《金枝[西幻]》离人悲

8、巫术

　　杰克和卡洛斯一起走进了厨房，午餐看起来刚结束不久，米拉正在洗盘子。

　　看见他们进来，米拉很惊讶：“啊，杰克先生不是说中午不回来了吗？那你们现在要吃饭吗？”

　　“我们已经吃过饭了——顺便，能先出去一下吗？”

　　米拉看起来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放下洗了一半的盘子，擦了擦手出去了。

　　“那么，让我找找吧。”

　　杰克环视了一圈，松木的台子和橱柜、铁制烤箱、烤炉、挂在墙上的厨具、还放着没洗完的盘子和锅的水池，厨房被整理得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不过其实也很普通。他打开了柜子，倒是真的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装满了彩色糖果的罐子。

　　他晃了晃罐子，糖果在罐子里咕噜咕噜地滚动着，这个声音能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即使没有把糖吃进嘴里，舌头上也仿佛残留着甜味。

　　“你说的……”

　　杰克回头，他的后半截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坐在卡洛斯指尖仰着头看他的小人。它只有人类的手指大小，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麻布纺织成的裙子，没有穿鞋。外貌看起来和人类别无二致——指没有多一双眼睛或者多一双手，但背后两片正在微微颤动的、蝴蝶般绮丽的翅膀昭示了它的非人身份。

　　“漂亮的孩子，你来自罗姆，对吗？”

　　妖精摇着它那两条细长的腿，用如同歌唱一般的方式说着话。它所使用的语言并非杰克了解的任何一种，但杰克却奇异地能够听懂她话语中的含义。

　　而以罗姆作为名字被称呼，对于萨米特来说，已经是至少700年前的事了。

　　杰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很想放声大笑，他几乎无法抑制住从喉咙里窜出的笑声了，但他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要吓到他们了”，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要笑得太夸张。

　　杰克没有办法不为新奇、诡谲、不被允许、无法理解的东西着迷，他总是会被这些东西吸引，他会跟着卡洛斯走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完全不理解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提议让他丢下一切跟他离开这个国家，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吗？而现在杰克确定了这个决定多么正确！卡洛斯正在向他展示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尊敬的小小姐，我是杰克·沃特斯，我该如何称呼你？”

　　他弯下腰凑到小人面前，原本想用这个方式表达他的友好，但没想到他一靠近，妖精的态度就立马发生了转变，发出了凄厉的尖叫：“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它从卡洛斯的手指上飞起来，杰克被它的尖叫吓了一跳，小人在他眨眼间就消失了。

　　这还是杰克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以对待怪物一样的态度对待，他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笑了出来，“看来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

　　“你不该把脸凑得那么近的，它们太害羞了，而且也不要那么正式地说话，会让它们觉得很不自在，用普通的态度对待它们就好。”卡洛斯说。

　　“哎，你应该早点提醒我！我该怎么向她道歉？用糖可以吗？”

　　“它们不会接受朋友以外的人给它们的东西的。不用管它们，它们耐不住寂寞，很快又会跑出来，再见到它们的时候诚恳地向它们道歉就好。”

　　“嗯……那也只能这样了。”

　　杰克把糖罐放了回去，他们走出了厨房，原本杰克想要在房间里继续和卡洛斯讨论书的事，但他想起还要把箱子里的点心给米拉，就喊了她过来，打开被他放在桌上的箱子。

　　米拉翻了翻他买回来的点心，有五六种，都还剩下不少，杰克现在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买太多了。在看到玛丽饼时她笑了起来：“啊，这个是玛丽饼吧？这个我也会做，你想吃的话，可以和我说一声。我记得这个是不是要配着果酱吃？”

　　“那大约是涅亚的吃法，萨米特人都是不抹任何东西直接吃的。”

　　“好吧好吧，反正我到时候把果酱拿出来，不想抹的话也可以不抹。”米拉把点心收了起来，“那我继续去洗盘子了。”

　　杰克和米拉吩咐了一句让她端咖啡上来，然后两人上了楼，杰克让卡洛斯先坐下，几乎是前后脚，米拉就敲了门，她把咖啡壶和杯子放下就出去了。

　　杰克拿起桌上的咖啡壶给两人都倒了杯咖啡。他端着咖啡杯，斜靠在书桌上。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聊聊的，对吧？这几个月来我们一次都没有从来没有像这样坐下来聊聊过，你应该知道不少我的事，但我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我想，你也有不少想和我说的话吧？”

　　卡洛斯既没有摘下兜帽，也没有伸手去拿咖啡杯，他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说：“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很少。”

　　“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最想知道的事。”他举起了手中的书，“你想知道这个吧？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虽然我觉得你不知道比较好。”

　　杰克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他的想法，但从卡洛斯石头一般坚硬的嘴唇上什么都读不出来，很快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借用这个动作来下定了某个决定。

　　“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知道，那么之前你又为什么告诉我那个会做饭的妖精的事呢？”

　　卡洛斯对此默不作声，他很擅长用沉默来应对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你试图说服他，那你马上就会发现，他一开始就拒绝与你交谈。

　　“算了，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你会告诉我一切，我迟早会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事。”他嗤笑一声，“那么说说看吧，你现在能告诉我什么？”

　　杰克从来不会像这样尖锐地说话，这也是代表着他真的有些生气了，但这话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对，不应该因为这个迁怒卡洛斯。杰克移开视线，淡淡说了声：“抱歉，我刚刚不该那么说话，请继续吧。”

　　卡洛斯对此的态度倒是有些奇怪，他第一次显现出了一点不自在。他咬了咬下唇，但开口时声音仍然平稳：“没什么……在你看来，巫术是什么？”

　　“童话故事里那样，挥一挥魔杖，就能让东西飘起来，发出火焰之类的？又或者像教派宣称的那样，半夜不睡觉跑到墓地召唤恶魔和幽灵，暗地里诅咒别人？”

　　“不能说是错的，你说的那些都是巫术，但都只是巫术的一种。巫术是世界运行的规律之一——它是相信的力量，和其他的力量没有什么区别。”

　　卡洛斯知道杰克没有听懂，这个说法确实太过抽象了，他继续解释道：

　　“巫术并不是你想象中的特别的东西，它的存在就像是重力、引力，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世上的一切，虽然你看不见它、摸不到它，但它一直存在着。占卜、诅咒、祝福、仪式、魔药、天体运行……它们都是依靠巫术的力量实现。

　　“而你找到的这本书……它确实是真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要找到一本巫术书并不是难事，大书店的角落、旧书店、破产贵族的财产拍卖……有时它甚至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出版，它们大多都像这本《拉结娜之书》一样，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杰克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道：“不，这说不通，既然如你所说这些巫术书可以被这样轻易地买到，而且大多是真的，那为什么巫术还会像现在这样被认为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疯子和骗子编造的谎话？”

　　“巫术是相信的力量，而这些书的作者，几乎都是骗子和疯子，靠着臆想和精神错乱时看到的幻觉编织书籍，也因此这些书基本上都被打上了‘不可信’的标记，而且大多数看这些书的人，其实仅仅是出于好奇和猎奇心理，并不是真的相信巫术的存在，如果不是坚定地相信巫术的力量，它就不会成功。”

　　“……这就是为什么你说巫术是相信的力量？”杰克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那假如有一个人欺骗了别人，让他以为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呢？”

　　“是的，那么巫术真的会成功。”卡洛斯说，“一个骗术精湛的骗子很可能真的教导出一个巫师，但他自己却无法使用巫术，因为没有比骗子更清楚自己在说谎的人了。”

　　“关于巫术，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卡洛斯的脸朝向了摆在桌上的咖啡壶，“你可以这样想象，巫术的力量就像是从壶里倒出的咖啡，你举起了壶，做了一个倒咖啡的动作，而咖啡也真的从壶里倒出来了。但你其实没有确认过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咖啡，你只是从举起壶时的重量、听到的壶里的声音、和‘米拉不可能送一个空的壶’这些事里认定它不可能是个空的壶，也因此你能从其中倒出咖啡。

　　“巫术就是‘从空的壶中倒出咖啡’，而一旦你看到了壶中的真实，那你再也不能从中倒出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