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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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是长安城最闷热的时候，一场雨憋了几天，仍只是云里滚几声雷，落不下来，人人心里都像压了堵城墙。
夜色深沉，星月俱无踪迹，连荷塘里的荷叶都睡熟了。只有零星萤火，有气无力地明明灭灭。
静王哄睡了阿奴，临窗闭目凝思。窗外虽没有一丝风，静王面上仿佛已拂过太液池的秋风。
他即将成为大明宫的主人。
整个长安城，都将臣服在他脚下。
尤其令他意得志满的是他登上至尊之位的一刻将永远映在朗儿噙着泪的眼睛里。
想到朗儿，静王心里柔情涌动，对这个心尖上的孩子，似乎越爱就越怜，更怜就更爱。千辛万苦治好朗儿手脚后，他已再容不得朗儿受丁点委屈。
他对阿奴很是溺爱，有他护短，更娇纵了阿奴的性子，俨然成了静王府没人敢惹的小霸王。
阿奴自然像极了朗儿。不止是样子，言语神情脾气也都如出一辙。
在静王眼里，阿奴不只是小个儿的朗儿，更是小时候的朗儿。他无法自持的纵容很大部分源于错过朗儿童年的遗憾。
但他绝不去干涉朗儿管教儿子。
即使朗儿管起儿子总是笨拙又急躁。
朗儿在该被他呵护的年纪，蜷缩于师父的皮鞭之下，在鲜血和疼痛中通晓世事，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又被他用暴戾与冷漠强按着屈膝俯首。他自然不可能一下子懂得如何温和耐心地教养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更糟的是阿奴已经机灵到利用父亲对祖父的敬畏。不管是求救、撒娇甚或是告状，他总归是吃定父亲不敢有半点违逆祖父。
如此一来，静王对朗儿只有加倍的心疼。
朗儿越是回避，他越是发觉朗儿仍没有把静王府当家。
已经这么多年，朗儿仍坚持住在静王府一个偏僻的院落，静王开始以为朗儿还介怀当日断筋之痛，后来渐渐明白这是朗儿怕失爱于他，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他把朗儿伤得太重，朗儿已不敢再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每一个阿奴跑来黏他的夜晚，朗儿心中都很失落吧。
比起阿奴，朗儿是更需要抚慰的孩子。
静王霍然起身。
亲随都知道他要往何处去，默默在前开路。静王疾步如风，不容守夜的侍女通传，直接迈进门去。
哥舒独自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闷酒，人已微醺，抬眼看见静王来，急急起身相迎，赶上去见礼。
静王将手臂微微往前一送，哥舒很自然凑过去挽住，搀扶静王落座。
静王本想叫哥舒挨着自己坐，父子俩好说些贴心话，奈何哥舒完全不开窍，小兔子一般蹿到下首。
静王心中叹气，温言道：“父王陪朗儿喝两杯吧。”
哥舒诚惶诚恐，忙给静王斟酒，再给自己也倒满。
一时间，父子两个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默不作声饮尽杯中酒。
哥舒给这口酒一壮，忽然想起了件正事，恭敬举了酒杯道：“孩儿还没恭贺父王得偿夙愿！”
静王没想到哥舒一下就说到这件事，差一点脱口回说“朗儿也是要做太子的人了”，到底怕太突兀吓到朗儿，生生忍了回去。
“父王得有天下，朗儿居功甚伟。”
静王自问说的是真心话。父子既已言归于好，自然不会再计较陈年旧事。何况哥舒自十六岁起，为了他的大业，苦心经营，任劳任怨，确实助益良多。
哥舒向来心重，却是听得面上一阵清白，手一抖，杯中酒都洒出少许。
这一杯下肚，哥舒脸色愈加难看。
所谓举杯浇愁愁更愁，哥舒满怀心事喝了这许久，无论腹中还是心中都早已如煎如沸，郁结更重。
哥舒忆及过往，眼眶一红，涩声道：“若不是孩儿拖累，父王十年前就……”
静王如今哪看得了哥舒这样，招手道：“朗儿，你过来！”
哥舒惊觉自己竟是一直在等静王这句话，心中的委屈好像瞬间找到了缺口，手脚并用扑到静王近前，一头撞进静王怀里。
静王把儿子紧紧搂住，压在胸口的脑袋沉甸甸的，一如他心里终于落下的大石。不管朗儿心里还有多少不安定，他对静王怀抱的渴求都毫不掩饰。
“父王！父王！”哥舒呜咽着连叫两声，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静王抚着儿子后背，叹息似的回应：“朗儿！”
哥舒彻底松弛下来，闷闷地道：“孩儿不孝，总让父王劳神！”
静王失笑道：“怎么？朗儿镇得住整个凤翔，却镇不住一个小娃娃？”
哥舒更是失落，道：“他不听我的，跟我也不亲。”
静王忍不住劝道：“阿奴还小，你不要只对他疾言厉色。你是他最亲的人，打过罚过总要哄一哄的。”
哥舒不以为然又不敢辩驳，只在心中嘀咕。
他略一动，静王就知道他不服，佯板了脸道：“你小时候，父王可是一手指都舍不得动你。”
哥舒撇嘴道：“我可不像他！”
静王直翻眼睛，又不得不承认哥舒所言不虚。
“朗儿小时候还是很乖的。”静王忍不住夸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道，“你三岁时，带你见你祖父，他说你文静害羞，不大像我。他老人家可不知道你牛脾气上来，是多让人伤神。”
哥舒红了脸。小时候的事他能记起的十分有限。每每听静王说起，无论是话语中的毫不掩藏的深深爱意，还是静王将他小时候的事桩桩件件记得这样清，都让他心中滚烫，泪光莹然。
“我只记得父王握着我临字，带我看牡丹。”
静王抚上哥舒头顶，动情道：“朗儿喜欢牡丹，以后我们每年都去洛阳看。”
哥舒羞怯道：“孩儿只要能时常见到父王，就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