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兽》歧舌

1、摩天轮噩梦（1）

　　池家祖辈移民到新安夏特州，已经是好几代人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华裔自治权刚刚落实,这些有远见的人们很快在新安夏特扎下了根。如同大部分池家人一样，池湮从小就安静乖僻。空闲的时候，她就只在号称『近古文化收藏最丰富』的新安夏特州立资料库里游荡，渐渐找到了乐趣。比如说，她发现以前的城市有种叫做『摩天轮』的东西。人们可以坐在巨轮似的大转盘上，升到最高处去尽情俯瞰四周。缓慢地上下，一圈又一圈，慢悠悠的。她小时候曾经无意搜索到过这种大转盘的图片，非常喜欢。那是一个模糊的映在树梢与天空之间的残影，像是孤独的古生物骨架一般。

　　她还从资料上读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城市是扁平的，建筑和交通设施都铺在大地上。他们并不向空中扩展，也不向地下钻凿。他们很快铺满了世界，从此十分拥挤，但曾经拥有的绿色森林，未污染的河流，透明的空气，都让人怀念不已。对比起来看，这么多年后新安夏特州的生活本质上依然如故，只是仿佛回溯到了一种奇妙的境地――衣食住行，一方面极端发达，另一方面又极端荒芜。不久前的某个时代，世界曾经因过度急进而绷断了弦，如今终于像舔拭伤口般回到一种小心翼翼的平衡。人类拥有的破坏力多到了不敢去使用的地步，只好在电子虚拟世界中找寻放松的空间。

　　所以后来池湮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和顾湛一起去弗岚镇待了几年，很大原因是因为它离圣塔克草原很近。那是新安夏特州唯一的非人工绿色了。虽然也是几近荒芜，苟延残喘。它在以前的时代一定是非常辽阔而葱郁的地方吧。这十年来，受激进生态学家的文章影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以『异族代言人』自居。所谓异族，指代人类之外的生命，甚至自然本身。以代言人自称的人们或温和或极端地反抗着这个铁灰色的、金属质感的世界。其中又以政治宽松的新安夏特州为最。池湮本人是赞成温和派自律简朴的反消费主义生活方式，而顾湛认为这和极端派的所谓『牺牲部分人类人口、科技，以换取整个生态的寿命』都一样是放屁。

　　显然，这两人在渡过青梅竹马的少年时期后就开始在想法上分道扬镳。顾湛研究超心理学，而池湮并不相信什么人的潜在力量或者超念者的存在。反之，她选择完全与生活脱节的近古代研究和动物保护，也被顾湛讥笑为『异族妄想症』。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说什么牺牲人类的利益来保护动物和环境，那你总不会牺牲你的命换我实验室的动物吧？』有天吃完饭的时候，顾湛半开玩笑地说。
　　『所谓牺牲不是这么狭隘的意思。』池湮很无所谓，将餐具『咚一声』丢进墙上的清洗器。
　　『你这个人就是冷静得讨厌。』
　　『我本来就不是激进份子。』每次都平淡收场。

　　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如何亲密，终于还是越走越远。回想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让人措手不及。曾经玩笑说超心理学不过是试图对大脑人为诱发，也是种『实验妄想症』罢了。但最后不得不承认，人类是比能想到的更为复杂的东西。人拥有可怕的力量。所以在14岁的时候，当池湮如愿以偿见到了摩天轮，那是一切的转折，而且她并不知道以后自己也将被卷进未知的洪流中。从那场噩梦开始，本来没有交集的人们，都被拴到了一起。毫不知情沿着既定的轨道往交点走去，到恍然相见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