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冠》沉闇

6、天降

　　慕唯宁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好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

　　他站在人群外面，仿佛置身事外一样，看着叶知秋在暴风的中央承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这是慕唯宁第一次发现，这个毒妇好像也只是一名纤纤弱女。

　　眼看着她身边的安保人员要冲上来，把那几个闹事的带下去，叶知秋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姿势，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那些人砸在她身上的根本不是烂菜和臭鸡蛋，而是几片羽毛。

　　只听她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的愤怒我很了解，但是这并不利于我们心平气和的交谈，还希望你们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好好听我说。”

　　砰。

　　依然是一颗鸡蛋砸在她身上。

　　叶知秋见这些人依旧不理会自己，再次提高了声音，“你们就算是要钱也要拿出要钱的态度，往我身上砸东西，你们觉得我会屈服吗？”

　　这话一出，争先恐后往她身上砸东西的人纷纷停了手。

　　叶知秋见了，顿了顿说道：“我在这里承诺你们，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之后安排工作，小孩上学，老人看病……一切都好说。”

　　都说社保、就医、上学，是压在当代人身上的三座大山，叶知秋一上来就把这三座大山给搬走了，可以说是诚意十足。

　　但这些居民根本就听不进去，不需要文九煽动，就有一个中年妇女说道：“谁知道你们到时候会耍什么花招？只要你们把钱给够，我们下半辈子可以不用上班，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根本就不用担心！”

　　“对！”

　　“就是！”

　　刚刚砸在叶知秋头上的一颗鸡蛋顺着她的长发滑了下来，她如今这副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笑，然而慕唯宁却笑不出来。

　　他看着叶知秋拒绝了霞姐递过来的湿巾纸，管都没有管一下身上的脏污，对那个中年女人说道：“好，就算我现在把钱给你们，你们觉得你们有这个能力守住这些钱吗？”

　　“各位，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如果有这个能力，还用几辈人住在棚户区？”

　　这话说的有些扎心了，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居民好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哑火。

　　叶知秋扫了他们一眼，乘胜追击，“你们打算把这些钱拿来干什么？开小店？炒房？做生意？”

　　“不是我看不起各位，在座诸位有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你们投资的东西一定能够赚钱？不瞒你们，就连叶氏这么大的集团，也不是每个项目都赚钱的。你们连投资回报比都弄不清楚，还指望拿这些钱去投资，那不是笑话吗？”

　　她这话说得在座的各位更加心虚了，人群中不知道有谁不服气地冒出一句，“我们拿去存银行！买房也行！”

　　“存银行是吧？那我来给你算笔账。”叶知秋说道，“我先不说能不能满足你们一平方20万的要求，假设先满足吧。一户人我给你们算1500万的拆迁款，拿了拆迁款之后，你们没地方住，只能再买。”

　　“东区那边的地价现在最便宜，均价4万左右，买个100平方的就要400万，加上装修30万，车子假设20万，这就去掉了450万。那边还没有好的学校和医院，你家如果有小孩的话，读书还得到其他区。但根据现在的政策，你们房子没有买在其他区，落户也就不能落过去。所以要么读私立学校，私立学校一年10万起，不加各种课外辅导，假设他读到高中，我给你们算200万，这还是只有一个孩子的情况下。要么你们的孩子就辍学，跟你们一样，从今往后继续沉沦，走你们失业的老路。不过他们比你们的运气可就差多了，毕竟将来可说不准，还有没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供他们拿拆迁款。”
　　“这样一来你们就去掉了650万。一个三口之家在本市一年最基础的开销，我算你们15万，我看你年纪轻轻，往后恐怕还有好几十年活的，再加上科技发达，大家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活的也就越来越久，我就再给你加50年，750万。这还是不算通货膨胀的情况下。这样一来你们原本的1500万还剩多少？100万。”

　　“这100万里包含了你们的人情世故，偶尔伤风感冒，大病医疗，老人送终，甚至还有自己的养老金，孩子将来出国留学，成家立业的启动资金……我请问你，你敢拍着胸脯保证这100万够吗？”

　　刚才还冲着叶知秋吵吵嚷嚷的居民立刻不吭声了。是啊，这样一算下来，就算是一千多万的巨款摆在自己面前，也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这就够了。

　　更何况他们其实都知道，开发商根本就不可能给到这么多钱。

　　见他们安静了，叶知秋又继续说道：“大家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你们怕被骗，我也怕被骗，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还是钱拿在手里更稳妥一些。”

　　“但是想必你们也看到了，生活当中有很多人一夜暴富之后不求上进，夫妻反目，甚至还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你们应该也不愿意面对这些。我们现在就是考虑到，大家都是本地的老居民，多年下来不愿意再改变居住地点，所以特意把还建房选在了不远的地方。”

　　“那是个商品房小区，各种配套设施都跟得上。更不要说一旦改造完成，引进医疗和教育资源，原本的居民享有优先权利，这是拿钱都买不来的。你们想想，你们好多人都吃了没文化的苦，难道要让自己的孩子步上后尘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你们眼前，不需要重新去买学区房，不需要再挑灯夜战，直接就有国际学校摆在你们家门口，你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轻松一点儿，直接就享有优质教育资源吗？”

　　“至于医疗，那就更不用说了。但凡是去三甲医院看过病的人都知道，排队挂号有多难，等一个床位有多难，现在优先权也摆在你们面前，你们难道也要放过吗？这可关乎性命！”

　　叶知秋说完顿了顿：“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们大家再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达成协议之后告诉我。”

　　她将高音喇叭递给身边的安保人员，踩着高跟鞋从凳子上下来，姿态从容地离开了，好像刚才被人砸鸡蛋的那个不是她一样。

　　慕唯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镇定大气，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她那样的人呢？

　　那么成熟稳重，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莫名就让身边的人信任自己。

　　*****

　　“我觉得今天那个女老板说的挺对的。我们这些人就是吃了没钱没文化的亏，要是以后孩子上学的事情能解决，那不就不用跟我们一样了吗？”

　　小结巴的妈妈从会场回来，深以为然。

　　慕唯宁听了只是一笑。

　　以他对叶知秋的了解，他觉得这个女人就算真是准备了学校和医院，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优先权交到他们手上。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叶知秋会骗人。

　　小泥鳅的妈妈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妹子，你怎么这么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开发商黑心得很，我觉得还是多要点钱把钱要到手里才稳妥。她今天说的那些话，是吓唬我们的。难道我们不能拿了钱自己再去做点儿什么事吗？就算是出去当保安，一个月也有两三千块钱吧？哪儿用坐吃山空呢？”

　　这一点慕唯宁倒是赞同，只不过叶知秋说的也没错。暴富之下很多人心态都失衡了，未必就还会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的赚钱跑生活。

　　“不行。”泥鳅妈坐不住了，“我得赶紧去会场看看，免得他们都答应那个女的的提议，那可就亏大了。”

　　她说着就撇下慕唯宁和结巴妈妈，朝着会场的方向去了。

　　赔偿方案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况且这里也没有慕唯宁说话的余地，他跟着小结巴的妈妈回到结巴家，简单的吃了饭，又带了些剩饭回去，守着爷爷吃了，下午出去找事情做。

　　他爷爷其实不算卧病在床，只是病得很了，加上年龄大，做什么事情都要人看顾着。慕唯宁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几乎是这个老头子把他一手带大的，他也不知道爷爷还有多久可活，只觉得这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能在爷爷身边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至于工作，反正他还年轻，以后可以去找，现在陪爷爷才是要紧的。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找了一圈下来，发现适合他的并不多。

　　要离家近，要晚上能回家，起码晚饭能赶上，要适合他的……这里商业街居多，一般临近中午才营业，凌晨三四点钟有些店铺都还没有关门，根本就不能满足慕唯宁照顾爷爷的要求。

　　就在他站在街上，无比茫然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慕……慕唯宁？”

　　他回头一看，是个长得挺好看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一见到他，慕唯宁下意识的就要把脸避开，然而对方却没有察觉一样凑上前来，开心地说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她兴致勃勃地跟身边几个男男女女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你们学校的校草。长得帅吧？”

　　“帅。”其中一个女孩子嚼着口香糖点头认同，“帅哥，你现在在哪个学校？”

　　慕唯宁听得一阵尴尬，最开始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子毫不在意的说道：“他高一读完就没上学了。现在……”她转过头看向慕唯宁，“现在应该也没上学是吧？”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赧和窘迫。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在这儿遇见她？

　　“哦——”嚼口香糖的那个女孩子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声音，“原来是个学渣。雨凝，你怎么跟这样的人有交往？我还以为你的朋友都是我们这样，起码211学校的呢。”

　　方雨凝连忙打了她一下，嗔怪道：“渺然你不要这样说，慕唯宁人挺好的。”她转过头来，冲慕唯宁笑道：“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说话就是这么口无遮拦，其实本人没有恶意的。”

　　眼前少女笑靥如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都好像要化了。慕唯宁在她面前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听她这么说，连忙摇了摇头。

　　“对了。”方雨凝看了一眼慕唯宁身后，见他孤身一人，问道：“你大早上的来这儿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找工作”那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方雨凝恍然大悟一般，“哦，我知道你是来发传单的是不是？不过现在人少，你发也发不出去。”

　　“不如这样吧，我们正好要拍照，你来给我们当模特，收入可比发传单高多了，来不来？”

　　慕唯宁虽然不是发传单的，但也算是殊途同归。听到方雨凝这么说，他下意识的反问道：“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是我们求之不得才对。”方雨凝拉着他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不顾一群人不以为然的表情，“走走走，我们正好缺个男主角，你长得这么帅，可别浪费了。”

　　也不是没有人称赞他好看过，但慕唯宁始终觉得，男人靠皮囊吃饭不算什么本事，他也不喜欢有人翻来覆去的强调他的长相。只是今天这个人是方雨凝，加上他找工作不顺利，所以也不是不能破例一次。

　　至于其他人的有色眼镜，慕唯宁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这十九年遭到的冷眼和暴力还少吗？

　　……

　　“来，你搂住我。对，就这样——”方宇宁身上带着一股奶香，甜甜的像她这个人一样，被她看一眼，人都要软了。

　　她扶着慕唯宁的手，让他搭在自己肩膀上，两人在镜头前做出无比亲密的姿势，从镜头里看上去，当真跟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一样。

　　慕唯宁不自在极了，但还是依着她的话把手搭上去。

　　但他才只是刚刚抬起手，突然就从旁边冲出来一个人，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慕唯宁猝不及防，被人打的一个趔趄，还没有看清楚对方是谁，他又挥拳头过来了。

　　长期以来，在泥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斗殴技术给了他无比灵敏的反应，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格挡，对方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那不过是虚晃一枪，等慕唯宁反应过来，他的小腹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

　　拳头像铁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他的小腹，慕唯宁很快便卧倒在地。挨打中，他听到方雨凝的尖叫声，“打他！打得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见他就恶心。打他！狠狠的打！”

　　吹哨声此起彼伏，像是妖魔鬼怪一般围绕在慕唯宁身边。

　　有了她在旁边鼓劲，对方打得更起劲儿了。慕唯宁好不容易站起来，对方却冲一起摄影的那几个人说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一起来教训这小子。叫他敢觊觎我女朋友！”

　　有了他的招呼，那群人一拥而上，慕唯宁一边隔档一边想办法反击，一边朝外面跑去。

　　他跌跌撞撞，只想跑到人多的地方，好叫这群疯狗有忌惮，不敢放肆。却没想到没有找准路，不留神跑到步行街里的车道上去了。

　　眼看迎面撞上一辆黑色轿车，只听“呲啦”一声，那辆车猛地停了下来。他猝不及防，被那辆车刮倒，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跑上来，慕唯宁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见车门打开，一双尖头高跟鞋出现在慕唯宁眼前。

　　上午还当着他们的面慷慨激昂的女声，此刻充满了浅淡的笑意，“哟，是你？”

　　她吩咐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别给我打坏了。”

　　身后的安保人员呼啦啦地就站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