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冠》沉闇

2、再见

　　霞姐就是刚才迎慕唯宁的那个中年女人。她听到叶知秋这么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叶总，他一看就是被临时推出来当炮灰的，用得着你这么费心费神去对付他吗？”

　　叶知秋轻笑一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背后的红唇看上去莫名诱惑。她仰起头，修长的脖子在日光中好像是上了瓷一样，“人虽然是炮灰，但我总要叫那群人知道，我叶知秋不是好惹的。省得他们再随便推个人出来。”

　　她抽了两口就觉得意兴阑珊，将香烟抽出来随手掐灭，“再说了，来一个我分化一个，我看他们能坐到什么时候。”

　　慕唯宁自然不知道叶知秋的险恶用心的，他现在满心满意的都是刚才女子笑意晏晏的样子。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高雅温和，怎么会是母老虎呢？

　　很快，慕唯宁就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怕她了。

　　他一回到棚户区，就被一早虎视眈眈的邻居一把拉到了屋子里。刘妈大声问道，“小崽子，怎么样了？”

　　慕唯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声音，“你问他？他多半连人家面都没有见到。”

　　慕唯宁不需要看就知道是谁在放屁，他转过头来，轻嗤一声，“谁说我没有见到，我非但见到了，她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立刻有人感兴趣了，“她说什么了？她说什么？快说？”

　　“快说快说啊。”

　　“小兔崽子，赶紧的，快说。”

　　眼看那群人被自己吊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慕唯宁才冷笑一声开了口，“她说啊——”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看着这群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好像上吊的鸭子一样，慕唯宁心里生出几分不屑，这才慢慢将声调降下来，续道：“她说，你们的要求都是放pi！叶总说了，在美丽雅居那边给我们备了房子，人均套内三十平，另外奉送一套精装修和电器——”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连忙问道：“你答应了？”

　　慕唯宁摇了摇头。

　　他虽然没读书了，但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根本不由他做主。就连叶知秋都说了，让他回来好好跟邻居们商量一下，有要求还能继续谈。

　　他小孩子心性，又不是个贪心的，只要和爷爷有地方住就行，在他看来，这个条件已经好上天了，他简直不知道这群人有什么好挑剔的。

　　唯恐这次又像前几次一样，煮熟的鸭子飞了，慕唯宁说道：“我劝你们见好就收。人不能太贪，要是像前几次那样把人家吓跑了，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有人来开发我们这里。”

　　“你懂什么？”他话音刚落，之前阴阳怪气讽刺他的那个中年男人就站起身来。他叫文九，是他们棚户区里有名的要钱不要命，“这次棚改是政府主导，她一个开发商说了根本不算。何况前期已经投入了很多钱了，这个时候跑路，不是把前面的钱拿去白白打水漂吗？”

　　以前难道不是政府主导吗？

　　一旦超过人家的预算，就算是前期投钱了，那也好过继续亏钱啊。

　　这个道理慕唯宁都懂，偏偏有些人看不清。

　　他懒得理会这人，没好气地说道：“随便你们。不要搞得像前几次那样，就因为你们几个，大家都搬不成新房子。”

　　他说着就要离开，这里人多，大家聚集在一起那味道简直要命。走这么一趟，慕唯宁觉得身上都被汗渍住了一样，能刮下两斤盐，他得赶紧回去洗澡。然而他才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文九的声音，“你这么帮人家说话，该不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吧？”

　　慕唯宁转过身，颇有些不可置信。文九冷笑一声，三角眼里的光芒越发刺眼，“我听你这话，不大对啊。”

　　慕唯宁被气笑了，“文九哥，你这话说得就有些好笑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破有些熟悉的声音，“请问慕唯宁慕先生在这儿吗？”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刚才引慕唯宁去见叶知秋的那个中年女人霞姐站在门外，脸上满是诚恳。见到慕唯宁，她接过旁边随从递来的信封，“慕先生你在就太好了。你帮了我们叶总大忙，她专程让我来感谢你。一点儿小心意，千万收下。”

　　文九立刻嚷嚷起来，“慕唯宁，你还说你没有收人家好处！人家都把好处送上门了。”

　　慕唯宁看着那个信封被塞到自己手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霞姐，眼见人家即将离开，他这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一个箭步上前，正要一把拉住霞姐，可人还没有靠近她，就被她身边两个安保拦下了。

　　慕唯宁脑子转得飞快，他虽然年纪小，但自幼在泥塘里打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什么意思？”

　　霞姐笑得无懈可击，“说了是感谢你帮了我们叶总的忙。慕先生不用客气。”

　　“我操！你们怎么能这样？”慕唯宁大喊起来，“你们觉得这里难啃就想拿我做刀，太毒了吧？”

　　难怪人家都叫她“母老虎”。

　　这简直是个毒妇！

　　他当初瞎了眼才会觉得叶知秋温文尔雅！

　　霞姐听到他的脏话，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反正你也当了一次刀了，那就再当第二次吧。”

　　她说完就钻进了车子里。

　　慕唯宁不顾安保人员的阻拦，强行冲过去，不住地敲门，“开门！快开门！我要见叶知秋！”

　　车窗摇下来，霞姐冲他淡淡一笑，“我们董事长今晚做寿，叶总一早就回去了。”

　　她笑起来，“小慕兄弟，我是你的话，我就把钱收起来。”她看向慕唯宁身后那群人，“反正他们也不信你，何必呢？”

　　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慕唯宁被汽车尾气喷了一脸，一脚踢起面前的沙土，爆发出一声大喊，“艹！”

　　他一转头，鼻子差点儿撞上文九，对方早就对他虎视眈眈了，对着慕唯宁阴沉说道：“小兔崽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慕唯宁伸出双手，谨防这群以文九为代表的冲上来咬人，干笑着往后退，“九哥听我说，九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事情——”他猛地转身，撒丫子飞奔，边跑还边不忘甩锅，“是你们自己叫我去的，不关我的事！有本事找那个毒妇！”

　　****

　　“毒妇！”慕唯宁狠狠喝了一口玻璃瓶可乐，蹲在歪斜的石台阶上，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觉得叶知秋温柔。分明就是假象，假象啊全是假象！

　　他摸了一把刚才被文九追到，不小心擦破皮的手臂，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又狠狠地喝了一口可乐。仿佛那不是饮料，而是叶知秋的血。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从兜里掏出那个信封，大概数了一下，轻笑一声，“这么大方。”

　　“算啦——”他站起身来，将信封重新揣进兜里，“看你这么诚心，小爷就不跟你计较了。这钱拿去给爷爷买药吧。”他的药，断了好久了。

　　慕唯宁按照往常经验，估摸着文九他们骂得差不多了，自己就算是回去也不会再受什么皮肉之苦，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没爹没娘的孩子，当真是命如草芥。如果不是还有个长期在家休养的爷爷，他早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天高地广任他翱翔，才不受这些人的鸟气。

　　慕唯宁才走了没两步，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男生跑过来，冲他喊道，“慕大哥，慕大哥——大哥！”

　　“小泥鳅？”慕唯宁见到是一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脸上有几分惊讶，“你不是跟小结巴一起去酒店帮忙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就是……就是……就是帮忙帮出来的祸事，哈呼——”他喘着粗气，着急得不行，“哈呼——小结巴不小心打碎了人家一个什么烟斗，哈呼——对方现在要抓他去警察局！”

　　“什么？”慕唯宁惊了。他们虽然是小混混小流氓，但并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至于杀人放火，那是更不会了，还算是小混混里的一股清流。只是平常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机会学习，更加没人引导，又喜欢四处游荡，给人观感不好，才让很多人对他们有了误解。

　　慕唯宁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算是他们的头儿，平常没少帮他们解决问题，大家也都习惯一有事情就找他。

　　他一听要惊动警察了，就站不住。这群孩子虽然平常没做过什么事情，但架不住长期被人像过街老鼠一样喊打喊骂，听到“警察”两个字，还没有问什么事情人就先怵了三分。

　　慕唯宁拉住他，“他现在怎么样？”

　　小结巴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又不怎么会说话，从小到大都是个被欺负的。

　　小泥鳅连忙说道：“我走的时候把他安排一个房间里，那边正在到处找他呢。慕大哥，我们快去吧，我怕去晚了……”

　　小泥鳅都快哭了。慕唯宁连忙安抚他，“好了好了，你先等我一下。”

　　他得回去先把钱放了。

　　慕唯宁回了家，先是把钱放在抽屉里，想了想，又换了个地方，藏在了他爷爷的床底下。

　　老人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但还是认得出自己的孙子，他听到慕唯宁回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宁宁啊宁宁……不要学坏哦……别……”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慕唯宁站起身来，小跑着出去，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来嘱咐他爷爷，“爷爷，你在家，注意点儿，我过会儿回来。”

　　“诶——”老人一个音节还没有发完，慕唯宁人都已经不见了。

　　***

　　“诶，知秋，不是我说，你的好胜心也太强了。”叶知秋身边一身盛装的田子京说道，“中心城区的改造那么难啃，你居然也还要在你爸爸面前立军令状。你……你真是……”

　　他“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随即叹了一声，颇为宠溺地说道，“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知秋百无聊赖地玩儿着手上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啪嗒”一声关了，听上去单调又乏味，恰如身边这个男人。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你把合同签了我们就着手谈结婚的事情吧，你也二十七了，女人结婚太晚不好。”

　　叶知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儿，漫不经心地应道，“再说吧。”

　　田子京还想说什么，叶知秋打断他的话，“我换身衣服，等下就来，你先下去等我吧。”

　　她下了逐客令，田子京还要维持自身的体面，也不好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离开。

　　等到田子京走了，叶知秋才冷笑一声，站起来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她正打算换衣服，冷不丁地，身后的衣柜里传来一声轻响。

　　叶知秋一怔，一把拎起架子上的红酒，“谁？快出来！”

　　里面轻响不断，但就是没人开门。叶知秋又喝道：“谁？出来！再不出来，我喊人了！”

　　叶知秋说完，拎起酒瓶就打算朝那个柜子上砸去，就在她打算把瓶子砸下去的一瞬间，衣柜门开了，里面咕噜噜滚出两个人来。

　　慕唯宁抬起头，冲她露出一个干笑，“叶总，又见面了。”

　　见到是他，叶知秋正要开玩笑，然而眼睛却不期然地看到缩在他身边那个男孩子身上的大片血迹。

　　她瞳孔猛地往后一缩，正要叫人，门外就响起震天一般的拍门声，“叶总，开门，出命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