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春词》叁两颂

16、栾州（4）

　　二人提步回来时，郎砚观正在客栈阶前急得团团转。

　　郎砚观一见李顺琼和邱韫之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着急忙慌地跑上去扯住邱韫之，大叫道。

　　“邱韫之，我家那个宝贝丢了！”

　　他继续叹气：“我阿父都气坏了，出了这档子事，偏我还正好在栾州，那信里直接指着我鼻子骂说我管事不力。”

　　邱韫之抬眼，轻飘飘道：“可是那青花银蝶扁碗？”

　　“青花银蝶扁碗？”李顺琼闻言惊道，“是那个十二家的先祖合力烧制而成，先帝御赐的天下第一碗？”

　　“当年还是我阿姐入东宫为太子妃，先帝高兴才赐给郎家的，如今竟让一个小贼给偷了！”郎砚观耷拉着脸。

　　李顺琼听了不禁可惜，忍不住道：“怎么丢的？”

　　“阿父舍不得将那碗挂在铺子里展出，就放在栾州李家铺面后的密室里。对了，”郎砚观从怀里摸出一包用丝绢裹着的东西，展开给他们看，“我刚刚去密室时在装宝贝的盒子旁的地上发现的，我估计就是那贼人不小心落下的。”

　　“这贼人也忒不小心了些。”

　　话虽这么说，李顺琼却无端从中听出了几分欣喜来。

　　是错觉么？
　　她看着郎砚观那副焦急的表情，也不好再揣测。

　　“我看看，”李顺琼凑近，盯着那堆粉尘，“这不是烧窑后的师傅身上落下的窑灰么？”

　　她伸手捏起一小撮泥灰，蹙着眉嗅了嗅：“确实是这个。”

　　“栾州城里烧窑的，有几家？”她问。

　　郎砚观也不熟这栾州，扭头问后面的小厮：“有哪几家？”

　　“少爷，就只有李家和孙家。而且两家的窑都在城外。”小厮小心翼翼地答道。

　　“为何都在城外？”郎砚观听了奇怪。

　　小厮：“李家是被官府赶到城外的，孙家是因为规模过大，不得已才搬去了城外。”

　　李顺琼幽幽地看着那小厮：“你这样一说，显得我李家很可怜似的。”

　　小厮慌忙低下头后退几步。

　　“行啦行啦，”郎砚观上前一步挡住小厮，“既然有可能是孙家搞得鬼，我们去孙家探探不就知道了？”

　　他一说完，便偷瞄邱韫之：“不过我武功不怎么好，这事还是托给你去看看吧？李姑娘，你又是李家的人，必然熟悉那孙家的窑，你也跟去瞧瞧如何？你若去了，郎家再继续跟李家做生意。”

　　李顺琼眼睛一亮：“当真？”

　　“真！我郎砚观说一不二！”郎眼观得意洋洋地看向邱韫之，暗暗眨了眨眼。

　　邱韫之轻“嗯”一声，迅速低下头敛住神色。

　　“即将入夜，这时去探查孙家窑是再好不过。”李顺琼扬起嘴角，看向邱韫之之时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我们走？”

　　邱韫之思虑半天，竟向她伸出手来。

　　“嗯？”李顺琼不解。

　　“我带你跃过去，这样快些。”

　　他这么一说，李顺琼倒想起来上次在青州时，他也是带着她为避燕家杀手而跑到城外去。

　　李顺琼这样想着，自然地将手搭上他的手掌。触手是一片冰凉，好似这个人永远不会热一般。

　　邱韫之拉住李顺琼的手，便立刻绕到一旁的小巷中，借着两周相近墙壁的力纵身一跃到到屋顶。

　　她只感到身子一空，像是浮在半空中，却又有一股力将她直往上扯。

　　二人稳稳落在屋顶上，邱韫之半跪而下，侧着脸朝她道：“我背你。”

　　李顺琼知道这样他行走得更利索些，索性直接抱了上去。

　　她的头随着邱韫之起身的动作微微一晃，两颈相贴，二人呼吸均一滞。

　　李顺琼急忙挺直脖子，可邱韫之已快速朝前方楼顶跃去，冷风顺着脖颈的那片衣服呼呼地往里面灌去，她冷得一抖，不禁缩起脖子将头贴在他后背上。

　　周身快速略过了晚市的灯火与乐舞，被天光照得些许泛黑的窄湖，挑担的货郎和缓行的游人。

　　邱韫之的长发随风高扬起，贴着李顺琼的两颊柔柔蹭动，她伸手攥住他的头发扔到前边去，可立即又被风吹了回来。

　　邱韫之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使力将李顺琼的身体往上抬了抬。

　　“致尧，我替你扎个高马尾吧？你这头发被风吹得直挠我。你的发带呢？”李顺琼问。

　　邱韫之将李顺琼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后，从腰间摸出已叠得整整齐齐的发带，发带尾扔挂着那乌金铃铛。

　　铃铛被擦得发亮，转动间闪出黄澄澄的光泽来。李顺琼拎起那发带，金铃便悬在半空中左右晃悠，发出脆亮声音。

　　她伸出双手将邱韫之散落在胸前的乌发捞起，连着后脑勺的头发拉到高处后，便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捏着发带绕了上去——

　　“致尧，你扯着你这头发，我去系发带。”

　　邱韫之听话地捏了起来，姿势却莫名有些古怪。

　　李顺琼看着他那明显僵直的胳膊，快速利落地打好了结，离手时还顺便拍了拍那金铃：“好了，松手吧。”

　　金铃欢快地响起来，清脆愉悦。

　　邱韫之松下手，瞅着不远处的城楼，正人挤马摇，马夫牵着的瘦马正哒哒地踏过城门，即使那马瘦得嶙峋如骨，喘着粗气，也逼得好几个路人朝后退让。此时正值戌时，正是来城里做生意的小贩回家离城的时候。

　　他背着李顺琼又越过几幢楼，便跃了下去：“我们还是顺着人流出去，不易被察觉。”

　　之前在青州时由于街上动乱，天色还一片漆黑，邱韫之才寻了个缺口，跳上城楼打晕几名官兵出了去。此时为了不打草惊蛇，引了孙家注意，还是直接走城门的好。

　　二人混在人群中，倒也成功出了城。

　　李家窑和孙家窑都在一块，距离城门并不远。远远望过去，好似两团冒着火的乌云。
　　李家的人少，此时正休工，有几位老师傅从李家窑处走出，朝城内走来；孙家的人颇多，窑内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烧得窑里红通通的，毫无一丝欲灭的趋势，想必还要烧很久。

　　二人于是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暗暗盯着孙家的动作。

　　孙家的师傅看起来动作倒还正常，一直守在窑旁添着柴，还有几个人正在揉泥拉坯。只是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人不知从何处急走进孙家窑，将一个普通木盒鬼鬼祟祟地塞入其中一个师傅怀中，随后俯身在那师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是隔得过远，声音模糊得听不清。

　　“那木盒里，没准儿就藏着那青花碗。”

　　李顺琼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两人，目光锐利：“我们再等等。”

　　“嗯。”

　　那人给了木盒后就朝李顺琼这儿走来，似是想返回栾州城中。

　　邱韫之伸手进怀里，衣衫磨动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李顺琼迅速握住他手臂，眼珠转动看向他，手指比在唇中做禁声的手势。

　　邱韫之的注意力全挪到覆上手臂的温热上，他直愣愣地对上李顺琼的视线，僵硬地摇了摇头，微微张嘴做哑语道：“拿，剑。”

　　“你，的。”

　　我？

　　李顺琼松开手，也做哑语道：“剑？”

　　邱韫之颔首。

　　那人正好擦过遮掩住他们身体的草木，却不想被其中一根树枝勾住的裤腿。他咒骂一声，蹲下身体开始扯树枝。

　　此时李顺琼和邱韫之与他只隔一片灌木的距离。

　　李顺琼死死地屏住呼吸，攥紧了裙摆。邱韫之则是看了她一眼，随即四指一旋，握紧了剑。

　　也是运气好，那灌木生得密，倒也把二人身体遮严实了。那人只是看了那灌木几眼，踹了一脚便走了。

　　李顺琼伸手拨了拨树叶，露出一个小缝隙来。她的眼睛顿时堵了上去，紧盯着那人背影。

　　她见他走远，泄力般地坐回地上喘了几下：“你刚刚说的什么剑？”

　　邱韫之掏出那把短剑，递给她：“防身。”

　　那把短剑刀锋锋锐，磨得极好，有削铁如泥之势。剑身上细细刻着马蔺花，微弱的夜光下的马蔺被剑身冷铁白光一衬，立即增了几分坚韧硬气，剑柄用软银丝一道一道裹着，甚贴合手心，倒没有平常兵器的硌手。

　　明显是一件精心打制的武器。

　　可此时并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

　　李顺琼捺住疑心，接过那把剑：“谢了。”

　　他们继续看向孙家窑内那接过木盒之人，只是为了躲藏耗费了不少时间，再看时孙家窑内早已人去窑空。

　　二人奔入孙家窑内四处翻找，竟找不出丝毫踪迹，只余那窑火正腾腾烧着。

　　李家和孙家用的土料，木料均不一样，连着剩下烧烬的窑灰也不一。李家的是灰青色，损家的则是红棕色。

　　李顺琼将那郎砚观给出的泥灰拿出来，随后从地上捏起一小把泥灰细细比对，发现果真是那孙家偷的青花银蝶扁碗。

　　只是现在这些窑中工匠突然失踪，莫不是拿了那木盒便立刻逃走了？

　　李顺琼正思索着，突然鼻子一动，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