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玉崔嵬）玉未央》折翼

36、第三十四章

　　眼睛之事凌晚镜并未说上太多。
　　大约是他从未想在夜央身上求得什么，所以即便因着某些蛛丝马迹知道了些许事情，也并不觉得在意，自然也就不会浪费时间对此深究。
　　只是于玉崔嵬而言，此事上虽得了凌晚镜坦诚，心中却总觉有何不对之处，就仿若拼图之中落了哪块一般，透出种微妙的不和谐来。那些念头缠绕在他的脑海中有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直至丹药出炉一路回到鲲屿，他心中念的脑中想的，仍是那些话语与夜央平日里的态度。
　　这些凌乱细碎的线索让他难得的分了心神，以至于只看到寝榻上闭目安睡的夜央那紧蹙的眉心，而不曾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那神色中的不对之处。
　　“别过去——！”
　　骤然而来的一掌又急又狠，落在尽处便连那刻了阵法坚如铜墙铁壁的灵玉墙面都轰然碎裂成了一堆糜粉。重重塌落的碎屑和着泼溅而出的鲜血，还有身侧凌晚镜那血肉模糊的右臂，都如一记沉沉钟响撞进了玉崔嵬心底，让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发誓想要相伴一生献出一切的这个君王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若非凌晚镜及时觉出不对疾疾侧身拉护了一把，即便夜央如今功力十不存一，那样狠厉的一掌怕是便只擦落些微掌风也足以碎他半身血肉了。
　　那样的力量让他心惊，虽未因此生出惧意，却到底看清了自己如今的弱小。
　　是重逢的喜悦与境中花妖的态度让他生了懈怠，夜央的首肯更是让他被孤掷得胜的喜悦迷了眼，以至于险些忘记了，弱者永远只能在他人的怜悯下苟活，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让他安然守住这千辛万难方才得来的‘宝藏’。
　　他既想着要陪伴夜央千年万载永生永世，那么无论是夜央与凌晚镜的关系，又或是任何一个人的底细就都不该是他现下应分心去关注探查的。
　　他需要的，是修行，是成长，是力量。
　　月蓬莱不是秉烛寺，更不是他曾经难逢敌手的武林江湖，若非夜央庇护，若非红莲妖身，他不过是这境中任何一只花妖都能轻易捏死的弱者罢了。
　　幸好，虽懈怠了些许时日却也不过短短数月罢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待到夜央身子好些，他便收了旁的心思好好闭关练功去。
　　“你的手。”那些心思兜兜转转不过一瞬，待玉崔嵬回了神，血肉模糊的伤口和泼溅在地的鲜血便显得越发扎眼起来。他记得凌晚镜来时右腕上原是叠戴着数件绳串链镯的，然而现下经了那些微看似轻飘的掌风，除了只断成数截的凤纹银镯沾着微紫色泽的血液散落四处，其余便都与衣袖血肉一道归散于尘土了。
　　和着凌晚镜全无血色的脸庞，更是衬得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而焰释分明与他说过，修者的衣袍配饰上大多都是刻绣了灵术护诀的。
　　“皮肉伤而已。离远点，我的血有毒。”
　　止了玉崔嵬想要凑近查看的动作，凌晚镜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却是扬手收了四散的断镯方才掐诀覆上伤口。他的额头出了层薄薄的冷汗，小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施术覆上灵力后倒已不再血流不止，只是创口仍旧骇人。
　　大约是不想让夜央瞧见这狼狈模样，便又化出一段似纱似绸又似是某种植物叶片的黑色布条裹住了伤口，甚至还抹去了四溅的血渍，当场演示了遍黑雾笼身半秒换衣。消灭证据的动作一气呵成全无半分犹豫，手段速度着实堪称业界楷模。
　　如此将一切都处置妥当后，方才以传音入耳的方式，探向寝榻之上那发掌后便已垂首坐起的身影：“夜央？我是照夜，你醒了么？”
　　他的声音轻缓，肩背却绷得很紧，那是随时准备动手的防御姿态。
　　试探的问话并未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凌晚镜倒也并不着急，只安静等了些会儿方才又缓缓唤了一声。如此往复，榻上的身影终算有了些许反应。
　　然而夜央显然并未完全清醒。
　　否则，玉崔嵬确信他是绝不可能在那抬起的眼中看到如此阴冷怨毒充满憎恶甚至是疯狂的恨意的。若是平日孤傲自持的夜央，纵是心中存着再多的事情，有着再多的烦扰，也绝不会让这样病态露骨的眼神现于人前。即便…只是一瞬。
　　那不是夜央骄傲的性子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也幸好，那仿若错觉的一瞬过后，夜央便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熟悉的模样。他显然仍有些恍惚与不适，却终算是开了口：“照夜…崔嵬？”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凌晚镜玉崔嵬，而后落在那处化为糜粉的灵壁，还有那已被抹去血迹的地面，最终回归于自己的掌心：“伤哪了。”
　　那话没头没尾的，语调却不带半点迟疑。
　　一切的恍惚与失态都已被彻底抹去，清醒过来的夜央又成为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万物皆在掌握的君王。只是他似乎有些头疼，便难得抬手揉了揉额角，抬起的眼眸目光微沉，直直看着一脸自若的凌晚镜等一个答复。
　　“我这收拾半天呢，你也不给点面子装装样儿。”掩饰虽不成，凌晚镜倒也不大在意，只变脸般挂了笑慢吞吞地踱过去，“没事，蹭了点胳臂皮肉。”
　　走到榻旁，还顺手引了张靠椅往夜央跟前一摆坐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由着对方拉着自己受伤的右臂左右查看了一番。他慢步踱过来时暗中运灵加速了臂上伤口的愈合，现下即便去了裹着伤口的阴淮叶，也只会瞧见些已然愈合的新生皮肉。自然，愈合的速度快了几倍，受着的疼痛便也要多翻上几倍了。
　　“我说你是梦着谁了，这睡着拍完一巴掌，醒了还要板脸。稀罕呐。”
　　“我要离开一阵。”摇了摇头放下手臂，夜央却是不大想提梦中之事。
　　他原是梦见了死敌方才出了那毫无保留的一掌，不曾想竟牵扯到了凌晚镜。瞧他伤口只是想确认究竟如何，既确定当真只是外伤并无大碍，便也就放心了。
　　他已许久未曾梦见那场大战的情形了。先前他虽强行探封不成，未能联结到大哥的神识，但如今既这般接连忆起，他便无法不去怀疑这是否另有深意。
　　会是大哥想要告诉他什么么，又亦或那只是他经年累月愈渐深重的心魔。
　　他无法确定，但他实不愿再等一个一万年了……
　　“…不是，你这都快……”
　　强撑的笑意几乎是在闻言那刻便僵在了凌晚镜脸上。他原想说孩子已快降生不该此时离开，话到嘴边想起玉崔嵬还在，便又断了后言。
　　妖族怀胎与人不同，并无固定时日，只要供给灵息充足便可瓜熟蒂落。
　　夜央腹中胎儿已四月有余，照他先前诊脉，至多再有月余便会临世，届时前后十日极有可能修为渐失直至如同初生，此时离开月蓬莱着实太不明智。只是他亦知晓，夜央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行事却素来谨慎，选在此时出行，必是有不得不为之事。既劝阻不得，便只能随行护卫了：“罢了。你去哪？我陪你一起。”
　　“故地。”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落在舌尖却藏着别样的沉重。凌晚镜担忧之事夜央自是知晓，只是这一趟他却是非走不可，“崔嵬同我一道，几日就回，你留下。”
　　“我不去没事，可你总也得再带几个能用得上的。”
　　夜央这般决定，凌晚镜着实不明其意，自然也不赞同。为何带玉崔嵬他懂，不带他他只当那地方不适合他去，可只带个玉崔嵬算是怎么回事。
　　就玉某人这破修为，即便有红莲之力护体，但若真遇上些老妖，谁护谁？
　　“又不是打仗出征，带那么多兵将做什么。何况，我如今虽不比往日，能伤我的又有几个？”微微摇头，事关翾鳞旧地，夜央确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妥协的。他现下能动用的修为虽不足原先一成，对付寻常神魔却也绰绰有余，左右不过几日便回，着实没什么可太过担心的，“我心中有数。”
　　何况那处自万年前的大战后便被他与归尘落了封，那原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有着他最美好却也最憎恶的回忆，与其说是故地倒不如说是他心中禁地。
　　那地方凌晚镜不能去，其他兵将他不想带，故而带上玉崔嵬已是他为自己腹中胎儿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不会再有更多。
　　“几时启程？”话既至此，凌晚镜亦知再无转还的可能，只是要他就此平白作罢全不施为亦无可能。夜央不愿带人，他又不知两人此行何往，那便只能从玉崔嵬处想点法子了。
　　“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