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知不觉

5、背叛的背叛

　　循也就没有再刻意地去想起涉，如以往一般，专注于旅途了。但他很快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又靠近了那个曾经来过的地方——无声山庄。竟然又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里，怎么会这样。但，这次毕竟不同了，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即使再进去也毫无意义了。然而他还是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远远凝望着那个最终把他推向绝世谷的地方。三年前来这里，只是因为流云曾对他说过，射箭的人都想得到无声山庄的认同，获得那个虽已死去却仍捍卫着自己至尊地位的箭圣德认同。他从那时就以此为自己的目标，十年来为此而活着。到无声山庄来挑战却失败的人都被要求留下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有的人留下了弓箭，有的人留下了财物，有的人出去后就销声匿迹了，也有的人再也没有走出来，总之，从来没有人可以什么都不留下二离开的。当初循也使通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考验，到最后一关时，要求却极为简单，只要射中箭圣——那座高耸的石像的眼睛即可。然而射出去的箭在石像前突然断掉了。循默默地仰视着石像，望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挑战者的箭圣，良久，才转过身对无声山庄的人说：“把我的命留下吧。”但他们却留下了他的右手和流云的箭。循忍着伤痛，淌着血，一路踉踉跄跄朝绝世谷去了。他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挣扎是多么地徒劳，既然注定要成为离世者，那就接受自己的命运吧。三年后却又在不经意间再度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循没有回头，骑马人却在他身旁停下来。“是你啊？又来这里了。”循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怎么？不记得我了？”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砍下他手臂的人。“我只是奇怪呢怎么会记得我？”来这里的每个人不计其数，而且都是一样的失败者，他居然会记得他，难道是因为手臂的关系吗？那人跳下马，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答道：“我记住你，是因为你的箭在石像前断掉了。”箭？“通常在箭圣目前没有人可以把箭射出去。”“是吗？”即使这样又如何呢。“你这次又是来挑战的吗？”“没有，只是路过。”“那太可惜了。”这时噼啪一声，什么东西从循的衣服里掉出来，他刚想弯腰，那人却先捡了起来，仔细看了一下，还给他：“很独特的面具。”循接了过来，重又放了回去。那人望了一眼他的身后，说了句“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跳上马，走了。循转身，看到了涉。
　　是来找他的吗？循心里微微一动，但只平静地问：“这次的目标是无声山庄的人吗？”“没有，我离开韩家堡了，到这儿来碰碰运气，想不到你真的来了这里。”“找我吗？”“嗯，想要确认一下一件事。”涉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循突然感到。自己也许真的是喜欢涉了，虽然涉的手已经缓缓扣住了他的脖子，自己却并没有想要挣脱。也许，真的是很喜欢他吧。循抬起手，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他。涉的气息，很独特，幽幽的，有些清冷，每次抱着他似乎就会忘记很多事，脑子里空白的一片，什么都不想。涉的手渐渐松开了，轻柔的一声叹息：“果然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两人找了一个山洞，生起一堆火，准备晚上先在那里过一夜。涉一直坐在他对面，专注地盯着他看，时而低头沉思，脸上甚至会有忧愁的神色。循看着他也有些黯然，他们两个，要怎么样走下去呢。“涉，在担心什么呢？”“怕自己会太喜欢你啊。”又是一阵沉寂，许久，只听涉低声自语：“算了。”他抬头，说道：“我知道即使我喜欢你十分，你也只能够喜欢我一分，虽然这样，但心里总有些不甘心放弃。”他站起身，缓步向他走过来：“你总是这样，固定在你自己的位置上，不过没有关系，你不向我靠近，我就走到你身边去，你只要在原地等我就可以了。”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即使你后退也没关系，你退一步我就进十步，一直逼到你无路可退为止。”嘴唇温柔地贴在他的嘴角上：“循，可以喜欢我吗？”循仔细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嗯。”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但，暂时忘记了吧。
　　“循，为什么三年前会选择成为离世者？”“在无声山庄失去了右手和唯一可以不成为离世者的理由。”涉沉默了一下，又问他：“右手是什么做的？”“复生石，外表跟皮肤几乎全无区别，而且行动自如，是绝世谷里的一个人替我接上去的。”“什么样的人？”“叫飞沙，是看守冰像的，也为离世者疗伤。对了，涉，你当初是怎么看出来是假的？”“噢，那个啊，因为见到的其他人的标记都是在右手上，而你却是在左手上，感觉有些不一样而已。”
　　涉于是跟着他一起上路了。“涉，不是不喜欢这样的这样漫无目的地漫游吗？”“不知道，试试看吧。”“这样的日子真的可以吗？”“对你还是对我？”涉反问他，眼神霸气而又凛冽：“循，从今以后，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
　　循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真的可以不离开他吗？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在对涉许下承诺时就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当时猛然记起了在冰像前许下的誓约——没有感情。他现在却放纵自己去喜欢一个人，他在背判自己的诺言。从没有人知道背叛的下场，难道这就是惩罚的开始吗？涉，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呢？
　　循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有时候半夜会被辛苦的刺痛惊醒，有时手脚突然麻痹，不能动弹，幸好是在晚上没有被涉发觉。有一次收莫名其妙地淌出血来，循赶紧在匕首上割了一下，只对涉说不小心划到了。但这样子下去根本瞒不了多久，他的脸色有时苍白得可怕，涉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循心里有些发狂，他不能忍受在涉面前这样一天天下去，不能够让涉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每次只要一想到涉抱着他冰冷僵硬的尸体，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半夜醒来，点了涉的穴道，仓皇地逃走了。是的，他仓皇，犹如一只惊弓之鸟，脑中不断闪现着涉疑惑、绝然的神情，脚步却更加急速，身上的血管似乎突然都爆裂开来，血顺着身体沿着手臂沿着双腿流淌下来，他完全看不清路了，只是狂奔，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涉看不到……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倒在一个瀑布旁边，身上的所有裂口似乎都愈合了，如果不是全身的血迹，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颤巍巍地把身上的血水都洗去，摇摇晃晃继续走，还不够远，还不够远，绝对不可以死在他面前。
　　循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是一味往偏僻的地方走，只是脚步缓了些，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有时甚至根本没有想起涉，似乎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而且各种症状似乎慢慢停了下来，很少有伤痛了。因为明智地选择分离而获得来誓约的宽恕吗？他很讨厌这种想法，似乎只是为了保住性命而背弃了对涉的情感。为什么这样子？他想起流云说过的话：“这孩子生来就是一个离世者。”自己的心难道真的是毫无知觉，所有的感情也都是虚无的吗？只是因为分离就可以忘记。他感到了悲凉，第一次为自己情感的淡漠感到悲凉。他宁愿自己现在怀着对涉的思念走向死亡，而不是一点一点忘记涉的存在重新折回自己的路上去。他已经选择了背叛誓约，却没有办法不背叛涉，也许真正的惩罚并不是他的生命，而是对背叛的背叛。
　　“涉。”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呼出这个名字，然而声音弥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