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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Night ...

  •   |四十| 鼠婆之死

      椿站在雾气中茫然,一盏鱼字灯笼自雾气深处飘近,舵翁是三手的上古异兽。

      “上船。”鼠婆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几乎吓了她一跳。

      站在她面前的鼠婆满身血痕,汗水淋漓,流血的双手还捧着灵婆的那枝大毛笔。少女嗫嚅着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按她的吩咐爬上无缘舟。

      “不管你此去能否如愿,都务必要在宝莲灯灭之前离开归墟。”鼠婆挥笔化出一盏莲灯,放进她手心。

      “嗯。”她点了点头。

      “记住,只有一个愿望能真正唤醒沉睡的大鱼。”

      鼠婆再次提笔往眼前的白雾划了一道“S”,虚空裂隙,一条幽深的小道出现在他们面前。“有劳了。”她朝三手说道,对方摘下笠帽,颔首行了个礼,驱使无缘舟离去。

      随着裂隙合拢,风吹将过来,云气缓缓散去。

      鼠婆马上瘫软在地,捂着嘴作呕,鲜红的血迹从她指间溢出。小鼠们围在她身边,拱啊叫啊,吱声不停。一双手自她身后扶起了她,是灵婆。他将手放在她肩膀,治愈的白光自他掌心漫进她身体里。

      鼠婆拂开他的手,盘腿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没用的。为了完成这次的破阵舞,我将自己的愿望给了它们。”语气疏淡,说着,垂手抚过爬上膝头的小鼠,轻点它的小脑袋。

      神御前一生都在为凡人传递愿望,而天神为了奖励他辛劳的仆人,赐予每人一次许愿的机会。这个愿望,必将实现。以他们自己的灵魂、身体、气为代价。

      ——她将永不入轮回!

      灵婆背着手站起身,心底隐隐升起怒气。他与她有着数百年的相处情谊,又怎么忍心看她落到这付境地。

      “人要真正地找到自我,尚且要经历漫长岁月的磨砺。人与人之间想要互相理解,更是不易。她与那个人类不过是短短七日的相处,又谈得上什么了解呢。你居然还敢押上性命作陪?”

      鼠婆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讽笑。“神御前,也是人。”

      她将小鼠拂落,站起身往他身后望去。云海的那头,黎明的黑暗天幕下,大椿枯立,山川静默。

      “天快亮了啊。”她叹息。

      “值得吗?”灵婆问。

      “我已经做好了失败的觉悟。等了十六年,才等到这个契机,我怎能错过……那孩子,跟我年轻时的脾气,真是一模一样啊……”

      所以才忍不住在她面前越说越多,想把年少时自己所踩过的坑,闹不明的事,捋不清的因果,条分缕析地摆在她面前。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希望她重蹈复辙,却又期望她能从心所愿,即使最后撞了南墙也好,这些经历也都弥足珍贵。

      鼠婆深吸一口气,从她脚尖开始,一寸寸化作微光的星尘,随风吹散。她伸手,抚过灵婆的耳朵,声音温柔地,眷念地:“老东西……如若有缘,愿再相会……”

      期待他们在漫漫时光长河中的下一次相遇,当然,她也很清楚他们不会再重逢,只是觉得应该好好道个别。

      “为什么!你为了祟神,非得走到这一步?”灵婆梗着脖子上前一步,又怒又气又急。他始终无法理解她的选择。十六年前如此,十六年后照旧。所以诚然如他所说,人和人又怎会那么轻易地理解彼此所坚持的因果呢?

      “是啊,为什么呢?”鼠婆注视着大椿之树。“那它又是为了什么呢,千百万年间立在那里,任我们予取予求?一直以来得到天神庇佑的我们,又是何德何能……”

      善恶之间有很多种神,譬如神御前们所信仰的天神,它其实是位树神,它的真身是大椿之树。除了天神之外,还有鹿神、白帝……很多神。他们之间没有很多共同点,之所以成为‘神’,是因为得到了其它生灵的拥趸和爱戴。

      为什么这些生灵会祟仰他们呢?因为他们拥有大智慧。

      朝菌何知晦朔,蟪蛄怎解春秋?

      这上古大椿之树,它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鹿神身边的白泽神兽,则是以二千年为一龄。他们都在这世上活了很久很久,看得很多很多。

      难道他们会不知道,人很复杂,也很贪婪?人们拥有太多太多的欲望,求不得,放不下,痛所失,怨所爱。每种诉求背后都牵扯着无数的愿望。即使是无所不能的天神,又怎能一一满足?

      女子的身影消散在阳光中。

      “我答应过自己……要把自由还给孩子们……”

      天亮了。

      旭日东升,山河如昨。又是新的一天。再也没有她的世界,到来了。

      |四十一| 大祸临头

      无缘舟穿梭于混沌的黑暗之中。除了那盏鱼字灯的光亮,再无它物。这黑暗浓稠得连灯光也无法穿透,舵翁似乎在不停地划着桨,然而椿也并没有听到任何桨声或者水声。

      除了黑暗,就是黑暗。

      这样茫茫的黑,通常能让人联想到的是夜晚、寒冷、危险、死亡、恐惧,然而坐在小舟上的椿,她内心的感受却既不冰冷,也不凄凉,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宁静和心安。

      椿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鼓动,血液奔流过身体每一缕经络的急促。按捺不住的倦意向她袭来。此间种种,犹如身陷梦境。不知不觉地,她也阖上了眼睛,沉沉入梦,抱着宝莲灯的身体与这黑暗逐渐融为一体。

      舵翁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舟船,继续划桨往前行去。

      此时,赤松子和祝融先后走进了后土所居的衍香楼,想向他请教近来神御前们遇到的各种怪事。比如嫘姐的织机无人自转,丰隆的云索不听使唤,连赤松子都突然听不懂羽鹤的鸟语了。

      没想到的是后土正在接待的座上宾,却是本应该看守如升阁寸步不离的灵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四灵猫与一众小老鼠趴在他脚边,猫鼠睡作一团。他怀中那只雪猫儿,更是惬意地蜷着身子,由着他的手指轻挠毛下巴,呼噜噜地打鼾。

      两人跨过门槛,拱手与他们见礼。

      “你们怎么来了?”后土皱着眉问,刚才不知道与灵婆聊了什么,他的面色十分凝重。

      祝融子便将来意说了一遍,“是这样的,最近大伙遇到怪事连连,我们想来请教您可有什么对策?”

      对于灵婆的“擅离职守”,他心中另有猜想,又追问了几句:“灵婆大人此时不是应该在如升阁吗?你突然造访,莫非是如升阁也出了怪事?”

      祝融扫了一眼,连一向最沉稳的他也忍不住开口:“最怪的事,不就近在眼前。”猫鼠本是天敌,如今亲密成这般,实在叫人猜疑。他往前侧了侧,隐隐将赤松子护在身后。

      “好人的灵魂会化成大鱼,坏人的灵魂则化成老鼠。灵婆大人远道而来,可是有鼠婆的消息了?她前日才害了珮婆婆的性命,此罪绝不能轻饶。”祝融唯一能想到的说得通的解释,就是灵婆与鼠婆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很有可能是,灵婆又“背叛”了神御前们……

      思及此,祝融一贯刚正威严的脸甚至浮起杀气。

      灵婆抚摸着狮子郎的背脊,脸色低沉地再次告知这个消息:“鼠婆已经死了。”

      赤松子和祝融相视一眼,怔在当场。后土刚刚从他嘴里得知的,就是这件大事。“是真正的‘死亡’。身体、灵魂、气都消失了,永不入轮回。”

      “她这是为何……”赤松子怔忪地问。

      灵婆答道:“鼠婆在临死前开启了归墟。现在那个想复活凡人的小姑娘,就在归墟里。”

      “浓烈的爱或者浓烈的恨,都不该出现在神御前的身上。一旦动情,就会为善恶之间招来灾祸。这都过去了十六年,时间还没驱散她心头的祟气吗?”后土想到灵婆告诉他的,这些年鼠婆发疯一样做的那些事背后的真正理由,他也无法果决地判断她处世的对错。更何况鼠婆那样的性格,也是从来不屑于解释的。

      死者为大。灵婆不愿意继续听到这些对鼠婆的非议,接道:“逝者已矣,这些多说无益。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两天了,我从如升阁赶回来,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个对策出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这小姑娘与那凡人的情谊非同寻常,真将沉睡的大鱼唤醒了,如你所说,珮的孙子又一心一意助她开启海天之门的话……大祸,必将临头!”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珮的临终托付,应该自有她的深意。椿杖这么多年一直掌管在她手中,很有可能她确实接受了天神的什么指示。”后土沉吟片刻,提议道:“……以你看,是否需要再举办一次问神之祀,以解大家心中的困惑?”

      “也好。只不过……”灵婆独居如升阁已久,对其他神御前们的修行情况并不了解,只好问道:“珮已死,如今年轻这辈中,还有谁能胜任祀礼上的舞者呢?”

      “珮婆婆连椿杖都传给了湫,问神之祀自然该由他出面主祭。”赤松子理所当然地回答。他的话音未落,少年清隽的身影走到门口,怀里还抱着龙王面具和椿枝。

      “湫?你怎么来了?”众人回身,湫跨进门,清冷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虑色。

      喵……灵婆怀中的雪猫儿抖了抖身子,跳下地朝少年走去,尾巴高高扬起。连他脚边的四灵猫也不约而同地醒来,抖落身上的小老鼠,跟在雪猫儿身后一道往少年走去。

      在灵婆微愕的眼神中,几只猫儿绕着少年的双腿,又是蹭又是舔,行止十分亲腻。猫最恶鼠,又最喜鱼。眼前这情态看来,它们见着了这少年,也不啻于它们见着鱼的欢喜了。

      后土站了起身,对于这个为了帮椿而与众神御前对立的少年,虽不至于横眉冷视,但也着实无法展颜。“你有何事?如果是想擅用法力开启海天之门帮助椿,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我是不可能支持你的。”

      下一瞬,少年躬身将龙王面具和椿杖呈送至后土面前,在场的神御前们皆是满面愕然。

      “你这是要做什么,湫?”赤松子上前问道。

      “不要胡闹。”祝融道。龙王面具和椿杖珮已经传给了他,那就是天神的安排,他们绝不会觑觎。如今对他不满,也全是因为他居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意欲帮助椿做那等混事。

      后土不接,湫只好将两样东西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我无法使用椿杖,也无法使用龙王面具。”少年语声沉重,朝大家歉意地鞠了鞠躬,转身离开。至于谁要接管它们,都不关他的事了。

      猫儿们跟着窜到了门口,似乎很想跟着少年离开,又记挂着自己的主人,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地回过身,回到灵婆身边,不满地喵喵个不停。直到有一只大手扫过猫儿们的脑袋,安抚地拍了拍,止住它们的吵闹声。

      “身为珮指定的继承者,却没有继承珮的能力?”这又是为何呢?灵婆陷入苦思。看来椿是注定完不成自己要做的事了,但是现在神御前们面临的最大危机也变成了——究竟还有谁能开启海天之门?

      |四十二| 天地归虚

      椿举着宝莲灯穿行于混沌之中,身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

      橘红色的烛光暖融融的,从肥厚的莲瓣里自然透出来,鼓胀的花苞每隔一段时间便展开一瓣,悄无声息地凋落、消逝。

      椿的目力所及之处,也看不到归墟的边际。唯有凝实的黑暗,与来时坐在无缘舟上的感觉一样,既不阴冷,也不可怖。数不清有多少红色的大鱼停滞在这黑暗中,身体由内往外裹着一层薄薄的光芒,仅能分辨出鱼似的轮廓。

      这里大而空旷,安静至极。唯一略显鼓噪的声响,来自于椿体内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令椿想起满天寂寂星辰,是否那些星石也是漂荡于无垠的长空?真是美好的想象。

      椿在焦急的寻找中,难得露出一丝憧憬的笑意。也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这个。

      在海天之门找到少年的尸体时,椿急中生智地在那少年的灵魂上做了一个印记。现在她就是在找带有那个记号的大鱼。

      莲瓣一片片凋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它只剩一个拇指大的花骨朵,薄弱娇怜,隐约可见其中裹着的黄色花蕊。

      “不管你此去能否如愿,都务必要在宝莲灯灭之前离开归墟。”鼠婆的话回响在椿耳边,她紧咬下唇,强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丿、凤凰、鼠婆……这一路他们都为她尽心尽力。她已经无法放弃!不能气馁!

      椿更加积极地逡巡于鱼群中。突然,她感觉到右耳垂下悬的绿珠耳坠发起烫来。

      椿忙将耳坠摘了下来抛到空中。浮在空中的绿珠耳坠光芒大盛,自行往某个方向飞去。心随意动,少女的身体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为了不被拆穿,椿将湫送给自己的绿珠耳坠丢在了海天之门那头,而把少年那只一模一样的,带回了善恶之间。那只绿珠耳坠里,封印着少年的遗躯。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的身体和灵魂终于再度产生了感应。

      椿紧紧握着宝莲灯往前飞去,眼中闪动喜悦的泪光。

      绕过重重小山一般的鱼形暗影,她看到了一只体形略瘦的红色大鱼。它阖目安然沉睡,与其他大鱼不同的是,自它光洁的额头伸出了一枝细细长长的白色尖角。

      椿又惊又喜地抚摸过大鱼的鱼喙,掌心触到的是冰凉的鱼鳞。她扬手令绿珠坠子崩作烟尘,从里边逸出一团光,缓缓融入它的身体里。

      过了许久许久,它依旧一动不动,兀自安睡。

      “有了身体和灵魂还不够,还需要找到它的‘气’。要找到支持阿春的哥哥活下来的理由,他生前最大的牵挂。大鱼才会从沉睡中醒来。”

      可是,椿真的不知道他的心愿是什么啊。

      是希望父亲能活转过来?还是期盼母亲和阿春能继续无忧地活下去?又或是……他能与碗娘姐姐终成眷属?

      只有一个是真正能开启生门的钥匙。也只有一次为死者请愿的机会。一旦说错了愿望,就……前功尽弃!

      在椿迟疑之时,莲瓣又静静地凋落了一片。

      看着莲瓣像一口气散了般凋落,片刻过后,她抬起手,屈成爪状直接放在自己额头。丝丝缕缕的光芒从她身体里飘出,由虚到实凝结成一朵盛开的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hapter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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