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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九年前,京畿王家村。

      入夜后的乡间悄寂无声,三两犬吠夹在风中,零零落落。

      乡间小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奔走,身着粗布短打的家丁牵着三只恶犬紧追其后。恶犬狂吠不止,竟挣脱了家丁手中缰绳,朝那瘦小身影扑了过去!

      小孩被扑的一个踉跄,跌倒在石子路上,恶犬随即压上。

      瘦弱的身子被遮住了大半,露出一截的手腕上青紫一片,有的是方才磕破的伤口,更多的却是经年累月挨打受罚留下的痕迹。

      犬齿间撕挂着腐肉,腥臭扑鼻,利爪如钩,撕裂了粗布短衫。小孩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艰难撇开头,右侧脸颊压在碎石上,双眼倔强地盯着路旁草丛。

      “大人,应该就是他了。”

      一名身披灰黑斗篷的男子长身立于小路尽头,眉眼如刀,一手按住腰侧长剑。长剑通体幽青,剑柄镂刻饕餮怒目纹,名唤庚金,主西方刑杀,未出鞘时已满是肃冷之气。

      手握庚金的镇抚司副使韩构,不知是多少朝官心惊胆寒的噩梦。而此时他低眉躬身立于另一人身前,虔敬地做一名侍从。

      镇抚司正使屈楚才掀起马车的帘子,朝小道那一头望去。

      恶犬的低吼声阵阵传来,他却没什么表情,眉尖微微蹙起,目光像是没落到实处,在星夜与更渺远的地方飘着。

      韩构道:“属下这便去将他带来。”

      “等等。”

      “他的眼神,不是需要人去救的眼神。”屈楚才道,“乡间的狗也多是养熟了,轻易不伤人的。”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家丁厉喝一声,拾起缰绳,将三只恶犬向后拽去。

      小孩仰躺在地,大口喘息。他才扶着身子坐起一半,便被人踢中胸口,重新摔了下去。小孩眼前一阵发昏,冷汗大滴滚落。

      家丁牵着狂吠不止的恶犬,俯身狠狠在逃家的幼仆脸上扇了个巴掌,“还敢逃?”

      小孩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溢血。他执拗地转回来盯着草丛,好像那里头藏着让他割舍不下的宝物。

      家丁眼珠子一转,瞧见小孩左手握拳,像是抓着什么玩意儿,冷笑道,“该不会偷了老爷什么东西吧?”他解开牵住恶犬的缰绳,弯腰想要强行掰开小孩的手。

      小孩借着踢打的力,已经滚到了草丛边。半人高的杂草,戳着脊背和脖颈,留下道道细小狭长的血痕。他平静地盯着家丁凶恶的嘴脸,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锋利的草叶擦过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他也握住了草丛中隐藏的一物。

      月色下,一把锈蚀的镰刀泛着黑沉的光。

      屈楚才看到这幕,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放下车帘,叹了口气,“把他带回来罢。”

      光弧在半空划过,朝着家丁的后颈砍落。

      从提刀到挥下,小孩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平静地像是蛰伏在深夜的毒蛇,冷冷打量惊醒了自己的猎物。

      叮!

      镰刀即将斩落之际,被一柄长剑格开。家丁死里逃生,转瞬却脖颈一凉,被一剑割喉。

      小孩看着剑锋上滚落的血珠,不发一言,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韩构嗤笑一声,收回庚金,反手用剑鞘击中小孩的手腕。小孩咬唇闷哼了一声,镰刀坠地。

      韩构一手拎起小孩的衣领,如同拎着鸡崽子一般往小路尽头的马车走去。

      小孩扭头回望了一眼,只见家丁僵硬的身子缓缓倒地,沉闷一声响。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韩构把小孩放在马车车辕上,用剑鞘戳了戳小孩的胸膛,道:“左手。”

      小孩把紧握的拳头往身后藏了藏。这人和之前追着他打的家丁不一样,只是手背碰到了他的脖子,就让他心中生起了怯意,就跟大雪天上山被孤狼盯住时一样,遍体生寒。

      韩构冷冷看着他。

      小孩迟疑着摇了摇头,身子往后缩去,没料到身后是层软帘,一仰就跌进了马车车厢之中。

      额头在木板上狠狠撞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撞傻了?”

      一只手覆在小孩额上,温温凉凉像是溪底静躺了上百年的石头。小孩想要抓住,那只手又缩了回去。

      眼中渐渐能看得清了,车厢内点着一盏琉璃灯,灯火暗红,映得车中人冷清的脸上也有了三分生气。

      小孩警惕地缩向另一头,双手环住了身子。这是他被人打骂数年得来的经验。凡是看到他的人,鲜有好声好气的,不是支使他干活,便是打他一顿发泄。若是挨打,手脚都尽量缩着,护住胸前,受的皮肉伤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屈楚才见他举动,笑了一笑,伸出手,没什么气力似的虚虚搭上小孩的肩,“先前砍人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见我就不吱声了?”

      小孩发觉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着沙哑,磨在心尖上般舒服。但常年被打骂后习惯生出的防备,让他警惕着没有答话。

      屈楚才并不在意,手掌在肩上只略按了一按,便沿着上臂缓缓摸到了他的手掌。

      整条胳膊都感觉酥酥麻麻的,小孩心神一荡,松开了连被恶犬扑身时都握紧了的拳头。

      屈楚才两指拈起被小孩视若珍宝的石头,微微偏过头道:“这就是你要护住的东西?偷的么?还是——”

      小孩目光一缩,如犬狼般猛地扑了上来,压着屈楚才的胸口,两人一同撞在车厢木壁上。他发狠瞪着压在身下的人,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车帘掀起,韩构两三步跨进车厢,大手抓住小孩的衣领,往后一拽一甩,扔向另一角。

      “大人,属下失职。”

      “无妨。”屈楚才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他的身子比寻常文士还要弱上一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个七八岁大的小孩都挣不脱。

      “属下这就将他捆起来。”韩构道。

      屈楚才摆手制止,“不必。你去驾车,我们连夜回京。”

      韩构警告般看了小孩一眼,出了车厢,挥起马鞭。马车一震,向前驶去。

      屈楚才朝小孩笑了一笑。他脱下了遮风的斗篷,内里穿了件绯色滚黑边朝服,同脸上的红晕相衬,如同缀在枯木梢头的一点艳色,叫人看得移不开眼去。无怪乎汴京城内传闻他以色侍人,狐媚惑主。

      “想要这个是么?”玉色石块同他的手指几乎融在了一块儿,看得小孩目光发直。

      手指微屈将石头收在掌中,屈楚才笑道:“教你个道理,若是看重一样东西,须得时时刻刻搁在心里,莫要一时疏忽被人夺了去。”

      小孩想要夺回石头,却畏于车外那人的剑光,胸前几个起伏,哑声道:“还、我。”

      屈楚才的目光中满是狡黠,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再教你个道理,若是那物意外被人夺了,切不可心焦,更不可让人看出你心焦,否则对方得了把柄有恃无恐,你便只能任人处置了。”

      屈楚才掀起车帘一角,手腕一抖,将那石块抛了出去。

      小孩双眼通红,拼命咬住了下唇,才没让自己发出绝望的怒吼。

      “终于哭了?”屈楚才起身坐到小孩身边,捧住他的脸颊打量,直到手心被泪水打得湿透,捏住小孩的手掌,将那枚石头塞了回去。

      小孩嚎啕大哭许久,打了个嗝,才觉出手中有个冰凉圆滑的东西。不是他的那块石头还能是什么?

      看向屈楚才的目光中除了愤怒,又多了几分不解。这人与那些欺辱他的人又不同,好像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看自己哭一场似的。哭又有什么好看的?

      屈楚才看小孩止住了哭声,背对着自己,谨慎地将石头收在怀中,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儿?”

      小孩抿着嘴不肯说话,屈楚才看他眼睛瞪得圆溜,张嘴就能咬人的模样,笑道:“不肯说?不肯说也无妨,今日过后,你便跟着我姓屈,名儿也重新取一个。”

      小孩其实没个正经名字,旁人爱叫他什么叫什么。配上白眼和推搡,他就知道那是喊自己了。

      屈楚才倒像真的在意起来,一手托腮,下颌随着车厢抖动微微点了点:“取个什么名好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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