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4章 宴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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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祯起身更衣梳洗，又叫传话的小寺人进来问个明白。
小寺人也说不清楚：“奴才只知道，国君以大礼待之，十分尊敬，言必称‘恩公’。”
妫祯问：“贵客是什么模样？从何处而来？”
小寺人赔笑道：“奴才刚进宫，又是个低阶的，凡事都不甚清楚，只远远看见贵客年纪大约二十出头，高大修伟，气势好生威武，其余不得而知。”
见妫祯沉吟，小寺人道：“奴才听说，国君请那贵客宴饮歌舞，起初还应付，后来却是越坐越无趣，指名要君夫人出来待客。国君推辞不得，只好请夫人出面。”
“国君没有推辞吗？”妫祯诧异。按礼，这种场合君夫人不宜抛头露面的。
“国君当然推辞了，可是客人说若是能得见息夫人，便赠以重金，国君每辞让一次，客人便加倍，已积累到黄金千镒。国君动心，便允了。”
妫祯蹙眉。此人如此嚣张霸道，可算是无礼至极！竟把她当做待价而沽的优倡之女。
姬荀不见得是因财而动心，多半只是因为不敢得罪对方。
不过，假如自己称病不出，想必对方也奈何不了吧？
妫祯便对小寺人微笑道：“有劳了。赏。”
惠屏塞给小寺人一块碎金。
小寺人推脱道：“奴才不敢要。奴才前几日不小心撞到送膳的疱人，打翻了夫人的羹汤。夫人大度，没有责罚奴才。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少则叱骂半日，多则罚俸罚跪。奴才一直记着夫人的恩典。眼下奴才只是做份内的事，如何敢要赏赐？”
妫祯见他小小年纪，倒是颇为伶俐，又很知理，不由另眼相看，便笑道：“你倒是伶俐。”
“对了，奴才听殿里服侍的宫女说，那位贵客似乎问起了后苑的一位嫔妃的下落，国君应付了几句，那位尊客却一直追问，说是他的妹妹。”
“哪位夫人？”妫祯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小寺人摸摸脑勺，冥思苦想：“似乎是一位什么姬？粟姬？不对不对。粟……粟米？米……米……哦对，是叫芈姬！”
筵席设于息宫的正殿，佾舞纷纷。
今日的飨宴比寻常更隆重十分，陈馈八簋，席上炮鳖脍鲤，肥羜酾酒，无不精致丰盛。饎人奉上用篱簋盛的稻饭，洁白如雪，散发着稻谷特有的香气。
殿内不时传出朗朗笑声，连守卫在殿门的宫甲都能遥遥听闻，并面面相觑——听这笑声，似乎可以想象，笑者何等佻达不羁。
姬荀命令负责燕乐的磬师、钟师、笙师、镈师：“今有贵客，奏《纳夏》。”他又回头向席上那人拱手，道：“恩公请饮此觥酒。”
楚王依言，举起酒觥，眼睛却瞥向殿门。
怎么还不来？
殿门在此时缓缓开阖。
妫祯现身在阶前，殿内如泻的暖光，将她的周身温柔笼罩。
似乎有意淡化自己的容貌，她未施粉黛，足踏乌屦，身着穿的也是颜色素简的袆衣，看在旁人眼里，却益发显得通身纤阿，不染尘埃。烛燎的光焰映得她的容光如雪，目波鲜澈。她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龙形羊脂玉笄，简单却刚好匹配君夫人的身份。
袆衣轻薄，随夜风飘拂跌宕，髣髴若轻云之蔽月。
在她身后，层叠的宫阙与烛火，迤逦向天蔓延，光彩璀璨耀目，此刻却被一袭袆衣轻轻盖过。
这一瞬，殿内有短暂的静默，众人均已失魂落魄，心中感慨不已——这位君夫人，普天之下，果真有人是天帝之女，独得其厚爱啊。
而妫祯刚刚一入殿，她便立即注意到席上一位男子。
并非她有意注目，实在是那人太过醒目，坐在那里虽然意态闲散，唇角含笑，气势依却然迫人，仿佛整个大殿皆在他气息笼罩之下，令人莫名觉得压迫。
那人容貌鲜明俊昳，浓眉入鬓，炯炯双眸中如含一寸剑光，偏又带一丝莫测的深邃。
而且那人乍一见妫祯的反应，很奇怪，那种神态，似乎是如释重负的喜悦，似乎是万般的感慨，似乎是痛苦和懊恼，又似乎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尤其，还带着一股灼灼的热力。那种目光，与众人被美貌吸引而生出的迷恋不同，前者似乎更深沉，更执着，蕴藏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力道，妫祯觉得脸上似乎要被他的目光灼痛。
妫祯见此，心中已有揣测。
楚王熊赀。
只有蛮夷，才如此不通礼数，不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吧？
“臣妾来迟，国君恕罪。”
姬荀心中得意万分，咳嗽两声，亲自离席来扶妫祯，笑道：“夫人来了。”
果然，姬荀笑道：“这便是四年前助寡人袭蔡的楚王。”
妫祯眨眨眼睛，施礼笑道：“素闻楚王拥兵百万，威震海内，原以为是是白发老叟，岂料竟如此年轻有为，果然英雄出少年！”
楚王竟敛衣而起，庄而重之向她回了一礼：“息夫人谬赞，惭愧。”话是谦虚，可是看这位楚王，言谈极为自信，哪里来的惭愧？
确如崔施所言，楚王身形颀长脩伟，一看便知是军中砺练出身，举手投足却彬彬有礼，全然不似蛮夷。
这样来势汹汹的楚人，这样踌躇满志的楚王……长此以往，楚国离“观中国之政”的宏愿还有多远？息国到时候如何自处？
妫祯一念及此，脊背上寒毛微微立起。
姬荀道：“周天子刚刚委任楚王为方伯，为天子守卫巡视南疆，保社稷平安。今日巡至息国，乃令息宫蓬荜生辉。”
妫祯便向楚王道：“恭喜楚王，有劳了！”心里却百思不解。楚人与周天子一向相互看不惯，楚国更是一直游离于中原主流列国之外，而方伯一职象征权力和殊荣，只有德高望重的国君才能担任，何以周天子会突然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楚王？
楚王瞥了一眼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直率道：“息侯过奖。说来惭愧，楚国自立国以来，便每年向周王室贡献特产的菁茅，用以滤酒祭祀。此菁茅与别处不同，生得一茅三脊，非楚地而不可得。可惜，楚国百年来征尘不断，一时便搁置了。正好有臣子提议本王重循先人旧俗，本王一想也对，遂从善如流。大约周天子欣慰，正好想起南疆的夷越之地没有方伯，无人镇守，便让本王忝列其中。”
姬荀遣寺人捧来盛着醴酒的陶罐，对她温言道：“今日恩公驾临，只好有劳夫人了。”
妫祯含笑：“有幸事奉恩公，臣妾与有荣焉。”
楚王别有深意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不是你要求的么？妫祯心里暗骂。不知为什么，她从心底排斥这位目空一切的楚王，当下也不答话，敛了衣衽，用青铜长勺将醴酒舀出，斟入酒卮中。
这是凌人刚从凌室中取出的泉醴，冰镇过后，触手生凉。这样燠热的天气，饮来最是沁人心脾。
那楚王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牢牢跟随着她的举手投足，那眼神肆无忌惮，似是挑衅，又似是探究。
妫祯从没这般被人盯过。她接触的都是中原贵族，受过礼教，作风含蓄，即便对她注目，也多半都是看背影或者侧影，或者远观，不好意思近距离正面直视。只有这楚王恁的大胆妄为，毫不掩饰，似乎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存在，只有他这一个男人和她这一个女人。
早就听说这楚王荒淫放纵，阅美无数，今日也不知收敛。她心中愈加反感，却不好表露，只佯作不知。
不想那楚王竟然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太意外，姬荀和座上的陪客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不知道楚王想做什么？
妫祯刚刚斟好酒，一转头，楚王已来到她面前。
他微眯着眼，专注而困惑地看着她，眼神恍惚，不觉伸手要亲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卮。
授受不亲。妫祯后退两步，侧身将酒卮交给一旁的寺人，让寺人转交给楚王。
那楚王手拿了一个空，却毫无察觉。
随从在一旁暗中提醒，楚王很快回神，从寺人手中取过酒卮，笑笑：“有劳息夫人。世传息夫人艳惊天下，今日近在咫尺，亲眼目睹，名副其实。”语出真挚。
如此一来，妫祯倒不好冷面相对，便道：“寡小君何德何能，蒙楚王夸赞，受之有愧。”
姬荀自觉扬眉吐气，笑道：“楚君客气，客气！哈哈！”
“本王从不客气，都是实话。”楚王回到席位入座，突然别有意味道：“听说息夫人是陈国人？离开陈国之前，都去过哪些地方，息夫人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84章 宴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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