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向公子的一封家书》雪上川

5、红泥醅酒〈五〉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伏庭毫不意外地被掌柜的骂了个狗血喷头：

　　让你拿个帖子拿到现在才回来、我能等你那客人能等你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吃吃睡睡玩玩乐乐那是少爷的命，你是少爷的命吗？给我在这儿招待客人，不许乱跑，听见没？

　　向温瑾皱了皱眉，提步走了过来，刚想要开口就看见伏庭带着无奈的、纵容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掌柜的回头一看，正好抓个现行，忍不住又开始了他的说教，“你还笑，还笑！有什么好笑的，有那劲儿对客人笑去，在这儿傻乐着干什么？”

　　原来掌柜的一转身，只能看见伏庭，向温瑾完全地站在了他视线的死角处。

　　伏庭耸了耸肩，快速地低下头去拿着抹布擦桌子，余光瞥见向温瑾站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身影微微一动——居然听了他的劝，真回房去了。

　　“老张哥，我跟你讲，今天不许给他饭吃，”掌柜的还在后面叨叨个不停，“傻了吧唧的一个人，天暗了才知道回家，迟早给人家卖了，这世道多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原来是被后厨给拉过去喝酒、磕着花生米了。

　　伏庭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躲过了一场唠叨，忍不住把抹布一扔，站了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腰。

　　“要一乌龙茶，温的。”

　　还不等他完全疏松开筋骨，面前忽然响起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伏庭懒懒散散地转过头，“好咧，客官——”

　　他话音骤然停止，因为柜台前空无一人。

　　见了鬼了？

　　伏庭揉了揉眼睛，苦恼自己是不是最近霸占这具身体太久，大脑没有充分的休息，导致了头晕眼花还耳鸣……

　　“咚咚咚。”

　　柜台下又传来了三声像敲门一样的声音。

　　伏庭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壮着胆子把头凑了过去，一双乌黑黑的大眼睛正在下面看着他。

　　“小孩儿，是你要茶吗？”他舒了口气，趴在柜台上笑着问道。

　　那粉雕玉琢的小少年撅着嘴、鼓起了腮帮子——这柜台很高，已经到了伏庭的胸口，伏庭看不见他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小少年还是很不甘心的模样，不情愿地说道：“一盏乌龙茶。”

　　伏庭点点头，换了个问题，“你是几号房啊，我给你送过去。”

　　“一盏乌龙茶。”

　　伏庭：……

　　竟然是异常的固执。

　　他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好好好，小客官你稍等，马上就来。”

　　煮茶并不是他的分内事，更何况眼前这小少年身着、气宇都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要的一盏茶，伏庭更加不想添一把手了。

　　吩咐了后厨一盏乌龙茶，伏庭无事可做，便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

　　在现代，大家手边都有手机或者电脑，再不济也有计算器，很少再见到这种古老的计算方式了。

　　初期，伏庭还不能控制住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时候，他总是呆呆地像一缕烟一样钻进盆景里，想上一整天的心思。到了晚上，掌柜的在那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声音震天响，他没办法再发呆了，就蹲在那里看掌柜的在那里鼓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失眠的伏庭都是靠着算盘声入睡的。

　　久而久之，他竟然自学完了这门奇妙的手艺，现在打起算盘，也是有模有样了。

　　小少年个子不够高，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听见算珠在竹柱上滚动、撞击的声音，他便坐到了身边的条凳上，撑起了下巴看着他。

　　“你在算什么啊？”小孩子耐不住寂寞，看伏庭自顾自地打了一会儿算盘，觉得实在是无聊，便不甘寂寞地开口问道。

　　伏庭心里一紧，暗道一声：来了！

　　从这小少年问他要一盏茶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贵气的一个小公子，爹妈不让他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反而让他出来点一杯茶，也实在是太诡异了。

　　而且点完了还坐在那里，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

　　如果说着少年找他没什么事，伏庭自己都要不信了。

　　虽然脑内波涛汹涌，但是伏庭还是装作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打算盘呀。”

　　“算盘有什么好玩的？”小少年嘀咕了一句，然后再次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一件事。”

　　果然。

　　伏庭随意地点了点头，“问吧。”

　　“你下午……是不是和我师兄待在一起啊？”小少年犹犹豫豫了好一阵子，话到临头反而理直气壮了起来，“我师兄明明说好要去休息的，结果我一醒来，就不见人影了。”

　　“……”伏庭停顿了半天，很想委婉地说出口，但是还是没忍住，“不好意思……你师兄是谁呀？”

　　小少年：“……”

　　他鼓起了腮帮子，看上去极为的气愤，“你！你什么意思？”

　　在他的印象里，二师兄东篱简直是寒心门所有人的骄傲，且不说他的宋玉之貌，每年庙会祈愿树上挂的满满当当都是他的名字，再加上东篱师兄的轻功独步天下、苦练的寒心剑法在江湖上也是名列在前……

　　这个小厮真是瞎了眼！

　　小少年在心里狂骂了一堆话，伏庭却已经从他的声音中猜到了他是谁，“哦……我想起来了。你问你师兄啊，我下午出去办事的时候碰见他了。”

　　“……”小少年把嗓子里的话给咽了回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连珠炮一般的问道，“那你们去哪儿啦？干什么了？我师兄和你说什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呢？嘿！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伏庭前世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应付熊孩子这一类的人形生化武器，因而当小少年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追问，让他很是头疼。

　　“林白。”

　　一道略微严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伏庭转身过去看，果然站着下午偶遇的那位公子。

　　向温瑾眼中还夹杂着一些血丝，但是脸色看起来已经比下午的红润多了，看样子应该是刚睡了个好觉。

　　只是头发和衣裳依旧是一丝不苟，没有一点杂乱，让伏庭这个拖延症和懒癌患者看了连连咂舌，钦羡不已。

　　小少年似乎很畏惧他的兄长，对方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就自己乖乖地把茶端了过去，头快要埋到地心里去，一副委委屈屈又不敢伸冤的模样。

　　伏庭看着偷偷地笑了出来。

　　向温瑾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小亭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伏庭的脸色微微一讪，喃喃道：“您客气了……我当不得先生两个字。”

　　他这个身体不过是老板从大街上捡来的小叫花子，给了几顿饭就被卖来做了苦力，怎么担得起先生二字……伏庭曾经以为，他这个老油条已经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了，没想到，他还是要点脸的。

　　向温瑾微微一笑，那戏谑的眼神似乎是看透了伏庭的想法，但是他也没有辩驳，而是顺着伏庭的话说了下去，“不叫先生，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伏庭：“……”

　　林白都听不下去了，大声地说道：“师兄！”

　　他师兄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实在是没必要跌这个份去结交这个小厮啊！

　　向温瑾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

　　林小受气包顿时就瘪下去了，砸吧砸吧嘴，半天后小声说：“我饿了。”

　　向温瑾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好吧。”

　　还不等林白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又补充了一句，“吃完了就给我去临谢大家的帖子，临十张。”

　　“……”林白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就要掉了出来，无奈平日里能帮他撑腰的师父师兄师姐都不在这里，他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快速道：“我要吃，糖醋鱼酒酿圆子酱牛肉盐水花生炒栗子……”

　　伏庭为难，“小公子……”

　　向温瑾淡淡地说道：“一叠清炒肉片、竹笋豆腐汤、水煮青菜，一壶花茶。”

　　林白：“……”

　　相比较于小公子的菜单，还是向温瑾的容易打发些。

　　伏庭松了口气，快速地脑中记下，然后从柜台上抽出一条干净的抹布，给他们两个人抹了桌子，殷勤的道：“客官请坐下。”

　　林白心怀委屈，不肯就座，“师兄……太清淡了，我吃不下……”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他师兄板起脸来又拿那些‘修行之人不能……’来教训他。

　　但是他很显然是想多了。

　　向温瑾端详了他半天，点了点头，“不吃也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掂量掂量了一下，你比在寒心门里似乎还胖了两三斤。”

　　“……”

　　林白一口气没上来，哭丧着一张脸、转身就噔噔噔地往楼上跑，赌气一般的‘嘭’甩上了房门。

　　伏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他迅速地捂住了嘴、恢复了神色，转过身去端了一叠花茶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向温瑾自幼练剑、又保持着健康、清淡的饮食数十年，他的耳朵何等的敏锐？

　　但是出乎意料的，向温瑾并没有责怪伏庭的失礼，他把剑解了下来、咯哒一声、暂时放在了桌上，回过头来看伏庭，“我见那些大娘都叫你小亭……看起来我也比你虚长几岁，暂且先这么称呼你了。小亭，后天便是红曲山庄庄主的大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