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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章 随风而去的旅人 ...


  •   雅戈通过水晶球凝视着阴影长廊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始终跟随在那抹灰色的背影上,一直到那个人终于泪流满面,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很正常。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科斯特是他见过的最年轻的死灵法师,他高傲而倔强,又极富天才。纯真和剑芒被掩藏在心里,用冷漠把自己与人类世界隔绝开来。他严格按着死灵法师的规则束缚着自己的灵魂,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迥异。
      雅戈不是人类,而科斯特却是。因为黑暗妖咒师的步步紧逼与法瑞恩的执着,内心隐藏的善良注定被攻破。因此在坚硬的核壳被打开之后,属于人类的情感就倾泻而出。
      所以,连雅戈都无法走过的阴影长廊,科斯特的每一步必然更艰辛。就像雅戈明知道会这样,还是要科斯特去尝试,因为他想知道人类的坚持,究竟有多漫长。
      在雅戈的注视下,似乎在许久之后,科斯特缓缓地迈了一小步。从他的身上爆发出如此炫目的纯银色辉茫,镜像成为新的尘埃,在靠近之前就被击碎。当一个人真正坦诚了内心世界,并且为了实现它而坚持下去,没有人可以直视他的神情。

      当科斯特终于再次站在黑暗妖咒师的面前,神情疲惫,但是银灰色的眼眸不屈不挠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提醒他履行之前的赌约。
      雅戈忽然觉得索然无味。那块小小的断骨被凌空抛了过来。
      他说:“你这样认真,真让我难过。”
      科斯特异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明白。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转身离开,把那块小小的龙骨紧握在手心。
      当他进入拐弯的时候,雅戈的声音在背后幽然响起。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如此诚恳地对他说话,毫无算计的阴谋,听起来像是某种剖白。
      “我很抱歉,那时候我几乎杀了你,这让我很后悔。其实我很感谢那条龙,至少他没有让你消失不见。没有你,那真的太无趣了。”

      巨大的骨龙矗立在空旷的荒漠。
      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描述得那样,黎明姗姗来迟,唯有无止息的旷野之风送来微妙的气息。哑月早已离开,太阳还未升起,在天色黯淡中,斯诺迪亚之星在寂寂闪烁,指引着魔法使用者们不至于误入迷途。
      昔日的荣耀埋葬于红壤,只能从长久地端详中遐想那场残酷的喋血之战,传说中的冰霜之舞者是如何与他的契约者一同在生命的刀尖上弹奏激昂的乐章。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人无法理解冰霜之舞者强大力量的来源,无法体会那样不惜一切的执着。发生过的一切已经逐渐成为脑海中的某个阴影地带,新生活如同明媚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以至于忘记了它的存在。现在映入眼帘的只是骨骼的每一寸在星光下皎洁而静寂的白,流动宁静而忧伤的脉脉。
      虽然骨龙失去了感应力,但是从它眼窝中,跳动的红色光芒显露出这个不死生物的依然精力旺盛。为了保卫剩余的龙骨,死灵法师暂时将它变成了自己的召唤物。但是他明白,龙有龙的骄傲,死了便宁愿死去,不愿意作为亡灵奴仆残喘。就像法瑞恩在贤者之塔曾经说过的话——
      契约者只是共享生命与责任,他们是彼此的伴侣,而不是奴仆。
      那一块小小的龙骨被握在手心,被体温温暖。他长久地凝视着骨龙胸前缺少一截的肋骨,轻轻吐了一口气。
      法瑞恩已经死去了,即使冰霜之舞者复活,也只会保留微小的记忆。为了拯救这条寂寞的龙,值得自己用魔法生命去冒险吗?
      ——现在还有退步的机会。
      没有那条龙的存在,他依然是科斯特,时光、空气、回忆或者其他的什么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法瑞恩曾经走出另一个世界,现在他只是重新返回,没有值得深究的东西抑或是理由让一个孤僻的死灵法师去铭记一个人,更不用说为他去冒险。
      这样多好。把一切忘掉,把法瑞恩忘掉,把失常的自己忘掉。他是被驱逐的另一类怪物,这个世界除了知识与魔法,没有丝毫留恋的理由。
      死灵法师站在微凉的风中,灰色斗篷在空气的抚弄中逆向而去,看起来接近某种在特定时间里蓬勃滋生的生命。从斗篷中露出的侧脸依然平静,那是因为,每当事情发生,他总是能够面对自己聆听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法瑞恩就在他的手心。
      被留下的人还不明白很多东西,那条龙走得太匆忙把一切搅得不可收拾又忘记了收尾,那么就让它用漫长的一生详细阐述所谓的梦想与情感,以此赎罪。这样,那些令人迷茫的理由就会简单到只需冷眼旁观就能理解。
      是不是真正的法瑞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温和而执着的男人也被包含其中。
      死灵法师忽然垂下头,微微笑了。
      黎明尚未到来,然而风已经感觉到了土地孕育的不平静。死灵法师轻轻念了一句咒语,身体轻盈地浮了起来,像一根无足轻重的羽毛般自由灵动。他临空站在骨龙的面前,掌心摊开,将那一块小小的断骨拼接在肋骨残缺的那一端。在结合的瞬间,缝隙爆发一道小小的银光,然后两者被完美无瑕地衔接在一起,牢固得像从来不曾分开。这似乎是一种奇迹。当指尖碰触在冰冷的龙骨时,仿佛能聆听到巨龙的心脏在强有力地律动。沉稳而平缓,沉眠中的呼吸穿过时空,第一次被感触到那份真实与满足。那份漫长而绝望的等待过程令人潸然泪下。
      完成了这一举动的死灵法师没有回归土地。因为,这只是开始。
      “来自龙眠之地的温柔的风,请聆听这段挚爱之祷。长夜无尽的生命旅程中,它曾经与我相遇,与我同行,与我一同浴血战斗。我们用鲜血为盟誓,用彼此的忠诚奠定足以信赖一生的伴侣。我从未后悔签订这份契约,但是现在,我必须放手——”
      死灵法师极度平静地念出能够砍断所有契约的挚爱之祷,即使对一位冷漠的灰袍法师来说,挚爱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玩笑。
      “——来自龙眠之地的沉默的夜,请聆听这段挚爱之祷。我愿意与它分享我的力量与生命,来换取这份契约的结束。请让时光逆转,让我的契约者摆脱这份束缚回到与人类相遇的时空。无论是从新开始还是最后的终结,都无关紧要……”
      那些被隐藏在《如何签订与龙的契约》最后几页的深情话语,甚至甜蜜得称得上肉麻。龙骑士佛莱德·德拉克洛瓦在临死前未能完成这一仪式,于是被迫延伸了数个世纪,由另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来继续。科斯特以为平静地念完或许会是一个难题,但是到当仪式真正开始的时候,那些话语毫无困难地从念惯了枯燥咒语的唇间吐露,过程竟然是如此地自然而然。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他唇边戛止,空气里已经凝聚在无法计数的冰元素精灵。刺骨的寒冷从微小的毛孔拼命地渗入到内部,然后被入侵的皮肤表面极其缓慢地升起了一缕缕殷红的血丝。它们淡雅而幽静,如同一种富有智慧的新生命。当越来越多的红被缱绻丝缕交缠,它们开始不约而同地从冰元素精灵用躯体搭就的冰蓝色通道上游向巨大的骨龙。
      它们的游行姿态接近一个古老咒语的笔划,每一笔的轻重和之间的比例都早有预定的轨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牵引着鲜血,骨骼上被战争打磨出的沟壑由鲜血迅速填充,锐利怵目的红光在斯诺迪亚之星无声地凝视下悄然褪色,与龙骨本身融为一体。
      龙骑士佛莱德·德拉克洛瓦在陈述这段咒语的书页角落用小小的字体开玩笑地写着——曾经欠下的,就要用鲜血去偿还。如果真的必须这样,我宁愿死在龙的前头。因为我的血还远远不够啊。
      不知道他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是否记起了自己曾经一语成谶。龙骑士的死亡会让两者之间的契约宣告终结,让他以为那样就够了。可是,没有人会在和平年代用鲜血作代价去解放一头龙,没有人会轻易放弃龙的力量。人性总是贪婪且被无奈驱使的,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宁静。
      但科斯特不被包含其中。荣耀与权力无足轻重。他关心的是,龙将从施法者身上获取巨大的生命能量以结束所有契约,龙的□□将回到与人类相遇之前那个时空的状态。也就是说,它将会重生。
      ——我不能理解你的情感,但是你的愿望,我会满足。
      像一根根尖利的冰针刺入温热的皮肤,嘶吼着渴求更多的血液。在失去鲜血的同时,他觉察到渐渐有一部分力量也随着鲜血的离开而消逝,被周围不动声色的冰元素精灵吞噬。支撑这副躯体似乎变得越来越难,挖骨剜心的疼痛强迫肢体蜷缩起来,意识逐渐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但是脑海中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坚持下去,否则一切就毫无意义。
      斯科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头。鲜血顺着唇角滑下,疼痛像钢针一样刺入昏沉的意识,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因为失血过多,体内剩余的血再一次沸腾起来,令人感觉置身地狱滚汤一般的痛苦。那是死灵法师独有的黑暗圣水在自发地保护法师的最后生命,拒绝鲜血的再度流失。那是因为它们寄宿于人类的血液之中,一旦失去宿主,它们将无处可去。
      力量被持续地抽离。空气中的冰元素精灵疯狂地到处舞动,使得空间看上去狭小而空气稀薄。死灵法师已经苍白的唇再一次颤动,为这段踮足于死亡尖刃之上的舞蹈唱响最后一段韵律。
      “——来自龙眠之地的最后的黎明,请聆听这段挚爱之祷。我听见每一滴鲜血在温润契约者的冷涩,我听见每一层力量在挽回契约者的颓败为新生奠基,我对我的付出永远不会后悔。时光将会逆转,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的牵绊。它带走它应该带走的,无须为我踌躇停留。让我再看一次原点的旅程,用我的全部,换取我挚爱者的新生——还给它永恒的自由!”
      仿佛所有时间停滞在死灵法师高唱的最后一个音符。只是一秒,安静地能抓住时光的流向。但是迅速地,所有的物体都跳起来冲向自己的轨迹去了。鲜血的旋舞已经进入尾声,白骨的伤痕累累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抚平。吞噬了施法者法力的冰元素精灵凝结出了最为精华也是最美丽的冰花。无数的银蓝色花朵飘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温柔地降落在雪白的龙骨上。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骷髅的表层铸就了新的冰雪盔甲。这仿佛是谁下了一个生长咒语,银蓝色的盔甲被立刻融化成流动的液体,所到之处血肉,皮革,鳞片……如三月疯长的野草一般迫不及待地重生。它们机械而有条不紊地组成了一头新的银龙。当冰霜之舞者张开它巨大的银翼,卷起了呼啸而来的狂野之风,那种气势巍然,令人发自内心地赞美并臣服!
      死灵法师凝视着这头新生的传奇龙,没有丝毫的怀疑。
      龙的姿态与他的想象的一样,甚至还要年轻一些。时光是如此神圣,被抹去契约记忆的龙与结束契约的死灵法师,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牵绊荡然无存。现在,他们都是相互平等的,因为时光说那些从未开始。
      银龙硕大的眼睛倒映着站在它面前的年轻法师,里面像水银一样呈现纯银的融化状态。那是顶级传奇龙的标示,很显然,这次新生让它的力量更为纯粹了。
      斯科特仰起头注视着那头龙,轻轻唤了对方的名字:“法瑞恩。”
      新生者发出悠长地鸣叫,向人类发出回应:“那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那么,你真正的名字呢?”
      银龙更低地垂下头贴近对方,审视醒来后第一个站到它跟前的人类。
      每一次的开始都是毫无新意,就连前进的脚步都已经被预先设定。找到龙,得到龙的真名,然后签订契约,然后结束契约,等待下一个人的到来。有时候它在漫长的等待中百无聊赖地猜想,新的勇者会要求什么呢,一座城堡、无数的财富、至高无上的荣誉,还是镶满宝石的皇位权杖?而这一次的契约又会持续多久呢?
      它忽然对自己的使命产生强烈地厌恶。人类的生命与龙的相比,就像一支蜡烛与银河的时间。印象中,契约者总是接连不断地死去,接着又会有新的勇者到来完成下一次的契约,在不断地得到又随即失去的过程中,对于医治寂寞而言,契约已经成为饮鸩止渴。即便那是一个死灵法师又如何呢?
      已经够了。
      从银龙的眼睛里,灰袍法师看到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对不起,年轻的法师。我已经厌倦了因为权力战争荣耀而被召唤来召唤去。我不能告诉你。如果再一次失去自由,我宁愿腐烂在这片土地。”
      为了表示拒绝,它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但是那位灰袍法师却如此平静地回答:“我对那些毫无兴趣。我只想问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在桑提亚斯大陆旅行。”
      它没有听过这样的邀请。情节对话像一个荒诞不经的场景剧,然而却又真实地发生着。它眨眨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一个约定。”灰袍法师的嘴角缓缓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在短暂的回想后,银眸折射出奇异的光彩。他向龙伸出了他的手发出邀请,言语间神情恬淡,仿佛描述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们将横穿桑提亚斯大陆,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换一个方向继续前进。在这段时间内每一秒都会有奇特的事件发生,我们将需要足够漫长的时光去挖掘。”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魔力,对于害怕寂寞却又疲倦的传奇龙来说,这是一杯浓郁而甘醇的诱惑。它试图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真实企图,但是面对探究的目光,邀请者的银瞳平静地如同五月的湖水,从最深处一点点漾开不易觉察的柔软。
      眼睛不会说谎。龙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发出叹息一样深沉而悠远的声响,宣告投降。
      天边有淡白的光摇曳。边际的界线被一再的拉长。鼻尖溜走被驯服的风,某种熟悉的气息在呼吸间涌入内腔,令人无限缅怀。黑暗与白昼,是站在一线天两侧的孪生子,然而却有着迥然不同的面目与悲伤。
      世界的起源是三种原色的搭调,而它们完全混合之后凑成了可以吞没一切的暗色,然后分开融合周而复始。有一种人总是在黑夜里醒来,满目的灰暗与荒凉令他对这个世界的公平存在怀疑。然而总有那么一个时刻,白昼的破晓之谣会再度眷顾,提醒着世人时间交迭的存在。
      或许这世界并没有像描述的那样灰暗晦涩。
      正如现在,黎明已经降临。
      龙眨眨眼睛,然后喷了一次下鼻息,感触苏醒之后的第一个黎明。
      “走吧。”
      走吧。

      曾经有人在荒凉空旷的远古战场看到过这么一副奇异的景象。远远地,一头古老而优雅的银龙张开华丽的巨型双翼划破天际,当它从头上掠过的时候,骑龙者的灰色长袍在狂风中猎猎起舞。
      光明与邪恶似乎在一瞬间被并立。
      旅人惊讶于这一幕的和谐,然而龙与灰袍法师早已随风而去。
      没有起因,没有解释,只是惊鸿一瞥,结局已然窥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章 随风而去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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