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训：注孤生的阿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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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倦鸟归巢，火红的夕色一如一张铺开的画卷，缓缓地浸透了她脚底下的每分土地，如同被打翻了颜料盒的橘红色水彩，在她被泥土涂抹的裙摆上留下了光怪陆离的斑驳剪影。
倚靠着土墙的七绘稍稍地动了动脚，钻心的疼痛从脚踝的位置传来，渗进了骨头里的疼，让七绘“啊”了一声，又赶紧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把剩下的痛呼强行咽了下去。
不知道那个浪人走远了没有。
上方是一米多高的漆黑坑穴，入目是霞光万丈的辽阔天空，被夕暮染上了火光的浮云层层叠叠地翻滚着，变幻莫测，波云诡谲，不时还有些许土块和零落的树叶簌簌着掉落在了她的身上。
灰头土脸地在坑里等了一会儿，也没被那个浪人找到的七绘，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脑袋晃了晃，有些晕眩。
她的左肩被比留间伍兵卫手中武士|刀锋利的刀锋卷到，划拉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刚才提心吊胆的时候还没感觉到痛，现在才发现她半边的手臂都因为失血而有些发麻，微微地握了握手心，指尖的温度是冰凉的，缓了缓神，她艰难地弯下腰，翻出了裙摆下的纯白色的里衬，用力一扯……没撕开。
七绘将目光移向了落在坑里的半截木刀，稍稍一顿后，又默默地扭回了头，不死心地再次撕了撕里衬，然后淡定地松开了手倚回了土墙上。
伤口扯开了。
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把衣服撕成布条来包扎什么的根本就不靠谱嘛！
七绘愤愤地想着。
血和布料还有伤口都混合黏在了一起，到时候上药的话又要重新扯开，绝对会很痛。
想到那份疼痛就忍不住皱起了眉的少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起和服的裙摆看向了自己的右脚——扭伤的脚腕已经肿成了一个青紫色的大萝卜。
在狭小的坑里维持着这个扭曲姿势的七绘索性把两只木屐都脱掉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坑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坐姿，直到终于觉得坐得稍微没那么难受之后，才谨慎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眼角余光瞟见了从和服袖子里落出来的手编蚂蚱，她将它捡了起来，细心地收好。
不知道裕子平安无事地回到私塾了没有……松阳老师他们会担心吗？不过就算他们全部出动来找她，也很难发现她吧，谁叫她倒霉呢，掉在了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坑里。
明天设下陷阱的猎人找来的时候，看见坑里有个人，会不会被她吓到呀？唔，如果她没事绝对要让对方赔偿！才不是她慌不择路的错！
糟了糟了，脑袋里怎么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像是在跑走马灯一样，她就被划了一刀和摔了条腿，不至于就死了吧？
七绘晕晕乎乎的大脑里尽是些毫无逻辑颠三倒四的事情，合上眼睛也能感觉到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地变得温润而柔和，黑暗缓缓地笼罩吞没了周围，身边的温度在迅速的下降，深洞外的蝉鸣蟋蟀的声音都渐渐地变得遥远而模糊，冰凉的寒气顺着脚一直往上蔓延浸到了心脏。
想着“这样睡下去就玩了”的少女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刺痛稍稍唤回了神智，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身边的夜色已深，些许的月光透过树叶枝桠间的缝隙，倾泻流入了陷阱里，微微照亮了她苍白的指尖和几乎不能动的右腿，恍恍惚惚里她听见了从坑外传来的模糊呼喊：“七绘——”
是错觉吗？
她歪头想了想，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将耳朵贴近了旁边的土壤，敛声屏息着细细去听。
“七绘，你在哪里？”
“听得见吗？听见了就应一声！”
“七绘……”
隐约传来的裕子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和颤音。
“我——唔，咳咳……”太久不说话了，骤然开口，一口气没喘上来的七绘弯下了腰不停地咳嗽，喉咙像是咳破了般刺痛难耐，她好不容易咽了口唾沫，稍稍润湿了干涩疼痛的后来，能发出一点声音了，再想开口时，对方的声音已经遥远得听不见了。
“我在这里啊啊啊！！！”终于能喊出声了的七绘焦急地拍着土墙，但却只是震下了些许的土块，在她身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沙石。
没有人回应她。
就算经历了再怎么多的变故，七绘也只是个十二岁出头的女孩子，由始至终都被父亲或者父亲的友人视若明珠地保护着，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大半夜的受了伤又落到了坑里，还没顿饱饭可以吃。
刚才没人来找她还好，明明来救她的人就到附近了，又要因为她的缘故硬生生地错过，焦灼得快要哭出来了的七绘一咬牙，拿起了脚边的木屐，狠狠地扔出了坑外，想要尽可能地弄出动静引起他们的注意。
木屐被扔出了坑外后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上面，只发出了浅浅的窸窣声，很快就没入了夜色朦胧里，再无声响。
老师他们能听得见这边的动静吗？
七绘不抱期望地想着，又拿起了第二只木屐，打算扔出去，刚一抬头，她的动作就此僵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也尴尬地憋住了。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就那样阴冷地注视着她，沉重灼热的吐息在陷阱的上方湿漉漉地氤氲开来，一只利爪就那样危险地搭在了洞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是狼。
七绘觉得她上辈子绝对是做了很多的坏事这辈子才这么的倒霉。
少女就那样完全僵硬地和月下的孤狼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手里握着的木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眼角余光瞟见了脚边断裂的木刀，七绘在脑袋里努力地搜刮了一下自己会的剑术——会的蛮多，她用起来效果都不怎么样。
这个时候随便来个谁都可以啊！对了对了，一直追着她不放的那群人呢？之前她躲了半天还是被找到了，这次怎么就不好好地出现了啊！
比古叔叔，九真，她错了不会到处乱跑了所以能来救她一下吗？拜托了真的！
她还没跟薰道歉就走了，那孩子会担心和害怕的吧？
怎么办啊啊啊！！！
说起来，狼不是群聚的动物吗？
“嗷呜——”正当七绘开始在心里写遗书的时候，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然后那只狼终于动了，它在七绘绝望的目光里对空长啸，召唤着自己的同伴。
七绘又一次憎恨着自己的乌鸦嘴，并飞快地扔出了手里的另一只木屐，顾不上砸中它了没有，迅速地捡起了手里的木刀横亘在面前，试图阻挡住这匹孤狼一瞬，所有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七绘想起自己曾被比古叔叔评价过“多余的动作太多，速度太慢，不适合我的流派。”，很遗憾自己不能将她刚才的那段动作录成视频发给他看。
话说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心如死灰决定等死的七绘，害怕得忍不住闭上眼，并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木刀，正当她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办吧的时候，她听见的却是那匹独狼“嗷——”的一声凄厉惨叫，微愣后睁开了双眼的七绘，一眼望见的是银发少年挥刀振血的利落动作，还有他衣袖上被溅落的点点星星的血迹，坂田银时垂着脑袋看着她，一双红色的眼眸在月色里亮得出奇，见她没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那双绯色的眼眸又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不振，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去而复返了，也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喂，问你呢，有事没有啊？”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脸古怪地望着傻愣愣地看着他的少女，收刀回鞘后，在陷阱前蹲下身，想到了什么后微勾起了唇，托着腮好整以暇地问她，“呐，七绘，你要不要阿银救你？”
“……你想干什么？”从感动和发愣里回过了神来的七绘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诶也没什么啦，就是七绘你每天的鸡腿、天罗妇或者厚蛋烧，总之是你每天午餐里最好吃的一部分就归阿银我了。”坂田银时毫无顾忌地趁火打劫，“也不用多久，就一个月，不不不还是一年份的吧！因为七绘你没钱买甜品所以我特意给你了打折优惠哟。”
把她刚才的感动还给她……
对于坂田银时厚颜无耻，一脸“快来感谢我吧”的行为，七绘没有任何迟疑地拒绝掉了：“不要。”
“那我就找清浦还有松阳他们来救你好啦。”坂田银时抱着武士|刀站起了身，摆了摆手转身欲走，“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刚才被阿银打跑的那匹狼会不会哭着回家把它的爸爸妈妈亲戚朋友全都喊来，现在求阿银的话还来得及哟。”
“哦。”七绘并不慌张，反而点了点头，“那慢走，银时君。”
不过对他的称呼又变回去了。
“阿银真的走了哦，阿银走了后你就是想求也找不到人了哟。”坂田银时发现这剧本不按他想的来，本来打算就这样径直走开的，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再补上了一句。
“嗯，那早点找老师他们来吧。”七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麻烦你了，银时君。”
假装离开了的坂田银时，在离陷阱不远的地方等了半天，发现少女真的是稳得住，来回踱步纠结了半晌后，憋着一口气跑了回来，蹂|躏着自己的一头天然卷，一脸郁闷地问：“喂喂几份午餐而已，给阿银又不会死，你认真的吗喂！”
“小银你回来啦。”七绘轻轻眨眼，意料之中地弯起了薄唇。
“都说了不要喊那个称呼了喂！”坂田银时觉得自己完全应付不来啊啊！这个人！
“你上次不是同意了吗……”七绘撇了撇嘴，考虑到她还需要银时救她出来，于是很好脾气地改了口，“那叫你阿银好了，私塾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喊你的，总没问题了吧？”
“……等等，你真的找到重点了么？”坂田银时忍不住说。
“找到了呀，但是我觉得阿银你会回来嘛。”在银发少年出现并把孤狼赶走了之后，七绘就不觉得害怕了，因为知道他不会走远，所以安心的少女，很有闲心地坦然回答，“因为阿银你是一个好人啊。”
“有功夫发好人卡不如把手给我。”坂田银时眸光微动，随后认命地蹲下了身，很是挫败地把手伸向了她，“站得起来吗？”
“唔。”七绘低头动了动脚踝，咬唇“嘶”了一声，摇了摇头重新看向了他，很是无奈地回复，“估计不行，已经肿成个大象腿，完全动不了了。”
“所以照着你纸糊的战斗力就应该乖乖地待在私塾里，到处乱跑干什么啊。”他苦恼地皱着眉头想了想，微微地抿了抿薄唇，过了一会儿后，将武士|刀搁在了陷阱外面，并做出了决定，“能扶着墙站起来吗？”
“能……吧。”七绘试着蜷曲活动起自己完好的那条腿，将木刀插在地面上，并把自己身上的大半力气压在上面，把木刀当成拐杖用，背抵着土墙，缓缓地站了起来，行动的时候，又重新碰伤了扭伤的脚踝很多次，但都被她紧咬着下唇把痛呼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倒不是七绘很坚强什么的，她也怕疼会哭，就是在银时面前哇哇大叫让她觉得有点丢人。
大概是……一点点的不服输？
这个想法进入七绘脑袋里的时候，她其实有点怔愣，毕竟丢人的事情她干过不少，现在才来觉得丢人，再怎么想也晚了吧？
果然还是应该再磨练一下自己的“厚脸皮”。
在七绘的脑袋里充满着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和想法的时候，洞穴外的坂田银时突然喊了声：“七绘，你小心点，往后退。”
七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他，只见少年将手撑在地面上，沿着断面敏捷地滑了下来。
大概是捕猎的人有点懒，这个陷阱挖得虽然有点深，但是很窄，坂田银时这一下来，少女就更觉得拥挤，本能地往后面躲了躲，抬头望着离她呼吸之间的少年，悠悠地开了口：“阿银，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如果是我嘴欠不小心惹你生气了，我可以改……”
“怎么忽然说这个？”坂田银时倒是愣了愣，满脸诧异。
“你也跳下来了我们两个怎么出去？”七绘面无表情地指责，“你刚才又没有去通知老师我们在这里。”
“……就对阿银这么不信任么！阿银我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谱的哟，再说出这种话来就真的把你扔在着陷阱里不管了啊。”这么说着的坂田银时微微别开了脸，耳尖有点泛红，于是他稍微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回了少女的脸上，右手握拳抵唇，故作淡定地问道，“搭人梯知道吧？”
“嗯……”微愣后反应过来他想了什么办法的七绘支吾着低下了头，能感到脸颊的温度在迅速地攀升，强压下了心头的悸动和混乱地跳动，她故意放大了音量，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说出口时的结巴断句还是暴露了她害羞的心思，“我穿的和服，所、所以，待会儿你敢抬头就，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喜欢的是腰细腿长的，嗷痛痛痛，你干什么啊——”嘴欠反驳的坂田银时话音未落就捂住了自己的头顶。
“不干什么，就是想打你。”收回了拳头的七绘很是无辜地抿唇浅笑，“那就麻烦你了，阿银。”
“喂喂你一脸‘敢把你摔下去就杀了阿银’的表情啊，是阿银的错觉吗？绝对是阿银的错觉吧？再怎么说阿银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坂田银时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嗯，是错觉哦。”她若无其事地打断了他牢骚，微笑着说，“敢摔了我和偷看就杀，不，打你。”
“你刚才想说杀吧？那个杀字已经说出口了哟，说出口了收都收不回来了啊，”坂田银时还没放弃做最后的挣扎，“半路变人设小心被读者投诉啊你。”
七绘会不会“被读者投诉”她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她还是蛮清楚地，被坂田银时一打岔，她觉得刚才扭扭捏捏的自己像个笨蛋。
这家伙脑袋里根本就是少根弦！
后来好不容易爬出了土坑，蓬头垢面毫无女孩子形象的七绘，是被坂田银时背回的私塾。
路上夏蝉窸窣，微风徐徐，星光被揉碎着铺了一地，漫无目的地跟他斗嘴闲聊的七绘，不知不觉间轻轻合上了眼，嘟囔了句：“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为什么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阿银就要辛辛苦苦地背你回去啊……”少年不死心地嚷嚷了一声，到最后还是无奈地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道。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训：注孤生的阿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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