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非职业冰人》诉寒江

30、相见仿若是陌路

　　30.
　　离开谢玄的刺史府后，叶浩然其实并没有方向。
　　边荒集沦陷，燕飞等人若平安无事，一定会试图重新收复边荒集，他是否应该去找燕飞呢？
　　叶浩然想想，天下之大，他还真的只有边荒待得最惯。
　　他来广陵只是为了护送刘裕一程，现在刘裕已经选择了继续谢玄的路，他在广陵也没什么好待的了。
　　但是边荒集太特殊了，特殊到荒人想收复它都会牵扯到南北之争。
　　谢玄不会放弃边荒集，一定会尽力让边荒集保持独立，以此阻挡北方政权的南下。
　　而适合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刘裕。
　　叶浩然走出广陵，回头又看了眼这座城市。
　　说不定马上又能见面，只不过那时……人还依旧，所代表的一切，却已截然不同了。

　　巫女丘原的边缘区域，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以燕飞、屠奉三等为首的百多名边荒战士，勒马停下，让马儿好好休息喝水。
　　众战士人人无精打采，士气低落至极点。
　　“谁在哪里？”燕飞忽然抬头看向树林，警觉问道。
　　叶浩然抱着白猫慢慢走出树林，显出身形。虽然他来的时候没有刻意收敛动作，但燕飞的灵觉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早在淝水之战时，燕飞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本领，而在他离开建康后，武功进展可谓神速。刘裕虽然在谢玄教导下也有进步，但绝对没有燕飞的进步这么恐怖。
　　“原来是叶兄。”燕飞看到是叶浩然的时候松了口气。
　　当日叶浩然忽然离开边荒集，还曾叫他们几个和叶浩然有交情的荒人分外担心。现在看他平安回来，燕飞原本惨淡的心情好了一点。
　　“这位兄弟的本事似乎不小，不知是……？”屠奉三明显不认得叶浩然。
　　燕飞笑道：“这位是你刺客馆的邻铺老板——叶浩然。”
　　叶浩然淡淡点头，向屠奉三示意问好。屠奉三本来代表桓玄，与燕飞等为敌争夺边荒集的控制，现在看来，他们居然结成了连盟。
　　叶浩然环顾一圈，看到不少熟人。却不见高彦、庞义、纪千千。前两人暂且不提，以燕飞与纪千千的关系来看，为何纪千千不在？
　　屠奉三、慕容战等虽然对叶浩然不熟悉，但从刚刚他靠近到如此地步也只有燕飞有所察觉的情况来看，他们也不敢小看叶浩然。而拓跋仪听拓跋珪提过叶浩然，自然知道叶浩然的不简单。
　　“既然叶兄来了，就一起过来吧，正好说说我们的情况，多个人商量对策。”
　　燕飞领着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走上一座小丘，叶浩然摸摸白猫的皮毛，跟了上去，几人站在小丘上远眺北方。
　　燕飞凝重道：“我定会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否则永不罢休。诸位不一定要陪我去冒险，刚才各位亲睹慕容垂的绝世奇功，也试出他的亲兵团名不虚传，当明白我说的乃肺腑之言。”
　　慕容战断然道：“为了千千，生死再无关痛痒。我决定陪燕兄与慕容垂周旋到底。”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垂可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能征服天下的大军。要救回千千，必须击垮他的无敌兵团。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微不足道的匹夫之勇。所以我们须先收复边荒集，建立起一支边荒劲旅，方有挑战慕容垂的资格。”
　　叶浩然这才知道原来纪千千居然被慕容垂带走了。
　　拓跋仪接着道：“千千已成我们边荒集的精神领袖，慕容垂把她劫走，便是我们的公敌。且一天我们不击垮慕容垂，我们休想有好日子过。我完全赞同屠当家的说法，先收复边荒集，抹掉慕容垂征服天下踏出来的第一步。”
　　燕飞欣然道：“好！就让我们先把边荒集夺回来。”
　　慕容战道：“现在我们可供战斗的勇士有三千二百五十余人，经过十多天的养息，伤者该已痊愈。支持我们的荒人或散布东西两边，或失陷于边荒集成为俘虏，如我们能好好利用，我们的能力足以摧毁驻守边荒集的敌人。”
　　屠奉三镇定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是失去对颖水的控制权，所以没法截断边荒集的粮道。幸好我们已与大江帮建立联系，只要他们的舰队开至，且有我们在陆上呼应，该可重夺颖水的控制权。”
　　“边荒集孤悬于边荒核心处，南方的水道肯定已被建康水师封锁，所以只要我们能夺下敌人北站，等若截断北方的水运，”叶浩然不太了解目前的情况，所以并没有说太多。
　　燕飞知道叶浩然是通兵事的，于是问道：“北站两座木寨内有多少敌人…谁在主持木寨？”
　　屠奉三似乎早有准备道：“主持木寨的是黄河帮的副帮主邝志川，兵员应不过二千之数。”
　　燕飞苦笑道：“两座木寨遥相呼应，而我们又没有足够实力同时攻打两座木寨，一旦陷于久攻不下的苦战，敌人却可从水道迅速运送兵员来援，我们可以坚持多久呢？何况我们再没法承担战士的折损。”
　　叶浩然思索一下，决定先听他们说，目前这种情况，来不及问询具体事情。他既然不了解，还是不要乱说。
　　燕飞忧虑道：“收复边荒集宜速不宜迟，否则如让敌人在没有选择下行此一着，我们将后悔莫及。”接着他将目光投往屠奉三，道：“我更怕贵上派兵前来攻打边荒集，令形势更趋复杂。”
　　屠奉三叹了一口气，道：“燕兄有甚么可行之计？”
　　燕飞目光移往边荒集的方向，道：“我这招是三管齐下。首先我们把武器从秘道偷运进边荒集内，让我们的兄弟武装起来。然后派出一千战士，于敌人北站柬岸木寨附近高地设立坚强阵垒，摆出强攻木寨的威势，引敌来攻。而不论敌人是否中计，我们都要从集内发动反攻，只要策略正确，我有必胜的把握。”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既有秘道可供出入边荒集，要摸清楚敌人在集内的情况该是易如反掌的事，然后针对敌人布置，从容定计，我才不相信集我们多人的才智，想不出奏效的战略来。”
　　屠奉三提议道：“秘道已成边荒集之战成败的关键，我们何不分头进行。一方回丘原召集人马，准备反攻边荒集。一方则潜返边荒集去。然后我们在边荒集和丘原间建立起快速通讯的驿站，以便消息往来。”
　　燕飞问道：“大江帮方面的助力我们该如何运用呢？”
　　屠奉三向燕飞道：“燕兄尚未清楚大江帮方面的情况，在边荒集的争夺战里，他们所受打击最重。由帮主江海流率领的船队，在来边荒集途中被孙恩和聂天还连手前后夹击于颖水，几近全军覆没。江海流负重伤逃脱，捱了数天终告不冶，现在帮务由他女儿江文清继承，势力已大不如前。”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叶浩然则默默整理分析着有用的信息。
　　边荒集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知不觉他也开始试图为收复这里出力。
　　为了边荒集，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边荒集从一盘散沙变得团结一致。

　　边荒集东南的镇荒岗上，燕飞、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精神焕发地远眺边荒集。这里靠近颖水，叶浩然看着颖水想到这里似乎是他重回这个世界的落脚点，一时间有些想念从前的朋友。
　　现在光复边荒集的大战即将开始，人人一洗颓唐之气，更把纪千千被虏走的耻辱暂搁一旁，全心全意展开计划周密的军事大计。
　　慕容战沉声道：“我提议由燕飞暂代千千之位，作我们联军的统帅。”
　　拓跋仪惊讶地瞥慕容战一眼，这虽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可是拓跋族一向是慕容战本族慕容族的死敌，而燕飞至少算是半个拓跋族的人。从慕容战此举，可看出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叶浩然没有参与他们选择统帅的讨论，投往颖水的目光忽然一变，如同平静湖水泛起涟漪。
　　……来了……
　　燕飞笑道：“我们仍是以钟楼议会作最高的领导，当然谁肯多点听我的愚见，小弟绝不反对。”又忽把目光投往颖水方向，道：“刘裕来哩！”
　　破风声起，风尘仆仆的刘裕离船，登上镇荒冈，道：“诸位别来无恙！”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猛地落到了叶浩然身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一路上他猜想到叶浩然很可能会来边荒，他也一直在想他应当如何去面对叶浩然。
　　当真的看见叶浩然时，他又只能手足无措地像一个孩子。他深知，无论如何……他辜负了叶浩然难得的主动。刘裕甚至悲观地觉得，大概以后他也只能远远看着叶浩然了。他既然没办法做出承诺，又何必继续去招惹？但到底……放不下，亦是不甘心呐！
　　燕飞没有发现刘裕的失常，抢前道：“死不掉已是最大的鸿福，刘兄风采更胜从前，可见在孙恩魔爪下逃生后，又有精进。”
　　刘裕勉强笑着与众人逐一打招呼问好。
　　最后轮到叶浩然时，他动动唇，千言万语在心中，可真的能说出口的居然只有：“好久不见。”
　　叶浩然幽深的墨色眼眸如同寒潭凝视着刘裕，脸上没有半点面色变化，接着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眼帘挡住了眸子里的神色，他的声音不见起伏，相较于刘裕的涩然，他还是能平静地回答：“好久……不见。”
　　其实能有多久？可其中变化委实叫人心酸。
　　叶浩然是孤傲的，因有情，他会千里相送生死与共，但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属于自己的坚持……
　　刘裕是无可奈何的，因恋慕，他会一往情深恨不得相守，但恩师重托以命相交，让他如何两全？
　　刘裕实在不明白，是他错了还是叶浩然错了？
　　老天爷，你是否能告诉我？如果没有人做错，为何……事情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们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只能相对无言。
　　叶浩然和刘裕之间的不对劲，燕飞虽然稍有所觉，却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两人的私事他不便插手，相信不管两人发生了什么至少不会影响到现在的行动。
　　拓跋仪道：“”天黑哩！我们入集后再交换消息如何？”

　　燕飞、刘裕、叶浩然等等逐一从暗渠钻出来，冒上水面，到废宅内会合等待。
　　这条密道最初掌握在高彦手里，后来卖给了燕飞和叶浩然，淝水之战时刘裕也走过一次。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座十多万人聚居的大城，从废墟演变为边荒集，荒人的店铺、居所、工场集中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弃的房舍，形成边荒集繁荣与荒废共存的特色情况，亦为他们进行军事行动提供了好去处。
　　大家交换了最新的情报后，刘裕强迫自己暂时忘掉杂乱的心绪道：“两湖帮聂天还的水师由二十五艘赤龙舟组成，每艘人数在二百人间，合起来兵员达五千之众。聂天还北上颖水前，于颖口与建康水师激战两个时辰，破去建康水师的封锁线，只牺牲了两艘赤龙舟，建康水师却几近全军覆没。”
　　屠奉三满意道：“如此看来，短期内朝廷将无力封锁颖口。”
　　颖口乃颖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关口，一旦被封锁，将可截断边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设荒人可以光复边荒集，实在要庆幸聂天还在无意中，帮了荒人一个大忙。
　　慕容战道：“谢玄又如何呢？由刘牢之指挥的北府兵水师，拥有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实力雄厚，谅聂天还也不敢撄其锋锐。”
　　刘裕沉声道：“朝廷已明令玄帅不得参与边荒集的争夺战，玄帅亦因伤养息。在短期内，北府兵不会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拓跋仪皱眉道：“敢问刘兄是以什么身份来边荒集呢？”
　　除了叶浩然，人人露出专注神色，因这问题关系到众人以后对刘裕的态度，更牵连到大江帮的立场。
　　而叶浩然对刘裕的来意很是清楚，没必要了解这点。
　　刘裕现在最不想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北府军军人身份一直是他又想舍弃又无法舍弃地东西。
　　刘裕故作轻松的道：“我代表哪一方并不重要，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不过为消除诸位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次我没有任何军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说被褫夺了官职，方可以全力协助大江帮对付两湖帮。”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可以一直没有任何任命待在边荒。
　　屠奉三笑道：“正如刘兄所说的，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便成。”
　　慕容战岔开话题道：“听说谢玄内伤严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为谣传还是事实呢？”
　　叶浩然淡然道：“这个问题刘兄似不宜回答。”
　　刘裕心里一痛，为了这疏离的语气，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瞥叶浩然一眼，道：“玄帅伤势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过在我离开广陵前，玄帅决定亲自护送安公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最后一句话听得人人动容。
　　叶浩然暗叹，谢玄自淝水之战后，一跃而成天下最负盛名的统帅，他敢亲赴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的建康，是一种军事的姿态，将会镇压住有异心的桓玄和意图谋反的孙恩和聂天还。如此只要收复边荒集，在短时间内边荒集将不受来自南方的任何威胁，使得边荒联军有展开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空间。刘裕的身价亦骤然提升，因为他代表的正是谢玄，刘裕对边荒集的看法，会直接影响谢玄对边荒集的态度。如此一来，刘裕是无法回头了，当日之诺，已经毫无意义。
　　风声响起。
　　燕飞道：“是高彦！”
　　话犹未已，高彦穿窗而入，卖弄身手似的着地时翻了个劲斗，先向叶浩然和刘裕笑道：“老叶，刘爷，你们真的回来了！”
　　燕飞赶紧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
　　高彦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说话。”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闪往破窗前后门，密切监视屋外的动静。
　　高彦在挨墙坐下的燕飞、刘裕和叶浩然前蹲下道：“集内情况非常紧张，众兄弟像畜牲般在敌人的鞭子下工作，设立以夜窝子为中心的防御工事。又不住派出侦骑，探察各方情况。”
　　叶浩然可以想像边荒集内的仇恨有多重了，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况是被强迫去做牛做马！
　　高彦继续道：“由昨晚开始，敌人对我们集内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将所有人锁上脚镣，直到作苦工时方解开。”
　　燕飞皱眉道：“六千多副脚镣？”
　　高彦道：“要怪便要怪我们边荒集的兵器大王姬别，留下这么多铁料，边荒集又有大批现成的工匠，赶足二十天，甚么都可以弄出来。”
　　刘裕道：“这招确是又辣又绝，等若废去他们的武功。不过既是由我们的兄弟弄出来的，该可以自行配制开锁的钥匙。”
　　高彦苦笑道：“敌人对此早有提防，在严密监视下制成百多把钥匙后，立即把石模毁掉。听说锁头极难仿制，连负责造模制锁的几位兄弟亦没有把握。”
　　慕容战狠狠道：“我们可用利斧把脚镣逐一劈断，免去开锁的烦恼。”
　　高彦叹道：“姬大少的出品，岂是容易对付，我看后果只是劈崩我们所有斧头。且劈得‘当当’作响时，敌人早倾巢而来。”
　　叶浩然知道高彦一向如此，这种环境还能故意搞笑。他最后开口道：“解钤还须系铃人，既然如此，就偷一把锁匙回来，然后找到姬别，由他亲手复制。”
　　拓跋仪点头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计，如何下手，又要敌人懵然不知，还须从详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