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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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酒吧里很吵。我没有听清楚朋友在跟我说什么，我只看到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我走过去，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黑暗中一点如星的绿芒。
“你骗我。”他的发音有点怪，咬字也十分含糊。
他走了过来，人工耳蜗藏在头发里，小小的工作指示灯偶尔闪一闪。
“你怎么来了？”我十分讶异。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两条手臂假肢揣在卫衣口袋里，乍一看竟然看不出什么。
“你说，你在、加班。”他瞪我，一步步逼近，把我抵在墙角。
眼看他凑了过来，我下意识抬起了手阻了阻。他顿时失去平衡，身子晃了晃，往后直仰。我赶紧伸手捞住他的腰，他顺势靠了过来，倚在我身上才站稳。
“你、推我、怎、为什……什么？”他有点生气的样子，说话更不利索。
我抿了抿嘴，说：“谁送你来的？”
他偏开头，很有义气地没有出卖那个帮他的人。
“算了，我送你回家。”我叹了口气，真是个祖宗，还好他没有贸然到里头找我。
没想到，他摇了摇头：“我也玩，和你。喝酒，可以我。”
他是先天失聪，耳蜗配得晚，学会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我没空纠正他的文法，只揉了揉他的脑袋：“谁说你可以喝酒了？里面没怎么喝酒。”
“不赶我。”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和恳求，“玩一会。成年我、上个月。”
“……好，好吧。”我哭笑不得，但是他实在太可爱了。
我扶着他的腰，带他穿过拥挤的人群。他站不稳，被人一撞，手臂都掉了出来，僵硬地挂在身侧，还好人多，并没有人注意到。
可能真的是太吵了，他眉头皱得更深。
走到卡座，一个男人迎了上来。
“如音，你去哪儿了？”他看到了我身后的小家伙，愣了愣，“……这是？”
我正要开口，小东西往前半步，挡在我前头，抢答道：“我是她老公！”
噫，他的声音洪亮，难得一句话流畅清晰，像是练了千百遍。
我尴尬地闹了个大红脸，半推半拽地把他塞进了沙发里，他还挑衅地看了人家一眼。
“这是我学长！”我介绍道，同时指着他对学长解释，“这是邻居家的弟弟。”
“我……”他想反驳，嘴巴动了动，警惕地看了学长一眼，又突然自己闭上了嘴。
学长倒是脾气好，还笑着问他成年没有。
他点了点头，翻了个白眼。
我气急，忍不住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他横我一眼，居然十分委屈。
好在学长没有计较，他开了一瓶啤酒，搁在他面前：“能喝酒吗？”
“……不。”他闷闷地开口，又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不想暴露短处，难怪话少了。
“他感冒了，吃头孢，不能喝酒。”我主动替他解释。他松了口气，靠近我坐了坐。和别人太近，不小心碰到了的话，会被发现胳膊是假肢。
学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如音，这里太闹了，要是小弟弟不习惯，你可以带他先走。”
我连忙点点头，说：“是的，他就是没见过，我带他看两眼就走。”
“不……我、我……”他卡了卡壳，见学长探究地望着他，顿时又安静如鸡地缩了回去。
后来，偶尔有同学见他好看撩他两句，他闷不做声，人家也有点讪讪。
“走吧，太晚了。”我扶了他的腰，帮他站了起来。这样亲昵的动作惹得学长看了两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学长可能发现了。
出了酒吧，我把他塞进出租车。
“你要是下次再这样，我们就绝交。”我扳着他的脸正对我，以免他又用听不清之类的借口来搪塞。
他皱了皱眉，挣开我的手，不高兴地说：“你骗人先。实验室，你骗晚饭说。”
“你问我的时候我是在实验室。”我有点儿心虚，语速飞快，“你不是只问我回不回来吃晚饭吗？我吃饭的时候临时决定出来玩玩的，又没有刻意要骗你。”
他眉头皱得更深，沉默地盯着我，我反应过来，我说得又多又快，他可能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儿，我再找他搭话，他却不理我了。
直到下车，他终于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可惜我没听明白。
我有点挫败，也有点愧疚。
他身体不便又交流障碍，脾气其实很不好，我也不理解他的世界。
他小时候用助听器，但是更喜欢读唇，几乎不说话，能用手语就用手语，即使换了人工耳蜗，听力水平提升，他也不好好做听训，更别说口头表达。反正我手语不错，我们常常旁若无人地打手势，把周围的人都隔绝在二人世界之外。
直到后来出了车祸，他失去了双臂和左腿，只好开始学说话。但他与人交流的欲望很低，学了这么些年，还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水平。
我扶着他的腰，他走得很慢。小区到了夜里很安静，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声。这样细腻的声音他是听不见的，准确说，是听不懂。人工耳蜗和助听器不同，听得更清楚，但是，还是有很多声音他听不懂。就像异国的语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有时候，连人声也会听成一段奇怪的电流嗡嗡声。
他很难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那天，费了不少口舌给我讲完后，他抬起头，有点小心翼翼：“可不可以、对我，耐心？我和你、说话，慢慢的。”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又和好，也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求和。
可我始终记得，也一直如鲠在喉。
刷卡进楼，没想到电梯居然停了。这会儿是凌晨一点多，打电话到物业，也只能明天再修。
“可以上。”正当我考虑是不是去宾馆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有点自信不足地开口了，“复健了过。”
“那……我们试试？”我想，实在不行我背他上去吧。
幸好当时买房抽签是八楼，要是十八楼，这会儿也不用考虑了。
他只能一级一级上台阶，还需要我扶着以免失去平衡。虽然慢，我们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也上到了三楼。他出了一头汗，脸红红的，还微喘着气。
“累不累？”我给他擦了擦汗。
他摇了摇头，小声说：“腿疼。”
“等下上去了看看。”我更心疼了，也觉得不应该逞强。
再怎么复健也没让他自己爬这么多层，他在家又不爱穿假肢，其实C-leg用得很差。
六楼的时候，终于，他爬不动了，靠在栏杆上，唯一健全的腿一直在发抖。他和一般使用大腿假肢的人不同，他没有手，连抓着栏杆省省力也不行。
我把他背了起来，他身子还是比普通男生轻一些的，两条手臂假肢挂在我胸前，晃晃荡荡。他趴在我背上，克制地喘着气。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脑袋在我后颈蹭了蹭，我歪头问他，他又含含糊糊说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小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