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故事三 睡美人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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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寒冷，因为疲惫，因为长久一个人的寂寞，在风雨交加的傍晚，从山林深处的古老别墅窗户里透出来的温暖灯光，永远是旅人无法抗拒的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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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满常青藤的古老别墅像是被孤立的城堡。
灰瓦白墙年代的建筑在电闪雷鸣的傍晚越发高耸而沉默。植物们被默许肆无忌惮地释放嚣张的姿态。那种绿得耀眼的颜色在雷雨中仿佛被赋予了自由生命，每当风一吹便会鳞次栉比地开始起伏喧哗，露出底下阡陌错杂的褐红茎蔓。
从半掩的窗帘背后泄露出来的昏黄光线在无休止的雨雾中一再被朦胧成光晕，尽管如此，当傍晚已经被黑暗胁迫，那一星微弱的光变成了唯一的救赎。
“啊嘁——”
浑身浇透了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停下脚步，狼狈地再一次拨开打湿后固执地黏在眉间的额发，叹了一口气。因为长时间淋雨的关系，原本比常人低一些的体温渐渐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
明明进山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男人无奈地摇头，从泥泞中把自己的双足拔出来。浆黄色的土壤因为积压，发出啧啧的声响。树群在大雨倾盆中东倒西歪，方向不明。
“啊嘁——”
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感冒了。沾满泥浆的鞋落在别墅大门外图案别致的地毯上，让他产生了一丝愧疚。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太多的时候，男人湿漉漉去敲门。或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雨声太大挡住了轻微的敲门声，锲而不舍敲了好一阵才听见了从屋内传来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的男子出现在门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当他看到真的有人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
他笑的时候，脸颊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下午好，先生。”那个人笑着解释，“对不起，我以为是风把什么刮到门上了。”他打量了一下好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来客，在对方乱糟糟的头发上发现了几片树叶。这令他眼中的笑意更盛，“请进来吧，这种天气还要赶路，辛苦了。”
鉴于自己的状态，投宿者没有做推辞就跟在那个人后面走进了别墅。
从外面看，这幢屋子似乎有了很长的年代，但从屋内的奢华装潢来说，却能够毫不犹豫地夸耀为现代艺术的精粹。
走在前方的男子步履优雅而轻盈，落在华贵羊毛地毯上的每一步都灵巧得如同猫咪。他们很快到了大厅，那个人回过头想对他说什么，不过视线先被地上的什么吸引了。
投宿者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歪歪斜斜的泥脚印，从衣服上滴下来的水珠还在不停地滴答滴答，把足下的地毯染成了更深的颜色——这块地毯大概是毁了。
“啊……对不起。”
对方宽容地对他点点头：“没关系，是我的疏忽。这样吧，请您先去客房洗个澡，然后好好在这里休息吧。对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叶蜕。”
“退？”男人浅棕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疑问。
“不，树叶的叶，蜕是虫字旁加一个兑换的兑。”
男人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真是特别的名字。”
“那么，您是……”
“苏洵。”
“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不过，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是有什么原因吗？”
起初只是好奇所以随口问问，但是这个时候，叶蜕敏锐地注意到男人温润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什么。它消失得太快，来不及捕捉就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苏洵的脸上再次换上了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这幢别墅的主人，只是一名管家而已。你之所以看不到更多的人，是因为主人遣散了其他人，只有我留了下来。”
“我很抱歉。”叶蜕有些意外，“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两个人，难道不寂寞吗？”
苏洵笑吟吟地盯着他，浅棕色的眸子一闪一闪，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又落下去。叶蜕的问题似乎令他对叶蜕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哦，不是这样的。”他脸上的表情停了停，随即漾开了更大的笑意。他竖起食指挡在自己的唇间，靠近湿透了的来访者，轻声慢语，音量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不止是两个人哦。”
叶蜕楞了一下，来不及消化对方所指的含意。
苏洵退开了一步，重新回归到初次见面的文质彬彬。
他若无其事地说：“那么，请去好好休息吧。晚餐时间我会来叫您。如果您还是好奇的话，晚餐的时候，就可以见到我的主人。”
晚餐时间，果然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自然地坐在了餐桌的主位。面对蓦然出现在他领域的陌生人，也没有太大的反映，始终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姿态。
苏洵站在他的身后，向他介绍忽如其来的访客。
“这位是叶先生，因为大雨的关系，不得不在这里逗留到雨停才能离开。”
“您好。我是叶蜕，很抱歉打扰你们。”
“嗯。”男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匆匆地向对方点了点头示意。然后他转过头对管家低低地说，“我饿了。”
苏洵向叶蜕歉然地笑笑，转而耐心且体贴地为他的主人围好餐巾递上刀叉，在接下来整个用餐过程中管家的行为标准到毫无挑剔。
房子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冷酷的男人。棱角锋利的五官无法被略长的黑发掩盖光芒，完美得如同雕像家倾尽毕生心力完成的杰作。眉毛飞扬跋扈，暗示了主人桀骜不驯的性格。唯一不足的是男人的肤色比起常人来略显微苍白，好像多年没有见过太阳，渐渐有苍白退化到白皙，然后又进一步隐约成半透明。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依然黑而犀利，强烈凸显了人物的存在感。里面似乎蕴藏了无限深刻的情感，当然，对于一名陌生人来说，是没有资格领略的。
此刻，这个冷峻的男人正低下头享用美味的晚餐。他始终觉得坐在对面的来访者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当然对自己的外貌有自知之明，但是与经常被投注的爱慕或者嫉妒的眼光全然不同的，那个人延伸过来的目光是一种探究性的碰触。
他猛然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对面的男人没有迅速躲开，于是笑了一笑。
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还是男人，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并不领受叶蜕示好的意图，男人皱起眉，自顾自匆匆用餐完毕站起来走开，
叶蜕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男人走上楼梯伸手去开走廊的门。这个时候，他忽然轻轻嗅了嗅空气，低下了头。
“你，去过海边吗？”
男人猛然回过头。叶蜕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人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叶蜕轻轻地，坚持又问了一遍。
“你去过海边吗？”
苏洵的眼睛里闪过动摇的光，但是在仔细观察之前就杳然了。
“那又怎么样？”
结束吃惊的男人站在阶梯上保持着手握门把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叶蜕。对方没有再说话。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奇怪的家伙正专注地凝视自己走过的地面，似乎单调干净的瓷砖上有不为人知的东西。他的瞳孔在转动，代表他看见的那些东西也在自由地按照某种轨迹移动。
——只有他看得见。
男人对自己猛然冒出来的念头微微一愣，视线下意识地在地板瓷砖上凝聚了很久，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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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翰，来客人了吗？好像是个很特别的人呢。
你每天都陪着我，我很开心。不过你也要记得跟别人交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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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旧大雨倾盆，持续了一个下午加一整个晚上，老天爷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
叶蜕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屋外的雨幕叹气。
苏洵端着一壶芬芳的大吉岭红茶走了进来，清俊的脸庞上带着一贯谦和的微笑。
“没有关系，你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
叶蜕盯着瓢泼大雨，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麻烦你了。”
“没什么。这里没有电视哦，正好可以陪我说说话。说起来，其实住在这里虽然很清静，时间长了还是有点寂寞的。”
叶蜕想起那个只在三餐的时间才会下楼来的男主人，不禁对苏洵的话产生了认同。究竟有什么原因会让这幢别墅的主人抛弃热闹繁华的都市，来到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过着隐居一般的生活？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现代化，然而唯独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任何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似乎是为了避免被人打扰所以才切断了一切联系，但是这么做这又是为了什么？
从进入这幢别墅开始，他只见到了两个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声音或者是踪迹。但是苏洵却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不止是两个人哦。
那么，第三个人在哪里？
叶蜕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墙面的油画上，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苏洵把手中的茶壶小心地摆在了桌上，注意到了这一幕。水晶吊灯令整个客厅灯火通明，画像中的景物栩栩如生。玻璃器皿中的红茶颜色鲜亮，如果这个时候有太阳，一定会折射出更加美丽的虹彩。大吉岭的香气在空气中悠然飘散，暗示着一种放松的氛围。
“我可以带你到处参观一下。”苏洵的话把叶蜕从深思中唤醒，“每个房间都有属于自己风格的壁画。不知道你喜欢抽象派还是写实的风格？”
叶蜕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不过他没打算解释。
苏洵已经站起来，引导着他游走于每一个房间，相互交流自己对绘画艺术的认识。当他们结束三楼的巡游时，苏洵领着他往回走，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深处有一道紧闭的门。
叶蜕停了下来。
“很抱歉。”苏洵停下脚步看着他，笑眯眯地说，“你可以在这屋子的任何地方打发时光，但是只有这个房间你不可以进去。”
叶蜕转过头去看那道奇特的门。青铜色的门环上细心地雕刻了常青藤与百合缠绕在一起的图案，与走廊上雪白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比对。锁的样子很别致，好像是几个世纪前的艺术品。
但这些并不是重点。叶蜕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那个神秘的房间里面有什么在喧闹。因为隔了一层厚厚的门板，那个声音就被毫不留情地模糊掉了。
不，不止一个，是一大群，它们在流淌在涌动，彼此碰撞发出尖锐的呼叫。因为逐渐成熟，开始变得活跃。这些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兴奋地快要把屋顶掀掉。
“不可以进去？”叶蜕下意识重复着他的话。
苏洵依旧保持着波澜不兴的微笑，悠悠地回答：“对，不可以。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那里是禁忌。”
句末的吐气意味深长。
叶蜕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人，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温驯。当他打算再次追问的时候，那道禁忌之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眼角眉间满是沉沉的疲倦。
他看到他们愣了一下，然后问苏洵：“怎么回事？”
苏洵解释说：“外面大雨不停，我们的客人被困住了。所以，我带他到处参观一下。”
男人点点头，看叶蜕一眼，然后继续对他的管家说：“可以，这事你做主吧。只是事先要叮嘱他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
“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苏洵微微一笑，“还有什么需要吗？”
“就这样吧。午餐时间记得叫我。”男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叶蜕盯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悄悄抿了抿唇。耳畔，因为男人走出来的时候门被瞬间打开，即使关的很快，还是有一部分声音从里面倾泻而出。潮湿的空气里，由之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一遍一遍地轰鸣，那些放肆的喧闹渐渐清晰，最后形成了一个个重复、断续的发音。这种韵律的意义，活着的人类不会懂得。
它们在宣告同一个消息。
看来他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闯入了神秘的城堡。叶蜕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洵在对面静静地看他，嘴角扯起了一丝古怪的弧度。
哒、哒、哒。
席毅翰扶着触感冰凉的扶手，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客厅大大的落地窗紧闭，隔绝了屋外轰鸣的雷声、雨声。模糊的枝叶团团，在狂风暴雨中相互拥抱着颤抖，因为距离的关系，逐渐退化成山水画中的一抹绿。
除了一日三餐，他难得下楼来。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把他的心拘禁在神秘的房间内，不再需要对其他的事物分散关注。
他的客人还没走。
席毅翰回想客人的名字，对，他叫叶蜕，一个奇怪的名字。蜕，究竟是蝉蜕的意思呢，还是指蝴蝶的蜕变？不管这么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个字是不适合的。不过这并不关自己的事。他住在这里也有一年多了，在此期间从来没有过访客。当叶蜕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惊诧。
不过他没有责备擅自放陌生人进来的管家，因为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是贪婪狡诈的家伙。相反，他似乎在隐藏自己，存在感低得像一块投入大海的小石子，即使激起了小小的涟漪也会很快被平复。
就像此刻，那个人正安静地呆在客厅里翻阅厚厚的书籍，修长而白皙的左手搭在黑白分明的书页上，骨节有着男人的棱角。剩下的另一只手落在色彩缤纷的封面，形成视觉强烈的跳跃，仿佛是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他是左撇子。席毅翰再次打量了叶蜕一眼，留意到他十指上什么都没有。
席毅翰瞥了一眼书的封面，发现竟然是《格林童话》。
“你对这个感兴趣？”
叶蜕抬起头看他，过度平静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莫名地，席毅翰觉得那道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表层，审视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存在。好吧，他必须得承认，当那个人放弃隐藏自己的时候，身上总是会流露出一丝说不出来的神秘。
那个奇怪的男人说：“你相信真的有睡美人的存在吗？”
蓦地，席毅翰神色变了。
叶蜕没有关注他的反应，自顾自接着说话。他的语调平缓，悠然得如同飘散在大吉岭之上的热气。即使不知道他所说的含义，听一听那明亮的男中音也会让人觉得心安。当然，那是在不理解内容的前提下。
“现实和童话是不一样的。即使睡美人真的存在，亲吻之后也无法得到幸福。”
“……胡说八道！”席毅翰把表情收起来，眯起眼睛审视着对方。这是他在商场上养成的习惯，一旦遇见有威胁的对手，他总是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这个神情令他看起来很凶恶，但却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观察对方。
叶蜕保持着与他对视的姿态，眼中平静如水。他的目光坦然，仿佛在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席毅翰盯了他许久，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他不知道为什么陌生人会忽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理睬。
应该找苏洵好好谈一谈了。
他转身走开。
叶蜕在后面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告诫：“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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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故事三 睡美人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