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蜀君邪

37、曾经沧海05

　　有人悄然靠近他，即使于黑暗，也能看到他的泪水与苦痛。
　　良王久不见那孩子在身边，便进院里寻找。他知道尹寒这孩子总是喜欢缠人的。
　　终于在墙角，他看到一个孤独矮小的身影在默默饮泣。
　　他想起他身上的伤，想起在府门前端坐的女人。这情景，如同当年元禅求他起兵协助自己登基时一样。元禅站在阴暗处一声一声哭泣，一声一声说：“帮我登基，让我成为皇帝，四哥，帮我登上皇位……”在黑暗中的脸同样看不清表情，仿佛与黑暗已融为一体。
　　“小寒。”良王轻轻抱起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心事？”
　　尹寒扭过身，埋头到他颈窝里低声的哭着。
　　“好啦，大晚上跑到外面，不怕别人把你当小偷？”良王抚着他的背往屋里走，边走边轻声说，“小小年纪就藏心事，以后不知成什么样的人。”
　　尹寒抖着身子，呜呜咽咽的说：“……娘在外面等我，我能不回去吗……我不想走……榕大哥，我不想走……”他泪水挂了一脸，又不肯蹭在良王身上，一滴一滴落到良王怀中。像三月天的细雨，润湿了胸膛。
　　良王太息一声说：“我说过，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谁也不能把你要回去。”
　　尹寒听了哭得更厉害，撅着嘴抱着他，不吭气，就看着眼泪往下掉。

　　第二天上朝时，尹夫人还是没有走。良王的轿子就从眼皮底下过去，她低着头做着揖，全不像饿了一天的人。可怜了一旁伺候的人，都像霜打的茄子面露菜色。他们脚底下正放着王府的食盒。
　　许多人好奇的在一旁交头接耳，可又碍于王府威严，不敢过去问个究竟。
　　尹寒在书房里翻弄着良王的书，多半是没有学过的。文的，武的，好像是个全才。就看着桌上翻着一本《太白阴经》，便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初时，翻看一些道理，大约还懂，看到八卦列阵时，便觉得满眼金星不知所云。摇头晃脑像要摔下去。忽然背后被人轻轻一提，悬了空。
　　他回头一看，见是如岚，便微微笑了笑。
　　如岚笑问：“中邪了？”
　　他摇头，扬了扬手中的书，听如岚轻轻“哦”了声，书便被抽走。还听他说：“少看点爷的书。当心成仙。离红拿着剑在外面等着呢，再不去，他又要砍树了。”尹寒应了声，乖乖的被拧了出去。
　　离红今天一身雪白的衣服，颇有些仙风道骨，剑竖在脚边，背着众人。石单抄手在一旁站着，不见幽竹。
　　如岚咳嗽一声，把他放到两人跟前，小声说：“现在是两位师傅，你可要好好学。”
　　离红剑一扬，朗声说：“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剑法，石单教你心法。有口诀，记不住的话，可要被打屁股！”
　　尹寒抿抿嘴，低声问：“一定要学心法？”
　　离红眉毛一抬：“不想学？那剑也不用学了！”
　　“为什么？”
　　“心法是根本，武器是枝叶。你光学剑法，耍着好看？”
　　尹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昨天看我使的那几招还记得吗？”
　　“嗯。”尹寒找来一根小树枝，依照着昨天的记忆一点一点比划了出来。
　　离红在一旁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里赞叹这小子居然一个招式不差——虽然动作有点难看。
　　“会下棋吗？”离红问。
　　“会……”尹寒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过来吧。”他从台阶上取来棋具，摆在院子正中，“坐。”
　　尹寒端正坐下，他便将棋具拿到两尺外放好，往他手中塞了把木剑。石单面对他坐下，但就在棋盘边。
　　“你们下棋。”离红又说，“不过你只能动用剑的手。取棋下棋都要用剑。”
　　尹寒眨眨眼，从小到大，哪里听说过这种对弈？
　　“请。”石单礼貌的颔首，毕恭毕敬。
　　尹寒看了看他，拿剑去挑棋子。第一颗上了剑，却又落了下去。第二颗安稳驮到棋盘上，一个不小心，又滑了下去。在棋盘上滚了几圈，渐渐平稳。
　　那可不是他想落的地方。
　　“不能悔棋哦~”如岚在一旁帮腔。
　　尹寒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石单落下一子，尹寒用力拿剑，保持平稳，可棋子还是不受控制。又滚了下去。石单轻笑，落下了第二子。尹寒没有立刻取棋，将剑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才尽量保持平稳的拿棋子。第三子终于落在中意的地方，他轻轻舒了口气。
　　离红眯着眼打量着这孩子，手指不停扣着剑鞘。
　　尹寒拿剑的手法越来越稳妥，能达到十拿九稳的地步。离红眼里露出赞许，但他本人，却紧张得汗水直流。
　　一个时辰过去，尹寒感到腿渐渐失去知觉。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出现的失误多了起来。有时落下的棋子连别的都会撞歪。如岚附在离红耳边说：“你也真狠得下这心……”离红敲他一下，不说话。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离红伸个大懒腰，说：“好了，到此为止。下棋闷死了！”
　　尹寒坐着没动。
　　离红过去拉他起来，一放手他就栽倒。赶紧扶住了，连声说：“腿没知觉了也不吱一声！”尹寒笑了笑，眼睛不离棋盘。石单开始收拾棋具，尹寒说：“石单公子，我输了。”
　　石单面色不改，动作优雅，拾掇着棋子慢慢说：“你输了多少？”
　　尹寒揉着发麻的双腿，默声想了想，说：“二十七目。”
　　石单笑了起来，摇着头说：“不对，是三十一目。不过，你能说得接近，也相当不容易了。腿能动了么？”
　　尹寒试着站起来，还是有些摇摇摆摆。
　　离红抄着手抱剑在一旁看着说：“午饭过后可还要这样下一局，你受得了吗？”
　　尹寒点点头，一边甩脚一边活动手，但拿着剑没松手。
　　“心无旁骛，澄如明镜。心法第一条，记住了？”
　　石单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伴随着棋子哗啦啦的响声说出的。尹寒应了声，口里呢喃着那句话，到如岚身边说：“如岚公子，我饿了。”如岚拍拍他头，笑眯眯的说：“早准备好了，离红还亲自下厨，我们可沾了你的福气。”离红冷哼一声，抓起尹寒的手，就带他去饭厅。
　　尹寒囫囵吞枣的吃东西，只有如岚一个人边吃边啧啧赞叹，引来离红不时的敲打。
　　下午又那样下了一局，到黄昏棋局完时，尹寒立刻瘫在地上。离红过去戳戳他的腰，敏感的猫起身子。离红瞅着好玩，又去挠。他躲闪不过，被挠得咯咯直笑，在地上滚了起来。如岚去拉离红，让他别玩了，被他一肘打翻，元凶贼笑着继续。
　　尹寒没力气回击，只能拼命挽住他的手。连续的笑声，令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住、住、住手、哈哈……”
　　离红像玩小猫一样逗他，好奇从没见过有人笑得这么可爱。真觉得他会“喵”出来。
　　尹寒翻来覆去抱住一只手，被人顺势提起来。
　　终于脱了离红的折磨，他松口气，才看清是良王。
　　原来良王刚进院里就看到离红的恶作剧，一声不吭的走过去，伸手拦住他的魔爪，却被尹寒抓住，便顺势抱他起来。
　　他笑着喘气，看清谁“救”了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良王笑着说：“离红，你什么时候喜欢逗小孩子了？”离红脸一红，嘿嘿笑道：“谁让他比别家小孩可爱。”

　　临睡前，尹寒跑到大门，偷偷望了一眼。见娘还在，又揪着心的回去。枕着良王慢慢哼歌，替他揉着额头。良王闭着眼，微微带笑。
　　好像这个孩子特别能让人安心。
　　尹寒怀揣心事，待良王睡着，不敢乱动，睁着眼，心扑扑的跳，心里有个声音说，不愿离开。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说，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