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血月之镯》微笑剑士

2、Chapter 2

　　晚饭过后，伊露裹着柔软沉厚的披巾在阳台上。

　　天边一轮满月缓慢上升，染着猩红的色彩，像是一朵沾满鲜血的曼珠沙华张牙舞爪的贴在了月亮的边缘上。这里日夜温差甚大，晚上的空气冰冷，寒风凌冽，带着锋利如刃的凄冷，刮过脸颊时有细微的疼痛。她看着不远处的城外平原，荒凉的土地在月光下透着朦胧的微红色，时而有风卷起大片黄土沙尘，像是幽灵般地起舞滚动。

　　城市已经逐渐进入安静，无边的黑暗带着细密的低吟和沙沙的风声。

　　从城北传来了低沉悠远的管风琴声，严肃神圣而悲戚缓慢的演奏着安魂曲，随着沉重的音符的飘扬，城里房子里的窗前都点起了一根蜡烛，成千上万的烛光在红色月光的笼罩之下，犹如冥火般在黑夜之中闪烁跳动。

　　因为是红月之夜，原本就没有多少娱乐的宫廷更加冷清。贵族和下人们围群而坐，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细碎的声调充满了胆怯和害怕的语气；流言和恐惧隐藏在角落里，随着夜晚的流逝往四方八面蜿蜒延伸，在人们脆弱的勇气里蠢蠢欲动。

　　但伊露却毫无感觉，她百般无聊地一手拿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她喝了一大口酒想到。

　　她想念家乡的夏夜。

　　在这个时候，风中一定飘散着蔷薇和夜茴香的味道，晚饭后父王便会吩咐侍女们把庭院宴席摆开，月光照在母后种植的月季花上，显得夜晚更加明亮如霜；众人喝着甘甜的美酒，听着宫廷诗人诉说着古老而美好的故事，或者朗诵着赞美古时英雄战绩的诗歌；角落里的鲁特琴和长笛的音乐响起，总会有人请她跳夜晚的第一支舞。

　　但在这里……她的目光落在走廊上正在忙碌的侍女们，她们正吃力地在每个房间门前挂上避魂挂钟，那些铜质笨重的挂钟大如手掌，其身浑厚，据说如果有亡灵经过的话，就会晃荡作响。

　　伊露忍不住再喝了口酒，天啊，这个地方真是落后。这个荒凉偏僻的王国，无论文化、礼仪、知识都远远配不上自己的王国，他们竟然仍然盲目的迷信一些床头故事和乡野鬼谈。

　　“公主殿下？”忽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想，她抬起头来，安达露次谦卑而讨好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殿下。”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是否被我所说的故事吓到了？”安达露次安慰性地说道：“请不要担心，只要在城内就不会有事发生的。”

　　伊露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简单地回答：“没有，在我的家乡，红月代表着月之女神的祝福。”

　　“噢！”安达露次王子低声惊呼，立即回答道：“是的，殿下的家乡都纳斯王国，贵国的文化和历史，一直是我深深仰慕的。”

　　“是吗？”伊露对他轻轻一笑，只见她双唇微弯，瞳目如星，笑意轻盈如彩蝶，迷住了安达露次的眼。仿佛是受到了这抹微笑的鼓舞，他丝毫没注意到她目光的冷漠，反而自顾自得讲起了从小对远在北方的公主的家乡的好奇和向往。

　　公主低下头装作注意聆听他的话，却在心里冷笑，都纳斯王国是十代相连不断的直系王朝，皇族血脉可追溯至古时英雄之后，她身上流动着高贵而悠久古老的皇族之血，哪里是这些半途杀来的土匪之王可以比的？

　　但是，拉墨尔王朝却拥有白银矿山，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以海商为主业的都纳斯王国目测了。

　　父王需要海洋上平静来通商，王兄也正在讨伐作战，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于是她在父王的命令下，漂洋过海的来到这落后的王国，表面上是拜访，但其实有着联姻的意味；她看着不远处正在向纳迈国王及王后极力奉承说笑的自家大使，灰心意冷地知道，这婚事多半是会定下的。

　　她扣住酒杯的指尖紧绷的发白，但面上仍然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看着说得兴高采烈的安达露次，越看越觉得烦躁不耐。

　　“殿下？”忽然安达露次向他挥了挥手：“怎么了？”

　　“噢，抱歉……”伊露回神说道：“你说的太有趣了”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听到她的敷衍，安达露次顿时脸上一红，忽然就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是看不到两人的差别的，从他在港口看到载她而来的壮观豪华的船队开始，他就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遥远而巨大。

　　隔着他们的，除了血统的高贵和悠久的家族历史外，还有那些永远举动优雅而礼仪完美的随从、端庄得体的姿态、高贵而矜持的谈吐、和那投足之间自然散发的皇家威严。她的一举一动都端着数百年皇族的精华矜贵养育出的英姿，如展翅的天鹅优美地站在他这只丑小鸭面前，那耀眼的光芒，照得他的骄傲和自豪都逐渐崩溃成灰。

　　“我知道公主殿下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低低说道，口气诚恳而卑微：“但如果你更加了解的话，便会发现它的好，说到底，殿下以后……是会以王后的身份在这里常驻的。”说道后面，王子的声调不觉带了几分得意和骄傲。“毕竟我们成亲后，妻子是要跟随并且顺从于你的丈夫，你的……国王。”

　　伊露闻言，眼眸骤然紧缩而寒冷如冰。她的怒火和不耐都烧到了极点，却在转过头看向安达露次时，变成了一抹甜美无比的微笑。

　　公主微微垂下了眼眸，似是羞不可言，并且偏过头让自己微卷柔软长发如瀑布般地流泻而下，金如日光的发丝衬得她凝柔的肌肤白莹如雪，她轻轻地咬扯着樱唇，垂下的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细弱的颤动：“关于这件事情，我有一件重要的礼物要给殿下……”伊露别开眼看向了自己的脚尖，又把风吹拂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什……什么？”见她如此，安达露次不觉一愣，呆呆地看向眼前的美人。

　　只见对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在目光相撞时又极快地转过头去，一抹红晕出现在她的脸颊上：“噢，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在我抵达此地时，你曾经赞美过的那只蓝宝石手镯，你还记得吗？那是都纳斯王族代代相传的宝物，公主们出嫁之前都会先亲自交给未婚夫，以它为誓言并且给予……一生一世的……爱情承诺。”最后一句话细微的几乎不可闻。

　　“噢！”安达露次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步向前，牵起了伊露的手，兴奋地语无伦次：“公主殿下，我……你……”他大大地舒了口气，眼眸里有满满的放松和快乐：“我一直以为你都是高傲冷漠的，但没想到，你竟然有那么可爱的一面……”他伸手帮她拂开脸颊上的发丝，见她略带羞窘地看向别处，脸上却仍然含着笑容，不觉笑得更加开朗：“噢，敬爱的公主殿下……你真的要把这么珍贵的礼物给我吗？”

　　“咳……”伊露急忙把手抽开，清了清喉咙并且伸直了背脊，试图维持平时的威严和矜贵，但满脸的红霞却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态：“请不要再让我重复了……”她故作镇静地说道，却又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安达露次笑弯了双眼，却见她在左手抚上右手腕的时候，顿时苍白了脸。

　　“噢！”伊露惊惶地举起了手臂，胡乱地掀开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光滑凝柔的手臂：“它不见了！”她掩住了双唇，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下午的时候还在！”

　　安达露次闻言也不禁脸色骤变：“什么？会不会是掉在卧室里了？”

　　“不可能的！”公主的眼眶迅速地泛红，她焦急地四处看着，寻找着首饰的下落：“我从来都不会把它摘下来……噢，诸神在上，那是我要给我未来的丈夫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安达露次急迫而紧张地问道。

　　“什么……？啊……”伊露迷茫地抬起头来，扶着额头努力思考：“好像……应该是在我们狩猎的地方？对！今天下午，德鲁伯爵也赞美过它的美丽！”

　　“什么？”王子忍不住压低了声调：“你竟然在城外丢失了它？！”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噢……”看到了他的退后，伊露的声调立即冷却起来，望向他的眼底有深深的失望。

　　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双手放下并且重叠，再次习惯性地扬起了她的下巴：“也对，没有送出去，自然和殿下无关。”她冷淡地说道，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刚才的娇羞模样，早已不见。

　　安达露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而涨红了脸，方才退回的那一步似是极大的羞辱，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前迈去。一步之遥的距离，足够把刚刚的旖旎抹杀，让前几日的疏离和冷漠再次出现在他们俩之间。

　　他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嗫嚅着：“但是……今天是红月之夜啊……”

　　“是啊，是红月之夜呢。”伊露学着他的音调，夸张而害怕地说道：“在这样的晚上出去，真是太……危险了。”她故意拉长了最后几字的音调。

　　安达露次脸上的红晕顿时被灰白的色彩取代，他无法无视那语气里的恶意挪揄和戏谑讽刺。他望着她精致美丽的容貌，那冰冷的语气和嘲笑的眼光都在激怒着他的自尊和骄傲。

　　是的，她在看不起他。也看不起他身后的整个王国。

　　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来，从下船的那一霎开始，就带着鄙夷不屑的心态和不甘愿的情绪，接受着他们郑重的接待和安排，无论是盛大的晚宴还是隆重的狩猎，都不足够换来她的感激和礼貌，她藐视着拉墨尔王国的信仰，挑战着他们的储君的勇气，带着狭隘的偏见对他们的传统和历史嗤之以鼻。

　　王子的胸口因沉重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他昂起了头，保持着仅剩的理智和风度，微微侧身鞠躬：“只是出城寻找手镯而已，殿下无须担心。我会尽快的帮你寻回，为了完成两国之间的联谊，还有……我们未来的婚姻。”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伊露不语，她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靠在栏杆上目视着他的离开。

　　片刻，她听到了来自□□院的仆人和随从们的惊呼声和安达露次不耐烦的呵斥，在看见宫殿的侧门有一匹白马载着身穿软甲的王子往城外的方向驶去时，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她哼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手镯本来就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双国联姻，如果只靠一只手镯的话，那还要使节与合同做什么？”她望着随着夜色渐深而开始寂静入梦的城市，挑了挑眉：“不过，谁叫你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嘴，总是说些那么惹人生气的话呢？”她不屑地说道，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向王子离开的方向举杯：“祝你狩猎愉快。”

　　苍穹上，红月高升于天空中心。

　　四处漆黑，在没有一颗星星的夜晚之中，只有狰狞的猩红月光照耀着逐渐远去的安达露次王子。还有远处那片荒凉偏僻的受诅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