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渡心（上册）》一晌颜欢

25、第十二章

　　素戚大人，还是不能原谅我家魔君啊。

　　原本就没有怪过，何来原谅之说。

　　素素将手抵上额头，低低地笑了出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明明是他来救我出去，到最后，却还是要我去救他。”

　　“若不是有这么一个巧合，恐怕等我刑期满了出了这九幽界都还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这里。”

　　“我服了多久的刑，他便被困了多久，困在那翎月花里，比我还要糟糕些。”

　　碧泉闻言，想了想认真道，“其实吧，这样子也有好处。你想啊，你在这九幽界与世隔绝地，若泽予没被关进浮屠塔而是在南荒逍遥，指不定又看上哪位花前月下去了。还不如关在翎月花里省心。”

　　素素一时不能接受地呆楞了小会儿，反问道，“那你家黎姑娘把你锁进翎月花佩在腰上可好？也省的你一出九幽不复返。”

　　碧泉不服气，哼道，“我可是要带黎雪出这鬼地方的人！”

　　素素这回倒没有再反驳他几句，只是浅浅道，“黎雪姑娘真是好福气。”

　　突然又想到自己，他对泽予，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不管怎样，如今他们站在浮屠塔前，为了各自的目的，都不得不去拼一把。

　　饶是素素一向打架打的好，此番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毕竟那个诛玉虽然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能轻易就把泽予锁了魂魄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塔里依旧安静，今日碧泉让白溟想了个法子拌住黎雪，自己跟素素偷偷摸摸来的浮屠塔。

　　浮屠塔最顶层。

　　枯败的翎月花依旧铺满了整个地面，红衣的少年坐在角落里，看着他指尖绽开的一朵月翎。

　　光芒微弱，在他的指尖上晕染出一层光圈。

　　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塔里的来客，眼睛轻轻合了合，勾起嘴角道，“我还以为，你们还能再等一阵子的。”

　　“毕竟，我了解你们。而你们，却是对我一无所知。”

　　素素偏过头与碧泉交换了个眼神，又转向诛玉道，“我们敢来自然有我们来的道理，这些，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诛玉站起来，面上带着好笑的表情，手里拿着那朵翎月花，走近两人。

　　诛玉眼睛一抬视线锁住素素，道，“你可知有些事情是争不来的。”

　　诛玉手一松，那朵翎月花轻飘飘地落下去，落在一堆如纸干裂的翎月花里，尤为显眼而孱弱。

　　诛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拿脚踩了上去。

　　自始至终，素素都没有动。

　　诛玉道，“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在意他。”

　　素素也笑了一声，极快地出手，擦过诛玉的耳边。

　　诛玉的右耳朵边上，有一朵小小的翎月。

　　一瞬，就被诛玉躲了过去。

　　狭窄的浮屠塔里，两抹红衣交缠，都是顶顶好看的美人，打起架来也不觉得粗鲁，光影交错间不知不觉已过了百招。

　　诛玉每招每势都好似瞅准了素素的弱点，逼紧了素素，素素开始还能招架的住，后来变渐渐落于下风。

　　诛玉自身的修为，也是极其深厚。

　　素素猛的退后几步，盯着诛玉，“你到底，是谁？”

　　诛玉闲闲收回手，摆弄了衣服下摆，“我？我是诛玉。”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分别。

　　诛玉看着两人，“怎么？还要来？我说过，我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我，你连你的敌人都不了解，要怎么打败他。”

　　“看在黎雪的面子上，我今日放过你们。若是你们还要执意同我打打杀杀，我这里有好些个翎月花，你们挑一朵顺眼的就进去吧。”

　　说罢，拿袖子掩着鼻子。

　　听到黎雪二字，碧泉一瞬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碧泉给素素递了个眼神，两人飞身而起，同时出手攻向诛玉。

　　诛玉旋身躲过纠缠而来的红绸，回手一掌劈向俯冲过来的凤影。

　　力量悬殊，碧泉躲闪不及，被摔到一旁伤到了心口，灵魄一阵动荡，碧泉忍着痛翻身起来又攻了上去。

　　素素这回毫不保留地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诛玉面前，舍弃了一切防守拼了命似的只顾攻击，渐渐板回了一些局面。

　　碧泉在旁侧助力，不去实打实地打，而是纠缠住诛玉的动作，使他难以施展。一时诛玉也现出些手忙脚乱的慌乱样子。

　　放弃了原本的套路，才争得了一丝转机。

　　素素红绸一卷，将诛玉整个人拖住，诛玉本要逃脱，却被迎面而来的火凤凰挡了回去。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诛玉就严严实实地被素素的红绸子裹了进去。

　　诛玉坐在地上，发丝在打斗中弄地略有些凌乱，却没有显现出一丝狼狈的样子。

　　他抬起头，无所谓道，“那现在呢？你们还要做什么。”

　　素素自他耳后取下那朵翎月，花瓣颤颤巍巍地，好似羞红了脸躲闪情人的豆蔻少女。

　　素素将那朵翎月拢进手心，看向诛玉，“我只要他回来。”

　　顿了顿，又道，“还有九幽界的赦令，诛玉。”

　　诛玉好整以暇地回望过去，“我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放他出来。至于赦令，你还真相信有那个东西？”

　　“我只是被关在这个塔里的无望之人，没有赦令。”

　　素素转头看了一眼碧泉。

　　绿眸静如止水。

　　碧泉忽然道，“我知道。幻夜九幽根本就没有赦令。”

　　“所谓赦令，不过是种在人心底的一颗种子。当一个人有了希望，他才能活下去，不论，在什么境地当中。”

　　诛玉弯了弯嘴角，“你既然知道，干嘛还要来？难道昆山的凤凰都喜欢做无用功？”

　　素素也皱眉狐疑地看了一眼碧泉。

　　“怎么会？我来自然有我来的道理。”

　　话还没说完，就见碧泉袖底下翻出一根木头簪子，直直刺进诛玉的心口。

　　素素抬眼，惊讶道，“你！”

　　反而是诛玉没有动作，脸色渐渐颓败下去，怔怔地望着那刻了云纹的簪头。

　　许久，抬起头来，璨然一笑，“原来，我总是在骗我自己。”

　　戏颜，已经过了这么久的年岁了啊。

　　可惜啊，都等不到你。

　　“你知道这幻夜九幽，原本是个什么东西麽？”

　　“它也不过，是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他的执念，正巧与白楦帝君的一位故友有关。

　　往简单里说，就是白楦帝君的这位故友戏颜曾与诛玉相恋，诛玉却为达到一些目的利用陷害了戏颜。

　　戏颜因此被剔了仙骨逐出九重天宫，还在与人争斗中伤了容貌。

　　诛玉却在这时撇尽了与戏颜的关系。

　　戏颜没想到诛玉会做的这般绝情，就跑去他宫门前大闹要一个说法。

　　诛玉靠在宫门口，抬眼轻轻瞥了一眼戏颜，“我诛玉，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丑女人。”

　　戏颜楞在原地。

　　突然冷笑了起来，“诛玉，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呢？”

　　“你想要得到的，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了。”

　　当夜，戏颜就跳下了诛仙台。

　　没有仙骨的戏颜，灰飞烟灭化的连渣子都不剩。

　　后来，诛玉才明白，她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

　　一切的因果，是从诛玉的贪念开始的。

　　诛玉想要的，是一段神木。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其实戏颜，才是真正的银杏子。

　　他杀了银杏木一族的族长，将罪名栽给戏颜。却没想到，那棵传言中十万年一果的银杏神木，正是戏颜。

　　没有了对神木的妄念，诛玉才一点一滴记起了戏颜的好。

　　才惊觉，原本一场假戏，到现在，却已经情深入骨。

　　如世上最难缠的毒，解药却被自己打碎。

　　诛玉神情痴然，拿手抚上那截神木，另半截没入身体，他却丝毫都不觉得疼。

　　戏颜，戏颜。

　　你终究还是不忍心，留了这段神木给我吗。

　　可我不想要。

　　我不想要。

　　我只要你在就好。

　　碎光渐渐染上诛玉的眉眼，像黑暗里徐徐绽开的翎月。

　　终日仰望着月亮却不得的，无望的爱。

　　戏颜，你不在了。我却还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周遭的翎月花全部暗了下来，诛玉阖上眼。

　　静默不动。

　　素素把红绸收回袖子，略略叹口气，把诛玉扶到墙角，替他整了整衣衫。

　　随后退回来，“已经没有气息了。无所求便无所生。”

　　碧泉也没有说话。

　　突然，地面一阵晃动。

　　素素忽然锁紧了眉头，“幻夜九幽，要塌了。”

　　二百万年前，九重天宫。

　　白楦帝君把茶推给了对面坐着的蒙面女子。

　　戏颜接过，只是静静地握着茶杯，没有说话。

　　白楦帝君宽慰道，“即便被剥去仙籍，你的根骨也还在那里。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怎么，你可是万年难求一果的银杏子，怕了？”

　　戏颜看着白楦，“不怕。”

　　没有了心的人，还能怕什么？

　　白楦得了回答，略略放心下来，就道，“你打算去哪个地儿盘个窝儿？”

　　戏颜抬了抬眼，“四海八荒，大约哪里都能去一次。”

　　白楦唔了一声，“也好，去各地游历游历，长长见识。”

　　戏颜暗了眼眸，从袖口掏出一根木簪子，递给白楦，“这根簪子，你帮我留着吧。”

　　白楦接过来，木料是银杏神木。

　　白楦还想问点什么，却见戏颜低着头捧着茶杯，神色恹恹的，就再没说什么。

　　却在第二日清早，听到了戏颜跃下诛仙台化成飞灰的消息。

　　“四海八荒，大约哪里都能去一次。”

　　就这般，去了。

　　她不怕任何事，独独怕的是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抵不过这漫长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