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渡心（上册）》一晌颜欢

11、第十一章

　　（一）

　　他喜欢上陆惜，大概是缘于那日在桃树下的惊鸿一面。

　　陆惜很美，她的眼睛里，有他一直想要的那份澄澈与安然。

　　他在沈家，过的并不容易。

　　尽管有秦珑陪着，可秦珑早已是在墨汁中浸过一次的花儿，虽则艳丽，却带着黑夜的味道。

　　陆惜不同。

　　她就那般撞进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缠住他身上每一根脉络。

　　他在顾家门口整整跪了三夜，还是顾春风看他可怜才代顾夫人收的徒。那时顾春风抱着手臂倚在自家门口，笑他，“为了个还未长开的美人，沈二公子能做到如此，莫不是沈二公子前世欠了陆徒弟一世情长？”

　　欠没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在暗处活的太久，久到不可抑制的要往亮光处靠去，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

　　而陆惜，就是微微发着亮光的，他命里的桃花仙。

　　在顾府再见面，她成了他的小师姐。她眼中藏着狡黠，古灵精怪的同她师傅顾春风斗智斗勇，他时不时的帮陆惜压她师傅一回，得她一个赞赏的笑。

　　那时他就在想，这样平和的日子里有这样讨喜的人，如果能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日子过得很快，到了夏时。城主小公子早时递了帖子，邀他去邻城玉竹山避暑赴宴，他顾着秦珑的身体本是要推了的，却在他听闻陆惜同她一家也去了那里时改变了主意。

　　原本他是要自己去的，秦珑却非要缠着他，他无可奈何，只得携她同去了玉竹山。

　　他想着那晚的宴会过了，就去找陆惜，却不想在宴会上就看见了她。

　　她手上托着一点流萤，笑的很美。

　　他邀她去放灯，没想到有人落水，她一脸急色地就往潭边跑去扑通一声入了水，连他在后面喊她名字她都没有听见。

　　她不知道他有多害怕。

　　就如同后来她在凤凰河救了人后却被人误解，也是一个人负气的跑去桃源山，她也不知道，他追在她身后，有多害怕。

　　明明那些事，都用不着她犯险去做。

　　他去北国带秦珑寻医的那些时日，每每看见些不同的景色，他都想讲给她听，或者，有一天，能和她来北国亲眼看看。

　　他满心满腔都是陆惜。

　　哪怕就在他们找到解神医，那个名满九国的神医却也对秦珑的病表示无能为力时，他也仅仅是难过，更多的是，他想回昭临城。

　　他想快些见到陆惜。却没想到，再见她，却是那番情景。

　　依旧是那棵桃树下，她分明是那么委屈，却还是强忍着，要他走。

　　可他这一次，他走不了也不想走。

　　他抱住她，他想成为她的依靠，他想让她知道，她背后，一直有那么个人，想让她回头看看他。

　　她能答应，他很高兴。如同得到了一件奇珍。

　　他把陆惜送到桃源山上她的别院，看着她睡熟，替她掖好被角，连夜下了山。

　　他还有事情要做。

　　不管任何手段，他都要保护她。

　　却是在第二天她问起，他也只是道恐怕是陆家主疼爱你疼爱的紧，不容许有人说他女儿一句吧。

　　就这样草草地，将一夜未睡的疲惫掩进了眼底。

　　二月廿二，她的生辰。

　　他寻了一方上好的羊脂玉料，花了七日，小心翼翼地雕成了一枚同心环。

　　他拿着那枚同心环要去赴约的时候，秦家却有人跑来说秦珑突然咳血，他看天色还早，就去了秦家。

　　秦珑的情形很是不好，除了嘴唇上殷红的血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秦珑央求他陪她过生辰，有可能，这个生辰是她最后一个生辰了。

　　他心下不忍，差人给陆惜送了信，应着秦珑的意和她去凤凰河游船。

　　他百无聊赖的喝着酒，一抬头，却见到的是陆惜离去的背影。

　　他想追出去。

　　秦珑却忽然气短，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等他去找她，她不见他。

　　他把同心环放在门口，假意走了出去，却是停在一处树影下。

　　好久，门打开了。

　　她拿起同心环。

　　在月光下，好似出尘的仙子，羊脂白在她指尖泛着柔和的光。

　　他想，她戴着，一定很好看。

　　陆惜同他怄气，几日没有见他。他也心情不好，被那些狐朋狗友拉着去摘星阁散心，他喝的迷醉，一抬眼，就看见了她。

　　她也看着他。

　　她逃也似的跑了。

　　他急急地追过去。

　　她站在月光下，仰着脸。很美。

　　她在看月亮，他却在看她。

　　她在他面前跌落下去。

　　她红着眼角，朝他大吼。

　　他吻住她。

　　他从来没有不将她放在心上，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分于过谁，他是她的。

　　他要娶她。

　　婚期定在三月初六，良辰吉日。

　　他在家里作画，想给她一个惊喜。她却一脸不高兴的跑进来。

　　他嗅着她的发香，答应给她一个交代。

　　他去找了秦珑。

　　她质问他，你为何要娶陆惜。

　　他说喜欢。

　　秦珑却蓦地笑了起来，喜欢？你喜欢一只妖？

　　他道，惜儿不是。

　　秦珑突然歇里斯底的喊了起来，若她是呢，若她真是妖，你还能笃定要娶一只妖当夫人吗。

　　他头也不回，是妖又怎样，我就算娶一只妖也不会娶你。

　　他彻彻底底地放弃了秦珑。

　　这么些年，他给她的已经够多了。

　　他却没想到，变故来的那么突然。

　　摘星阁里，众目睽睽之下，陆惜变得非人非妖。

　　他楞了一瞬，从二楼跃下来，却还是没赶得上为她挡那一剑。

　　她为陆紫珀治伤，用了术法。

　　她真的是妖，他无意识的退了一步。

　　她看着他却冷了眸子。

　　他不是怕，他只是一时没能接受，她不听他解释，带着陆紫珀冲出了摘星阁。

　　陆惜的事，在昭临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吵着嚷着要陆府交出妖女，他跪在自家爹爹面前，借了沈府的力量去压制那些闹事的人。同时暗中帮助陆紫珀去伪造那个后来说给世人的真相。

　　他顶着压力忙的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去陆府看她。

　　她却直刺刺的说他是来抓她的。

　　她说，她不信他。

　　她不知道，那时，他的心有多痛。

　　他曾经去找过秦珑，质问是不是她害的陆惜。

　　秦珑道，是我做的又怎样，你想要查出些什么，查出是我害的陆惜，还是要查出陆惜是妖。且不说你没有证据，就是有，你敢查吗。

　　秦珑说的对，他不敢。

　　他不怕陆惜是妖，却害怕别人知道她是妖对她不利。

　　三月初五。

　　秦珑给他递了帖子，想于他做个了结。他害怕秦珑又对陆惜不利，匆忙去了秦珑说的地方。

　　刚进院子门，就听见叫喊声。他踹开房门，看见陆惜与秦珑双双倒在地上，衣裳上沾了血。

　　他盯着秦珑，你在做什么。

　　陆惜抬起脸来望他。

　　这时他才看清是秦珑受了伤，胳膊上血流的厉害。

　　也许是他这么些年照顾秦珑的习惯使然，他看着秦珑仿若转瞬即逝的面容，想也没想，给秦珑包扎了伤口。

　　等他再去看陆惜，她已经跨出了门。

　　决绝的，不肯回头看他。

　　三月初六。

　　是她要嫁给他的日子。他等来的，是一纸婚书。

　　他又等了一夜。

　　这回等来的，是她死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嫁衣，死在他的怀里。

　　并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

　　他抱着她，携着泪，癫狂的笑了起来。

　　陆惜，你从不信我。

　　他那样的喜欢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从来不信他有颗真心，完完全全的捧给了她。

　　夜色浓稠，就好似，从未有过白昼。

　　（二）

　　陆家小小姐死去的第三日。

　　小葵坐在红姐姐的树身下，低声道，“红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红姐姐倚在树梢头，没有答话。

　　小葵抚摸着信笺上的烫金蝴蝶，轻叹一声，望着前方出神。

　　她原本，可以不用用那么惨烈的方式剥离秦珑的魂魄。

　　她是着了魔。

　　她存了私心，想以那样的方式，在沈秋白心里留下自己的影子。

　　可是，司命却偏偏要与她开个玩笑。

　　其实她喜欢的那个人，一直喜欢着她。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

　　可怜她知道的时候，她作为人的那个身份，已经死透了。

　　她死后才知道，那些她一直蒙蔽着自己双眼时她看不到的他的真心。

　　陆惜，你从不信我。

　　小葵苦涩一笑，是，你说得对，我当初，怎么就不肯信你一次呢。

　　悲恸漫上双眼，迷蒙一片。

　　谁负了谁的真心？谁又牵累了谁？

　　小葵摇摇头，不想再想下去，咬着嘴唇，似是做了决定。

　　“红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柳穿蝶。”

　　半晌，红姐姐道，“小葵，你真残忍。”

　　小葵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我给不了他什么，就能给的只有一场空花幻梦。

　　那些我带给他的悲欢，就当是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故事到此，已至终章。

　　柳穿蝶靠在软榻上，把手里的书页投进火盆。火光舔了起来，照亮柳穿蝶的脸。

　　梦书焚成灰，很多事情，便是在这一刻有了新的轨迹。

　　柳絮垂着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夜，可真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