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玉青

3、第三章 续缘

　　第三章续缘

　　自那日别后，我再次遇见他，已是人间几百年。
　　这一次，是他忘了我。
　　莫名的怨气在我心中升起——缘何他可以忘得如此彻底，我却忘得不干不净？他的眼角眉梢挂着千年浪荡，如不羁的风。
　　“小姐，你的发簪。”
　　他俯身捡起我的发簪，笑得一脸浮躁。时至今日，他已转世几轮？身为不合格的妖精，我依然推算不出他的轮回往生。唯一能确定的，他就是那个张甄柳胡。他就那个在我幻作人形之时蓦地出现的吹箫男子。
　　“啧，快看哪！是张公子！”
　　人群中忽然起了些骚动，我回头望去，只见一群青楼女子倚在红楼上朝我身边这位张公子招手媚笑。
　　原来是脂粉堆里的风流客。
　　我的心微微一颤，撇过脸，不想多说一个字。
　　猝不及防地，他拉住我的手臂，将那发簪往我发际一插，然后露出一抹不知是轻浮还是友善的笑。再然后，他冲那群烟花女子挥手示意，大步流星地朝风尘之所走去。
　　的的确确，他忘了我。
　　何以我却忘不了他？

　　“青姨，你在想什么？”许仙与白素贞的孩子轻轻问我。
　　这个身长玉立的少年已经500岁了，可他依然年轻。人与妖精的孩子，拥有长生不老的天赋。可惜，他的妖精血统不纯正，因此他学不了妖精最纯正的法术。
　　“若凡，如果青姨走了，你一个人会觉得孤单么？”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问着这样的问题。
　　若凡的眉头微微皱着，沉默了片刻，突然从我的身后抱住我，带着撒娇的口气说：“青姨果真舍得离开若凡的话，那么青姨就不是青姨了。”
　　他的温热的鼻息吐在我的脸上，像春天的风。
　　“除非青姨有了最‘爱’的人，不然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他依然孩子气地撒娇，他知道，在这个天地间，我最疼的最爱的除了他，还是他。
　　我抚摩着他光洁如玉的脸颊，笑了笑。
　　“如果你碰到了最爱的人呢？”我轻声笑着，把话抛给他。
　　他不加犹豫地回答：“我当然不会离开最爱的人。”
　　说得那么肯定，仿佛他已经碰上了。
　　“青姨，去找他吧，我知道你睡不着，”他忽然狡猾地笑道，“你已经遇见你最爱的人了，不是吗？”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这句话蓦地闪现，我的手心一阵冰凉——当初素贞要我忘却，现在她的儿子却要我去面对。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不过，我还是听从了若凡的话，也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青色的长衫飘舞若蝶，凌空虚度的惬意与洒脱令我回归了妖精的本能。我知道自己此刻的容颜绝对可以用羞花闭月来形容，只是，我没有把握，这种容颜是否能让他看上眼。那个徘徊在女人堆里的男人，也许只是把我当作庸脂俗粉中的一个，无足轻重。
　　我在那所华丽的宅府前现身，穿过那厚实的墙壁——凡人没有能耐看见我的踪影，能看见我的，就不是凡人。
　　喝住我的就不是个普通人。
　　张甄柳胡，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满身的酒气香粉气的他一把拉住我，抱住我不放。
　　难道……他还记得我？
　　“小蝶，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他喃喃地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让我终于清醒：他忘记了我，心中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别这么不知羞耻自取其辱了！我暗暗骂着自己。

　　他把头伏在我的肩上，灼热的气息令我迷失了方向。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僵持着，终于有人提着灯笼走近，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少爷”。来人把我当成是他们家少爷的红颜知己或者是哪个烟花柳巷里的姑娘，他忙不迭将这位喝得不知今夕何年的少爷搀进了房。
　　我理直气壮地尾随其后，一点儿也不知名节贞烈。这便是做蛇的好处，用不着假扮贤淑。
　　“这位姑娘，多谢你将少爷送回府，那个……天色不早了，小的叫人送姑娘回家吧。”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发放了逐客令。
　　回头望了一眼烂醉如泥的张甄柳胡，我的脚却似钉在地上，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开。他口口生生念叨着“小蝶、小蝶”，小蝶是谁？一个抢占了他的心的女人？我幽幽地叹息，挤出一丝类似沧桑的笑意。
　　管家派了个小厮送我离开，才要走，我的衣袖却被扯住。满脸酡颜的张甄柳胡竟然起身拉住了我——“不要走，不许……走！”他的蛮横让下人措手不及。
　　我无可奈何地停住，继续忍受他把我当作另外一个女人。
　　“这个……少爷从不留女眷在府里过夜，如果姑娘留下，我怕明日少爷清醒后，会责怪属下……”管家的脸色平静得泛不起一点涟漪，逐客令下得决绝如是。
　　抽出衣袖，我识相地走出门。岂料那个酒鬼跌撞着跑出来，抱住我，说了一句让我痉挛的话：
　　“前世、今生、来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我都认得你。”
　　他的类似发酒疯的温柔，瓦解了我最初的戒心。他的确很温柔，只是这份温柔不是给我的。前世、来生，也许他认得我，不过今世……
　　“你确定，你认得我？”微微翘起嘴角，我轻笑。
　　他含糊不清的回答让我仅存的那点希望落空。
　　“我当然……当然认得你……小蝶，小蝶……”
　　小蝶，她是怎样的女子？她何以如此得你的心？

　　“姑娘，请问贵府在何处？小人送您回去。”小厮拎着灯笼，必恭必敬。
　　“青云巷28号‘白记兵器坊’，”我留下一句话，“不劳相送，我自己回去。”
　　子时二刻，一条青影飞腾于夜空，如光如电。那是我啊，我将尘封的法术一一抖现，我想提醒自己是妖的事实，而且是一只道行肤浅的妖精——连他的前世都无法推算。
　　小蝶、小蝶……这个名字摧残着我的思想，炼狱般痛苦。忽然明白素贞的苦心，原来忘却才是最好的解脱。白素贞即便是集美丽、聪慧、贤良于一身，她还是输给了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千算万算却算不穿纷繁无章的缘分。更何况，区区一个我呢。
　　“你回来了。”许若凡站在门前冷冷地看着我，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我笑笑，想从他身边走过，可是他却把手拦住门，眼神漠然。
　　“怎么了？怕青姨不回来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宠溺地扯了扯他的脸蛋。
　　他仍然不动声色地盯着我，他有一张和他父亲一样俊朗清秀的脸，也有着从他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优雅和神秘，更有一种因缺乏父母疼爱而产生的冷酷与偏执。
　　我拉着他的胳膊，要他回房休息，他却固执地一动不动。
　　“若凡，你这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搡开我，独自走了。

　　清晨的阳光吐露着迷离的光，我像条□□的蠕虫伸个懒腰，起身下床。奇怪的是，不见若凡在院中练剑。难道他还没起床么？此时已是日上中天，向来勤快的他今日如何不见踪迹？
　　忽然看见他悻悻地朝这边走来。
　　“青姨，外面有客。”他对我不冷不热地说着。
　　我惊讶地看着他乌黑的眼圈，道：“怎么了，昨夜不曾睡好？”
　　他摇头回答：“青姨，要是没什么事，我出去一趟，李老板那批货到了。”
　　因有客人，我也不便和他多说。
　　这“白记兵器坊”是我和若凡在人间的立足之地。
　　原本想着像素贞、许仙那样开个药铺，不过若凡偏偏不爱闻那股子药味，他喜欢舞刀弄枪，我们就开了家兵器坊。卖的兵器也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偶尔才会有些江湖人士来，通常都是生意冷清。不知道今日是什么稀客光临。
　　当看见客人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声响。
　　“在下张诘斌，听闻青云巷有家‘白记兵器坊’，很是好奇，便过来看看。”他浅浅的笑容沉着而迷人，比起昨晚酩酊大醉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他叫张诘斌。而我宁愿叫他张甄柳胡。
　　“张公子请随便看看，挑几样顺眼的玩意儿回去赏玩。”我尽量装出不认识他。
　　他认认真真地欣赏起兵器，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他在一把名曰“蝶舞”的匕首前驻足，发语道：“这个，多少钱？”
　　“100两。”我胡乱地开了个价。蝶舞，蝶舞，他还是惦念着那个小蝶。
　　他落落大方地甩下一张银票，冲我笑笑。当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走至我身旁，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认得你！”
　　“我不是小蝶。”我笑了笑，从他身旁移步。
　　“听管家说，昨晚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送我归府，原来是你。”他的笑容隐藏不住轻佻，但纵然是这种轻佻的笑容，也让我激动得窒息。
　　“那又如何？”我故意用冷冷的腔调与他说话。
　　他笑道：“如此说来，他们说的全是实话了。”
　　实话？他们说什么了？我一惊，脸不觉绯红。
　　“他们说，我把你当成小蝶了。”他面不改色地说着，忽而淡淡一笑，忽而又投来不经意的一瞥。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在勾引，但实际上却不是。原因太简单了，他爱的那个人叫小蝶。
　　“哦。小蝶大概是你的妻子或者情人吧？”我轻描淡写地发问，内心却装满了醋意。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人类，虚伪得一塌糊涂。
　　“她是我的未婚妻。”他的回答很诚恳。诚恳地伤害了我。
　　“既然是未婚妻，何必思念得如此惨烈，难道说她移情别恋了不成？”我的刀子嘴向来是素贞责备的对象。时隔多年，我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点头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以帮你让她重回你怀抱，你信不信？”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这么说。
　　他爽朗一笑，不置可否。
　　“只要把这味药让她服下，她的心就只属于你一个。”我拿出一个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世间有没有这种药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手里的药绝对没有那么神奇的功效。我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么做。
　　也许是试探，试探他究竟有多爱那个女人。
　　我果然是蛇蝎心肠。
　　“这么神奇？”他笑了笑，“只要谁喝下这药，就会爱上给他喝药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把药递给他。他果然是极度地爱那个小蝶，爱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他离开后，我狠狠地踢翻了一屋子的桌椅摆设。

　　若凡平静地收拾着狼籍，最后走到我身旁，说：“如果我像我母亲那样，将‘忘’字打入你的记忆，你可会快乐一点？”
　　“你有那个能耐么？”我懒散地歪着，恢复了十足的蛇性。
　　他阴森森地笑，他的笑让我意识到他的身体里涌动着一半的蛇血。
　　还没来得及往下想，他已经紧紧地搂住我的颈项，他的唇已经贴上我的，他的湿润的舌头已然伸进我的口中，翻搅缠绵。
　　原来这个白痴笨拙到想用情欲来使我忘却感情。
　　我笑着将他推开，说了句“谢谢”。
　　他茫然地望着我，更加茫然地说了句“不客气”。
　　那一日，是张甄柳胡成亲的日子。
　　当然不是我的那瓶药起了作用，至于究竟为何，我也无暇去管，最大的事实在于，他要成亲，娶的人名叫小蝶。
　　若凡再一次亲吻我，他生涩而热烈的吻让我暂时忘记了痛。不过，当我意识到他不是在安慰我的时候，我震惊无比。
　　他的因情欲而涨红的双眼几乎要将我吞噬，我再怎么荒诞，也不会和自己结拜姐姐的儿子做那种荒唐事。我告诉他，时候不早了，打烊吧。
　　“青姨，我……”他似乎在撒娇，又似乎在哀求。
　　“既然你叫我一声青姨，那就听我的，别孩子气了。”我有些慌张地从他身边走过，那份修炼了千年的从容不迫，竟然在一个孩子面前丢失。
　　他垂下头，冷峻的眉宇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
　　“或者我们回峨眉山？”他突然提议，“像从前那样，每日无忧无虑，可好？”
　　“不好。”我轻轻地笑，“今年除夕，是你母亲的元神脱离地狱之日，我必须在此守候。如果你母亲的元神出狱时被破坏，那么，她将永远不能转世投胎。”
　　他终于无话可说。
　　白素贞，我那可怜的姐姐葬身于雷峰塔之战，其元神陷入地狱，过五百年才得以脱身。如今，她已功亏一篑，无法名列仙班，只能世世代代做一个凡人。就如许仙一样。
　　守护白素贞的元神，这是我此次来凡间的原因。
　　或许那位张甄柳胡只是一个过客，一个配角。不是么？
　　——我为自己的解释拍案叫绝。
　　若凡突然冷笑一声，说出了足以让白素贞起死回生的话：“我喜欢你，青。”
　　他的淡定的固执是别样的刀剑，杀我于无形。
　　一手将他养大，一手传他法术，如今他长大了，却对我说，他喜欢我。这算不算……□□呢？
　　“叫我青姨。”他的固执是淡定的，我的固执是激烈的。
　　“称呼重要么？”若凡苦笑着，再一次说，“我喜欢你，青。看见你为别人伤心，我很难过。就让他娶别人去吧，你——由我来娶。”
　　你——由我来娶。
　　这么煽情的话，也只有从许若凡的口中说出才显得平静。
　　“你还太年轻……”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也不老。更何况，你看起来比我年轻。”他也像在自言自语。
　　“我是你的长辈……”
　　“你只是我母亲的结义姊妹。”
　　两个人各顾各地自言自语。
　　终于，我忍受不了这种极端暧昧极端不正常的气氛。
　　“如果，我拒绝了你，你会如何？”我的嗓子有些沙哑，也许是惊骇过度。
　　他愣住，过了半晌，露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微笑：“你依然是我的青姨。”
　　我点头，遁走。

　　张府是一片红色。不知今夜大婚的他会不会喝到酩酊？想必不会吧，他的千娇百媚的妻子正等着他。
　　他终于忘记我了。
　　眼泪滴下的时刻，我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他的新房内。隐身法很好地保护着我。我也如愿地看清了那位小蝶的模样。那是一种恬静而乖巧的美。在红烛的辉映下，显得益发娇憨甜美。
　　随着门“支”的一声，张甄柳胡进来了。他温柔目光洒向他的新娘，由于我站在她旁边，便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他的温柔是给我的。
　　“小蝶……”他柔声呼唤着，小心翼翼地坐到新娘身边。
　　新娘娇羞一笑，撇过脸去。
　　“害什么羞呢？”他坏笑着，略带邪气，欺身搂住了她。
　　红绡帐篷内，没有一丝温柔是属于我的。
　　不想听他们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我识趣地离开。
　　寂静的深巷只有几条孤魂在游荡，妖与鬼互不相扰，见面也只是点头而过。我蹲在一个角落，不想回有若凡的家，也不想回没有张甄柳胡的峨眉山。
　　“你无家可归？”一个孤魂前来搭讪。
　　我摇头：“只求一静。”
　　“哈哈，小姑娘，我劝你啊，离开这个地方，你有所不知啊，最近此处群魔聚集，都说要等一个魂魄从地府出来。我看你啊，还是快点离开，免得惹祸上身！”他很善意地提醒。
　　素贞的元神被如此多的鬼怪觊觎，那是因为只要得到了她的元神，便可增加五千年的修行。
　　他见我平静的模样，便又说：“这里还住着一位高人，专捉鬼怪，我的一个兄弟就被抓走了！你也得小心！”
　　“高人？”我惊讶，这里还有高人？是得道高僧还是崂山道士？
　　“你真不知？”他比我还惊讶，“这一带群魔聚集，凡人却能住得安稳，没有高人维护根本不可能嘛！”
　　我一怔，的确，这里一定有高人。这个高人是敌是友？
　　“那你可知这位高人是谁？”我正色道。
　　他摇头说不知。
　　“虽然我不知道这高人是谁啊……但我可知道张府公子新过门的妻子不是个普通人！”他说，“他那个妻子啊，其实是——”
　　“是什么？”我一惊，失了方寸。
　　“花妖！”
　　不可能！我见过她，如果是异类的话，那我不至于没有感觉。除非……除非有什么异常的干扰阻止我的判断！
　　如果她真的是妖精的话，那张甄柳胡岂非有危险？我没有把握所有的妖怪都像我这般善待人类。
　　火速返回张府。还没来得及潜入洞房查看，却听身后有人说话——
　　“看来，姑娘很喜欢深夜造访。”
　　是他？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洞房里么？为什么……
　　“原来，你还没死。”我揶揄，然后尴尬地转身就跑。
　　我自信自己的脚力比风还快，不过当我喘气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我的前面。迎风而立，衣袂飘飞，美得入骨。
　　“你的小蝴蝶呢？”我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因为我已经能够断定他不是个凡人。
　　他似乎不生气，道：“假如你不潜入洞房捣乱，她就不会跑了。”
　　“她跑了？难道我隐身她也能看见？她真是花妖？”我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总之有些失态。
　　他不吭声。
　　“难为你爱一个花妖爱得死去活来。”我假意叹了口气，“那个，早知就不用浪费我的药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瓶药，在我眼前晃了晃，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挑衅。
　　“不吃就算了，还给我！”我伸手就要夺下那药瓶。
　　出人意料地，他拧开瓶盖，将药水全数倒进口中。
　　呆呆地，我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样。
　　“现在，我是不是就爱上你了？”他像在嘲笑，又像在苦笑。他的心思难以捕捉。
　　原来是在自暴自弃。花妖走了，他想忘却，就愚蠢地采用这种下三滥的策略自欺欺人。
　　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欺骗他？
　　“药是假的，我不该骗你。我不也不该跑去吓跑她，对不起。”郑重地向这个我喜欢的男人道歉，我装作一脸无辜，其实内心深处却是痛得滴血。
　　“药是假的么？”他笑得云淡风轻，“可为什么我还是爱你？”
　　这句话传到我的耳朵里，传到我的心里，不过电光石火的短短一瞬间，我却感觉恍惚过了一千年。
　　“难为我爱一个蛇妖爱得死去活来。”他叹气的声音如同三月里带着花香的春风，吹拂着我内心的柔软。
　　“是么？那小蝶呢？你的未婚妻呢？”我清醒过来，才发现问题的种种可疑。
　　“她是我养的一株蝴蝶兰，修炼成精后，屡伤人命，如今，我不得不收服她，再这之前，她请求做我的妻子，我同意了。事情就是如此。”他娓娓道来。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高人’？”说这话的时候，我窃喜不已，同时也在揣度，他的道行究竟有多深，居然可以干扰我识别妖怪的本能。
　　顿了顿，我鼓足勇气问道：“你认得我么？”
　　已经做好了再一次失望的准备。
　　谁知，他却拉起我的右手，摊开我的掌心，随着他的手指移过我的手掌，只见我的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卍”字。
　　何以我从来不知有此标记？
　　“赖不掉的，这是我在你身上做的标志，”他轻笑，“前世、今生、来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我都认得你。”
　　“我……我不是小蝶。”一激动，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他是认错人了。
　　他抱着我，笑道：“你当然不是别人，你是小青。很庆幸，这一世你还认得我。”
　　我知道自己很煞风景，但我还是不肯原谅他之前对我的欺骗，什么小蝶，什么未婚妻，原来只是用来骗我的幌子，只是用来惩罚我曾经将他忘却。而实际上，我依然忘记了关于他的所有，只记得那个张甄柳胡。而他却说，张甄柳胡只是一个片段，一个插曲，只是我们情劫的一世而已。
　　“你究竟是谁？”我不由得追问。
　　他不回答。眉头一颤。
　　好吧，不管你是谁，我都叫你张甄柳胡。
　　“行了，你早点回家吧，许若凡都快急疯了。”他像个长辈一样拍拍我的脑袋。
　　“你呢？”我终于沦落为一个无知的小女人。
　　他嘿嘿一笑：“自然是把小蝶抓回来。别说我没提醒你，切莫残害生灵，否则我饶不了你。”
　　末了，他于我的额前印上一记吻。
　　一道紫光闪过，他便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