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天缘》雪脂蜂蜜

56、步清秋番外

　　碧蓝的天空下，金黄色的枯草一直绵延到天际。
　　一抹纤细的身影手持银色长鞭，立在齐腰深的草原中央。长辫搭在肩头，柔软的碎发与天青色衣摆在风中飞扬。琉璃眼眸清澈如玄冰，目光淡淡地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清冷：“小八，不行。”
　　被唤作小八的青年跪在地上，俯身恳求：“步姨，复国无望，唯有此法可报沈星朝灭国之仇。”
　　步清秋的眼神越过青年，落在他身后数十个手端连环弩，金发碧眼的异族男子身上，轻声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皇朝覆灭不过眨眼云烟，我中原大地却断不能被夷族染指。小八，国可不复，族不可灭。把边界图交给我。”
　　小八没抬头，俯身嘟囔着说：“步姨，父皇临死前封您为后，这些年您为复国尽心尽力，儿臣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如今这事，儿臣断不能依你了。”话音微顿，随后斩钉截铁地下令，“杀了她。”
　　话音落，弩箭声骤起，银鞭在空中划出道道流星……
　　些许，声音停歇。
　　地上多了十来具横七竖八的尸身。
　　步清秋浑身是血，左手捏着浸满鲜血的边界图，右手抬起血淋淋的银鞭抖抖地指向地上一脸惊恐的青年，声音有气无力：“你是重家最后一丝血脉，逃，逃到异邦，越远越好。”
　　闻言，青年拉起袖子抹了把眼泪，仓皇地逃进了荒草地深处。
　　步清秋收回长鞭系在腰间，抬手点了止血穴道，缓缓转身朝南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萧萧，草原无边无际。
　　步清秋独自在草原中穿行，身后留下一地血花，犹如夜空里孤寂的流星。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扑倒在地。
　　良久，她用力睁开眼，漫天的星辉璀璨夺目，星空下，芦苇丛轻轻晃动，小溪缓缓流淌，小溪边燃着一堆火焰。
　　身旁蹲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妇人，普通草原牧民的打扮，皮帽下的露出些许苍苍白发。

　　步清秋轻咳一声，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是谁？”
　　妇人表情温和，眸光淡得如同清风：“你不认识的人。”
　　步清秋又问：“来做什么？”
　　“替你疗伤。”妇人道，“但伤及心脉，只能用药暂时替你吊命。”
　　自己的伤自己知道,步清秋笑了：“大娘，能让我躺得舒服些吗？”
　　老妇人默默地跪坐在地，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棕色衣衫立刻沾上了乌黑的血迹和黑色的泥土。
　　步清秋继续浅笑，目光越过老妇人的肩膀，盯着星空：“他派你盯着我？”
　　“谁？”
　　“穆沉水。”她知道这些年总有人跟着自己，故意当着她的面一个个杀掉重氏皇族遗孤，毁掉她的每一个计划，就像猫逗弄着四散奔逃的老鼠。穆沉水是猫，而她是老鼠头子。

　　老妇人沉吟片刻，缓缓道：“姑娘，你可有话带给我主子。”
　　步清秋笑出了声：“什么话？”
　　“主人再三强调，不得伤你，你饿，给你准备吃食，你冷，给你准备裘衣。不管他是否恨你，他心里有你。”老妇人问道，“你可有只言片语带给他？”
　　“抱歉，大娘，此番怕是要连累你。”穆沉水不想让她死，但她死在了重家人手里，一直以来在暗处跟着她的这些人怕是都要受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步清秋低声道，“你告诉他，我是心灰意冷自戕而亡，兴许他会饶你一命。
　　老妇人道谢：“多谢姑娘。”
　　步清秋目光渐渐散开：“该我谢谢你，让我不至于孤零零的死去。”她停了片刻，看向老妇人，“我有话带给穆沉水。曾经，我唯一爱的男人让我跟他去北疆看雪，我答应他。”
　　“唯一爱的男人？是谁？”问清楚才好带话。
　　步清秋精疲力尽地闭上双眼：“我爱的人，我们青梅竹马，他从小照顾我，被我欺负……我负了他，他也背叛了我。我的前半生忙着护卫别谷，后半生忙着复国，很累，累到爱恨都忘了。人，活的时间很短。希望没有来世，如此我便不能再伤他。”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连呼吸也散了开。
　　星空璀璨，四周只剩一片风声轻轻呜咽。

　　……
　　去北疆看雪吗？
　　穆沉水握着步清秋一缕头发，抬头看着窗外阴沉空洞的天空，面无表情。
　　记得很久以前，步清秋发誓愿做女公子的头一天晚上，他闯进步清秋的卧室，用爱侣的身份苦苦请求：“清秋，我带你走，我带你去北疆看雪，那里真的美极了。我开一家酒肆，你只用坐在门口收钱，舒舒服服地做老板娘。我们生儿育女，做一对世上最平凡的夫妻。”
　　瞒着别谷长辈，他和步清秋已私定终身，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成为终身不嫁的女公子？
　　在他面前，步清秋一件件褪去衣衫，走过来拥住他。白到发光的身体微微发着抖：“沉水，我不能丢下别谷，我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除了不能做你的妻子，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
　　那一夜，他得到了步清秋的一切，却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步清秋，不是告诉过你，必须好好活着，让我恨吗？穆沉水含泪笑了起来。
　　早知道你走得那样早，就把你锁起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地呆在家里，哪都不准去。
　　可到底还是不忍心打断你最后的傲骨……
　　许久，书童进门禀道：“大人，陛下宣您进宫，有要事相商。”
　　穆沉水回过神，脸上的泪痕已风干，表情无喜无悲。他将头发收进一个黑漆锦盒，走到床边，拿出钥匙打开了床上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把锦盒放了进去。箱子里面还放着另一个黑漆锦盒。
　　好好的一张床，硬是在上面放了口硕大的木箱，睡觉只能躺半张床。而且穆沉水再三交代，谁也不准碰他的箱子。书童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大人，小童斗胆，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穆沉水轻声一笑，慢慢地摩挲着两个锦盒：“我的孩子住在这里，现在我的妻子也住进来了。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这样的日子挺好。”
　　步清秋不想有来世，哪有那样的便宜的事，活着她永远逃不开自己，死了，也必须一家三口葬在一起。到时候转世也一起，待到下一世，他们再带着孩子去北疆看雪。
　　所谓爱恨不必再追问，因为她已经在他身边了，永远不会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