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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魔山(2) ...

  •   穆愣了好半晌,最后苦笑着摇头说道,“这位老先生在庐山隐居。”
      “我靠,”这一次裴珏感叹出声了,“庐山,隐居,你还真在打RPG?!你这是要干嘛,拜师学艺成为一代大侠,还是寻宝盗墓啊?!别闹了好么?”
      “都不是,然而我并没有胡编乱造;本就计划着今夜就赶往庐山。”
      裴珏瞪了穆好半晌。对方看上去诚恳而认真,确实不像在开玩笑。可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啊?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跟我说你从来没出过县城么?你确定你能一路找到庐山?”
      “是没有出过县城,但庐山去过几次,都是为了去见这位长辈。”
      “没出过县城你怎么去的庐山?算了,不说这个,你真要去的话,去喀什市里的车票你买了么?之后你打算怎么过去,机票你买得起么?!”
      穆摇了摇头,反问道,“这是我的事情,阿珏,你到底想问什么?”
      裴珏呆了片刻,问,“你真要去庐山?”
      “我说的都是实话。”
      “行,我陪你去,”裴珏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但又觉得穆这个哥们值得这么疯一回儿,“我们这就去汽车站,还来得及赶最后一班去市里的车,然后应该能买到明天早上往内陆去的机票。”
      穆难得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看了裴珏许久,然后问道,“你是认真的?这样走一圈要耽搁多少时间,难道你也不想高考了?”
      “明早的飞机飞乌鲁木齐,转飞武汉,再慢,吃晚饭的时间也该到了,”裴珏扳着指头算道,“走个连夜的大巴去九江,再接个当地的旅游车,中午能到庐山游客下车的地方。我猜呢老人家肯定是在深山老林里普通游客不去的地方隐居,所以估计要爬山一路爬进去,是吧?不过庐山也就那么大,像我们这种帕米尔高原出来的人,给我们一整个下午加晚上,总能到老人家隐居的地方了吧?连夜把话说清楚,第三天早上往回赶,最迟周五一大早也回到学校了,多半还能赶上早自习。也就耽搁四天而已。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拼死拼活复习了一整年,少了这四天也不会造成什么大差距。但是如果能拉住你这个中二,那差距可就大了!”
      “听上去太疯狂了,”穆叹道,“你父母估计会急疯的,我也不想背上绑架的罪名。”
      裴珏想了想,说,“没事,等我们在乌鲁木齐下了飞机,我给父母打个电话,说清楚了就好。你也知道我父母本来就没有多在意我高考的事儿。而且他们一直都挺喜欢你的,我说是为了帮你,他们应该不会太生气。”
      “那么钱呢?你自己都说了机票并不便宜。”
      裴珏瞪着他,说,“你都想好要去,难道没准备钱?这样,我身上的生活费一起拿出来,应该够我一个人飞到武汉,单程,剩下的全部由你负责。”
      穆又是长久得沉默。安静了太久,裴珏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说呢,走不走?你问我想去哪里玩的时候可是自信得很。我现在就说了,我就是要去庐山玩,去见见你那位隐居的老前辈,怎么样?”
      穆又是叹了一口气,说,“你确定?”
      “很确定!”
      于是穆转过身去,说,“那我们走,这就去汽车站。”
      裴珏用最快速度回宿舍拿了钱包和牙刷,然后跟着穆两人出了学校跳上一班公交车,一路来到县城中心的长途汽车站。在车站裴珏买了两张去喀什市的末班车车票,然后在上车之前还掐着时间买了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和饮料。终于坐上汽车后裴珏又一次怀疑:穆说去庐山真不是闹着玩的,他当真去过?他连怎么买票去喀什都不知道,以前究竟是怎么去庐山的,难道他自己长翅膀飞去不成?他在疑惑和不安间辗转反侧,尽管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一车子乘客都沉入梦乡,他却毫无睡意。看边上的穆,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
      不过裴珏却是很清楚,那小子装睡!好歹当了三年的室友,他不至于连穆睡着了没有都看不出来。他甚至想猛摇穆的肩膀,吼两句“你哪根筋搭错了这时候装睡有什么意义干嘛想不开在我面前装睡”之类的话,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他猜穆是在给他犹豫,摇摆,然后反悔的空间,可他的决心却愈发足了。穆是个看重朋友的人,至少是看重他的,所以他一定可以把穆拽回来。
      抵达喀什机场后裴珏发现临时起意买机票却比自己想的贵多了,钱包里的钱还不够一张去武汉的票。售票柜台后的工作人员不耐而怀疑地看他,而他只能尴尬地回头瞅着穆。穆则是柔声问道,“你真得想清楚了?现在回学校只会错过上午的课。”
      裴珏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撇嘴道,“废话少说,赶紧掏钱买票。要是没钱就和我一起回去!”
      穆叹了一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信用卡和身份证递到裴珏手中,说,“那你买票好了。”
      “我了个去!”裴珏看着穆递过来的信用卡,金光闪闪,一串英文字母拼出完全不认识的银行名字,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胆战心惊地看着穆,压低了声音说,“你确定真能用这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是从哪里……”
      “用吧,”穆说,“你看上面难道不是我的名字?”
      确实是穆的全名——穆斯塔法·阿曼德,只不过是用英文字母拼出,所以看上去格外别扭。裴珏有些战战兢兢地将所有东西递到售票员手中,说,“两张去武汉的机票,乌鲁木齐中转。”
      一直到坐上了飞机裴珏心里还颇不踏实,甚至都没精力想穆会不会退学的事情,疑问变成了穆到底是不是贫困而与世隔绝的深山牧民,信用卡和庐山究竟是在玩些什么花样。上了飞机后穆仍然是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一路装睡到乌鲁木齐。裴珏本想好了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他装睡,没想到飞机起飞后穆就坐直了身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望着机窗外越来越遥远的地面和逼近的云彩。
      “怎么像从来没坐过飞机似的,”裴珏撇嘴道。
      “是没有坐过,”穆轻声应了一句。
      “真的假的?”
      只是穆惊艳而好奇的神色是掩都掩不住,怎么也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裴珏目瞪口呆地追问了一句,“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之前去庐山都是坐火车去的?这也太辛苦了吧,你狠。”
      穆轻声笑了起来,说,“其实没那么辛苦。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见识过飞在云端的景色,确实有些遗憾;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阿珏。”
      “你是该谢我,”裴珏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过可以等到我们回到学校之后再谢。”
      于是穆再一次沉默了。他望着窗外,出神地看雪白的云朵从机翼旁掠过,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能听懂家乡话么?”这一句是用色勒库尔语问出的,一点征兆也没有。
      “啊?”裴珏愣了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之后用断断续续的色勒库尔语回应道,“听应该都能听懂,但是,我已经,不怎么,说不好了。”裴珏的母亲是塔吉克族人,小时候的启蒙语言自然是母亲的母语,只是上了学之后就基本没再说过色勒库尔语,只是偶尔听生气的母亲用母语行云流水地吼他而已。
      “不会说没关系,你能听懂我说的就好,”穆低声说道,“你为我费尽了心思,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只是我不想用旁人能听懂的语言说。”
      “那么严肃?难道你要说,你是什么,”这里裴珏词穷不得不换了汉语,“有关部门的?”
      穆又是微微一笑,续道,“并不是。你还记得我告诉你,这十二年来我日复一日地走进学校,其实只是为了你和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我这话说得一点也没有夸张。”
      “七岁那年我师父去世了。我从三岁起就跟着师父在远方学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是比父母更重要的人。如果他没有去世的话,我会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直到我能继承他的责任;我不会留在家乡,更不会上学,可是师父却突然离我而去。他是被人杀害的,而我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能为力;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不能为他报仇,甚至连留在学艺的地方也不行,因为凶手霸占了师父的位置。”
      在这里裴珏打断了他,忍无可忍地用汉语吼道,“你他妈的在写武侠小说?!”
      穆并不理会,仍是望着窗外,续道,“我只能一路逃回了家。那个时候我才七岁,成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村支书和一个来支教的大姐姐找到我家里来,对我父母说,让孩子去上学吧。他们倒有点像你现在这样,就觉得读书是我的唯一出路。他们来了好几次,连我父母都有些烦躁了。当时我想,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会觉得很失望很伤心吧,父母也会难堪。所以我就去上学了,虽然,在我而言或许上学才是不务正业。”
      裴珏心下一动,觉得自己好像联想到了什么,然后脸色顿时就白了。
      穆没有注意到,因为他还注视着窗外。他继续解释道,“之后读初中、读高中都不外乎是这样。或者是老师,或者是村里、乡里的干部,还有就是同学们,总是有人殷殷劝导让我把书读下去。我不喜欢拒绝别人,尤其是满腔好意与热情的人们。你也是其中之一,阿珏。但是已经到头了。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师父当年挑着的责任我总要接过手来。像你说的那样读书,考大学,去大城市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赡养父母和弟弟,这样的生活并不属于我,甚至不是我想要的。我有更重要的任务,我绝不会背弃的身份与职责,这并不是戏言。”
      裴珏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心砰砰跳得飞快。不是吧,不是吧?!穆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人啊!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重复数遍。好不容易让心跳平稳一些后裴珏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难道要去参加——圣战?”
      “嗯?”穆终于转过头来,神色颇是诧异,更还有几分警觉,“你说什么?你居然……?”
      裴珏被吓得脸色惨白,而穆愣了片刻过后终于明白了裴珏在想什么,忙道,“当然不是,我哪一点像了?还有你对你的母族到底有什么误解?”而这一句话说完他竟然笑了起来。
      就像初遇时听到裴珏说“讲一句你像某个美女又咋啦”那样,他放声大笑,笑的毫无芥蒂。他方才说自己的故事时还颇为严肃,甚至还有几分感伤与决绝,而这会儿却笑得格外开怀,似乎把所有的凝重都忘干净了。
      而裴珏则是拍着胸口,怒吼道,“这一点!也不!好笑!!”
      飞机终于稳稳地停在乌鲁木齐机场,而裴珏还觉得心有余悸。穆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他,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裴珏差点没去掐他的脖子,但穆的身高体重有压倒性的优势,找他打架未免有点蠢,最后裴珏只能板着脸去找航空公司柜台签到拿登机牌。
      排着队的时候穆问了一句,“真得还要继续下去么?你要是想回去了我们可以这就去买回程机票。”
      “真不拿人民币当人民币啊,我们已经付了到武汉的钱!到底有多土豪啊你?”
      “真得要与我同行?”穆含笑说道,“你不是还怀疑我是什么危险人物么?”
      裴珏痛苦地扶住额头,说,“别笑了我求你了。我知道你不是,还有我对我的母族并没有什么误解,我知道他们不掺和那些事情。我不就是一时脑子抽风,你别吐槽了好嘛?你自己听听你当时说的话啊,模糊不清意有所指,你让我怎么想?!”
      “看来不和你说实话不行了啊,不然你不真以为我干什么坏事去了,”穆说。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可是声音却隐隐透出一丝严肃。
      “你还是歇歇吧,”裴珏又是撇嘴,“我觉得你越说越荒唐,整个就是编武侠小说,再说下去估计武侠都不够用了,得修真才行是吧?”
      穆微微一笑,说,“你既然下定决心一定要陪我去庐山,那也别在这里排队了。跟我来,我们直接飞过去就好,我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
      裴珏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有气无力地说,“别闹了,你就乖乖地让我拿到登机牌好么?上了飞机再来讲你的修真故事。”
      “跟我来,”穆不容拒绝地说,“一会儿就好。”
      裴珏只好跟着穆离开队伍。穆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机场内穿梭,专门往人少的地方去。裴珏快要忍不住吼他的时候穆站住了脚步,四下望了一圈,说,“这里应该没人会注意到我们。”
      你还能表现得更可疑一点吗?裴珏内里骂了一句,刚想开口,却发现身周的机场消失了。漆得粉白的墙壁,铮亮的地板,还有玻璃幕墙和天花板上的灯,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的周围是蓝天,绿树,青草野花淹没的小径,和花草深处传来的淙淙流水声。
      “欢迎来到庐山,”穆微笑着说,“这里是五老峰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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