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境》里绘子

1、全文

　　叠境。

　　迹部景吾。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就像落叶一样厚厚一叠，交错铺盖在我们的世界里，即使时光冲淡了那带着锈色的火红，也不可能淡得像樱花那样绯红娇弱得快要变成透明薄片。

　　有人说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梦。杳无人知的开端，捉摸不定的终点。

　　遇见你好像就是一场梦。

　　【初】

　　十月末。海风刺骨。

　　她倒在海边，海浪浸湿了白色的连衣裙，里面半透着柔润的肤色。隐隐约约。“喂。”微微睁眼，呼吸困难，上方的身影是个少年。“醒醒。”声音和海风一起吹到耳边，轰隆得只剩下杂音。仅有的光芒消失。她想醒来，她想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听不见，呼吸不过来，也无法醒来。更不知道后来。

　　后来。

　　后来，他有没有抱起她；后来，她是不是仍然一个人；后来，是不是没有后来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虚弱到了那种程度。也许她努力微微伸出手，就能够到上方的少年，也许她努力醒来，就能找到自己的公主。公主。她不是公主。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无能到无法醒来的王子，连认错公主的机会都没有。而他呢？人鱼？不，不会算是。因为，没有后来了吧。

　　剩下的好像只是寒冷。寒冷中她颤抖着，然后惊醒。

　　是梦。只是虚惊一场而已。醒来她发现自己冷汗浸透了的手心。

　　【壹】

　　十月末。教学楼里暖气早开得夸张，外面寒冷充满种种不真实。

　　“啊嘁。”北岛一个响亮的喷嚏开场。
　　“感冒啦？”忍足轻问。
　　“一冷一热而已。觉得暖气开得有点夸张了而已。”
　　“这样的温度才会感觉夏天刚刚过去不是么，”忍足笑说，“况且我也不想穿那么累赘。”
　　“那倒是你。”忍足听后一笑，和北岛向走廊深处走去。

　　音乐课，忍足被老师喊上台用小提琴演奏。“好好听……”后座不断传来私语。“北岛你知道是谁的曲子吗？”背后有人忍不住拍自己肩。“巴赫。”北岛轻声回答。视线与忍□□汇正好在曲终一秒，北岛看清了他眼睛后墨蓝色发下的双眸。与那个人极为相似。

　　迹部景吾。

　　“迹部。”
　　“恩。她是……”
　　“哦，我表妹。北岛空。”
　　“是么。”
　　“虽说两家隔得比较远了。”
　　“哦，知道了。你好。”

　　北岛空早就忘记了她第一次见到迹部的场景，忘记了是从哪一刻哪一秒开始，他进入了她的世界。夏天把绿意留在了网球场，丝丝绿色包围的铁线绕成一个小小的舞台。北岛站在网球场外，空中有明黄色的小斑点飞到自己跟前不远落下，30-0，迹部一如既往的轻松得分。

　　北岛空认为自己是从那里开始找到夏天的，只是因为沿着它可以看见那个人。迹部景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得入了神，迹部已经轻松地又赢了一场，放下球拍之后北岛小心地数着他渐渐均匀下来的呼吸。她却没发觉每当这时自己的世界也悄悄跟着他的节奏很自然地旋转起来。

　　一．二．三．四．……忽然出现在视线里的一个瞬间打断了节奏。当夏川久和递给迹部白色毛巾时北岛下意识地倚在了球场外的树干上，“迹部景吾，竟然也会有女朋友。”北岛带有些玩味的口气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一定都是被忍足那家伙传染了。”她想。于是转身准备离开事不关己的世界。转身，目光与一片墨蓝碰上。

　　“啊，好巧。”忍足后退半步，风穿过缝隙履平了衣角。
　　“恩，你今天也有练习么？”北岛把视线停留在了忍足队服上精巧制作的“帝”字。
　　“今天我的练习都结束了，空你只注意到了迹部呢，真过分。”忍足一如既往的笑说。
　　“我只是随便逛逛而已啊。”微微撇过侧脸，佯装毫不在意忍足故意的玩笑。

　　忍足也装作不在意，转移话题问北岛要不要去尝尝看东京还算正宗的大阪烧。她说好，于是两人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有迹部的那片球场，也避开了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每次跟着忍足去饱餐一顿都是最让北岛感到幸福的事情，不得不承认忍足在这方面是专家中的专家了。餐桌上摆满的是诱惑。“秋刀鱼？”北岛惊讶地叫了出来。“怎么？”忍足看了看北岛，一时没反应过来。“没什么啦，就是觉得你今天只点秋刀鱼很奇怪而已。”连忙掩饰住有些慌乱的神情，北岛摇摇手。“呐，我开始了。”松开和紧的双手，北岛拿起筷子。

　　秋刀鱼。さんま。

　　“果然迹部君很受欢迎啊。”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北岛带有调侃口气地和迹部闲聊。迹部下意识地停下打字，片刻后又继续手中的文件，没有抬头。“因为我天天听到女生们喊你あとべさんま呢。”北岛转过身去的瞬间，迹部恰好抬起头，“果然你和忍足那家伙一样对日语没有明确的概念啊。”迹部没有看到北岛背后万端的表情，也不知道与此同时，她从窗子里看见了他自然扬起的嘴角。于是那一刻在她心中成为一个永远。

　　之后有段时间她常常叫他あとべさんま。

　　迹部秋刀鱼。

　　“啊，饱了。”故意用一句话打破沉寂，忍足微微眯眼，慵懒地倚在座椅上看了看北岛。身为冰帝天才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北岛那些自认为是秘密的秘密。比如她对迹部开过的好玩又不好玩的笑话，比如她以前叫迹部さんま，比如她对迹部一直藏在心底的感情。

　　北岛自知和迹部不会有什么样令人浮想联翩的发展，因此她只愿意普普通通地当他的朋友，哪怕只是匆匆过客也不会遗憾。只要这样下去就很好了。

　　只要这样，就好了。

　　【贰】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中隐约能看见呼出的白色热气。
　　北岛独自走在小路上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么多天之后这样遇见迹部。

　　“啊，迹部。”停下搓手取暖，北岛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恩，好巧。”看着迹部一如既往的表情北岛却有些不自然起来。

　　于是把微微颤抖的双手放进口袋，一步，两步，和迹部走在一条直线上。忽然想起以前和迹部一起走过这条路，听完音乐会以后一时兴起选择了走这边僻静的小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常青树，说不上是什么种类，北岛深深记得的是这些参天大树包围的小路，就像那么一个小小的世界，只属于她，还有迹部。

　　几米过后便是小路的岔道口，趁还没跨过岔道交界处的时候，北岛停下。
　　“要去吗？”她轻声问了一句，听起来却更像是一种小小的请求。“我记得那里有一个神社的。所以……”

　　所以，我很想去。
　　所以，一起去好不好。
　　所以，走吧。哪怕能和你再一起多走一小段路也好。

　　很快征得同意，两人便走到了神社。
　　虽然是个很小的神社，各处都打扫得给人一种淡淡的清新的感觉。在走廊上北岛出了神的时候迹部已经走到了几米之外。风吹起了挂在屋檐上的白色灯笼，指向迹部在的方向。迹部停下转身。一，二，三……北岛细数了下，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恰好是五个灯笼的间距。“还在发什么呆。”迹部在前面，声音恰好清楚地传递给了自己，风中带着一片纯白。
　　“就来。”加快脚步，北岛追上迹部，走到正殿里。“要祈福么？”迹部望了望面前的佛像。“恩。”北岛回忆着小时候来神社祈福的情景，酝酿着要许个什么样的愿望。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呐，迹部。”北岛抬头看向迹部。
　　“怎么？”
　　“你不要一起来么？”不自觉地问了一句，却又开始后悔起来。一般这种事情都是恋人们一起的吧。自己真是毫无概念。愣神几秒，刚刚想追加什么，迹部却已经到了自己身边，目光与自己的连成一线。

　　其实……迹部不一起来也没关系的。话还没说出口，北岛视线停在了此刻身旁迹部眼角下的泪痣上。墨色一点在眼角下恰到好处的位置，细看原来迹部的脸是那么精致。

　　北岛闭上眼。

　　拍手。

　　一。
　　深吸一口气。

　　二。
　　许愿。

　　一片空白。脑海里满是和迹部相关的场景。

　　似曾相识，向来坚信那部分过去是属于自己的，而现在却在时光随意的烹调中逐渐融化褪色。染上一些不真实。好像以前的那次音乐会上她中途小睡的时候，大方地容纳下她的肩膀不属于他；好像以前她对他说笑时，他不经意间对她流露出的些许温柔只是幻觉；好像认识他的几年，也许只是一场梦。

　　真的是一场梦么。

　　三。
　　那么。

　　神啊。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请让它变成现实吧。

　　四。

　　双手合拍。放下。

　　迹部也恰好完成最后一步。凉风掠过北岛额前的发丝，起来转身。外面来往的人脚步声零碎。跨出门槛，发现地面上渐渐浮出淡淡的雨迹。

　　越来越快，越来越深。

　　心情随着雨势小小的起伏。从遥远的天空直直地落下。心悸。

　　“真不巧呢。”北岛望了望迹部，“开始下雨了。”抱有歉意。
　　“那就在这里等一会吧。”迹部根本不会在意。更不会知道北岛现在有些抱歉的傻念头。
　　“恩。”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北岛单音节的发音。

　　忽然不适应起渐渐潮湿的空气，北岛鼻尖幅度不大地吸气。同时小心偷看向迹部的侧脸。

　　对，是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也说不上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迹部。什么时候起，我只能偷偷这样看着你呢。

　　偶尔飘进来的雨丝柔和地落到迹部的发端，风中隐隐浮动。“迹部。”冲动之后不顾后果的开口。“恩？”迹部看向自己。“你觉得……”说到一半却开不了口的语塞。

　　“最近很忙么。”慌乱中无心的一句。
　　“你应该知道的吧，还是和以前一样。”迹部说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雨声渐渐淹没了周围的声音，北岛鼓起勇气放大了声调。“我们呢。”
　　有没有说错，错了吧。我们。不对。存在着“我们”这回事么。
　　“恩？”迹部转过侧脸，目光直直地看向北岛。
　　“我是说，迹部在平安夜那天也会很忙吧。”北岛趁着缝隙转移话题。
　　“那天会有夏川家的晚会，所以你说对了。”说出这句的时候迹部只是淡然。
　　“迹……”顿时语塞。“怎么了。”北岛确定这是幻觉，迹部说完这三个字之后竟让自己感到了一丝丝传递过来的温柔。

　　没事，鼻子稍微有点酸，小感冒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迹部从身后递过来他的温度。

　　之后雨声越来越大。风在耳边鼓满淅淅沥沥的声音。

　　呐，迹部。

　　恩？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夏川的？
　　迹部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迹部没有回答，替她裹紧大衣。

　　你整天都在乱想什么啊，难怪感冒。迹部轻描淡写带过话题。他斜靠在回廊的柱子下，上方一片纯白连接到自己这边。如果我们之间真能连接在一起的就好了。那时北岛这么想着。

　　【叁】

　　迹部景吾。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两条平行线。
　　可是会不会，这两条线相交后就彼此分离，然后越来越远？

　　So we'll go no more a-roving
　　So late into the night,
　　Though the heart still be as loving,
　　And the moon still be as bright.
　　北岛清晨醒来随意翻阅抽屉里放了好久的摘录里，其中有着这么一段诗的开头。

　　拿出手机，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12.24.的日期。朦胧的光线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北岛没有多想拨通了迹部的电话。

　　提示留言。

　　迹部，恩，我是北岛。
　　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很忙，不过如果你听到了我的留言，希望……

　　迹部，你知道么。

　　我昨天有一场奇怪的梦。梦里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可是我还是很开心。

　　而且，我开始想起了一个秘密。

　　其实。

　　其实，我不是忍足的表妹。其实，我的世界里你们不是真实的存在。其实，我与你的过去与现在全部都是一场梦而已。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现在我心里开始有点紧张。下一秒如果我醒来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呢，真好笑。可是现在为什么我如此沉浸在我们的故事里以至于忘记了我是谁？

　　我是……

　　如果我告诉你醒来之后我在哪里你会来找我吗？

　　真可惜。迹部，现在我在想，要是当初我与你有一个美好的相遇，要是我没有迟疑不决，要是我说出了我的感觉……

　　不过最后我还是只想对你说一句，圣诞快乐。

　　还有……
　　【末】

　　门外越来越响的喊声告诉北岛该醒来了。

　　“恩？几点了？”猛地起身，短时间的眩晕里北岛想起了那段很长的梦。
　　梦里他与她相识相知了很久很久。她爱开他的小玩笑，偷偷注意他难得一见的表情；她常和他一起听音乐会，却有次不小心睡着；她和他一起去神社，却忘记问他许了什么愿。

　　梦里他与她相识相知了很久很久，醒来却发现只是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么又该怎么来形容心里深深的感觉呢？错觉和她开了个难以接受的玩笑。

　　“Merry Christmas！”破门而入的是吉泽的声音。“北岛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就来啦，是你太急了。才几点。”北岛整理完毕后想起了今天和吉泽约好的平安夜鬼混计划。

　　晚上大街上到处能听到圣诞歌声，北岛和吉泽跟着人流向广场中心走去。不远处哥特式的尖塔上摆钟正向自己招手，特地为今天安装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即将倒计时的消息。

　　“我走不动了。”北岛好不容易看到空着的长椅便立刻抓住了休息的机会。

　　“北岛你今天有点奇怪哎，这么快就没精神了，不像平常的你啊。”吉泽还抱着再拉北岛向广场中心挤挤的念头。

　　“恩，我失恋了嘛。”扔掉手中的空奶茶杯，北岛口气带有玩味。

　　“北岛你什么时候恋爱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吉泽小孩子似的信以为真，看了看北岛眼里的坏笑，才知道又被骗了。

　　不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强烈地震动着自己的耳膜，接着听到的是烟火跃上天空的声音。吉泽等不及地站起身，对北岛说：“既然你不去，我自己去前面看看啦。”“恩，我在这边等你。”北岛在吉泽的背影即将融在人群里的时候大声喊。接着抬起头。

　　眼前只有天幕上微弱的星光，不一会就被一簇簇巨大火光点燃，燃烧着的是绚丽的色彩，还有充斥在空气中的淡淡的烟火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巧合，摆钟和花火保持着一样的频率，左右摆动，上下飞舞。北岛不禁想，这也许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个夜晚了。

　　周围有人开始尖叫起来，眼看还剩下十秒就要到了，圣诞节。

　　十秒钟后，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还在等待，可是王子能不能及时捡起她的水晶鞋？

　　北岛闭上眼，静静回忆梦中少年的样子。银发微紫，眼角有一颗墨色泪痣，漫画中少年颀长的身材。——如果，十二点之前我能见到他，那么……如果不能，那就……北岛心里不知该如何酝酿出这种感情。

　　“五，四，三……”齐声倒计时，声音越来越响，花火绽满天空。北岛轻轻屏住呼吸。

　　三——迹。

　　二——部。

　　一——景。

　　整个世界被瞬间凝结。

　　零。

　　仍然不敢轻易松开呼吸。

　　“请问……”北岛转身。

　　目光碰上一片深邃的眼眸，月光把自己藏在了半个阴影里。

　　我看见你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