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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卌贰 ...

  •   -卌贰-

      O that thou wouldest hide me in the grave, that thou wouldest keep me secret, until thy wrath be past.

      (Job 14:13)

      惟愿你把我藏在阴间,存于隐密处,等你的忿怒过去。

      (约伯记十四章13节)

      桡动脉一泵一泵地送出痛楚,无法动弹的手腕下,血泊扩散,像漫过了堤坝的洪水。

      杂乱无序的枪声传进耳中,似远似近,分不清是真实的声音还是大脑创造出的幻响。手腕传来压痛,这大概是这个关于割脉的梦的来源。吴邪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左手被手铐和一个女人的手拷在一起,他昏迷时无法感知的粗暴使尖锐的金属圈在手腕上留下了血痕。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军用摩托的挎斗里,那个女人正载着两人疾驰。他们好像身处战争片中的战场,枪击和爆炸不绝于耳,却看不见究竟来自哪里。

      吴邪挣动了一下,身体还残留有神经麻醉后的脱力感,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身旁驾车的女人。

      张海杏。

      林木遮蔽间,一架降落的运输机一闪而过。吴邪认出那是CL的一架军用运输机,襟翼已被炸得翻卷开。昏迷前的断电,现在无处不在的爆炸声,和被毁坏的飞机,可以想见前来补给的CL肯定和未知的敌方在此开战了。而张海杏把他麻晕还上了拷,显然不可能是想救他出去。

      不是救他,就只能是利用他了。

      「醒了?」

      吴邪被突然发话的张海杏吓了一跳,因为对方明明一眼都没有看向他。

      她显然是急着想去什么地方,吴邪心道怎么也不能让她得逞,身子一歪就想翻身跳车,还琢磨着这一下顺便能把张海杏拖下来。可是对方的反应速度跟他不在一数量级,一扯手铐就把人拽了回来。

      「激动什么,麻药过劲了?」

      吴邪被拽得撞在挎斗里,听见张海杏冷笑着如此说道。他的身体确实依然像浮在水里一样软绵绵的,被狠狠撞出了一声巨响,却只能感觉到些许微痛。

      吴邪发现自己的力气可能比张海杏还不如,倒也没多气馁,反正老娘,哦不老子用文化知识武装自己,动脑就能吃饭何必动手。

      「你到底想干嘛?」吴邪问。

      「我想想,」张海杏依然不看他,语气倒很轻松,「拿你去当CH的求职介绍信?」

      这是要反戈投奔CH的节奏?说实在的,这个信息让人觉得异想天开。所谓「介绍信」,大概就是把他给卖了的意思?看她偶尔笑一下还挺可爱的,居然是这般蛇蝎心肠。吴邪的脑子飞快运转着,看来此时正在和CL交战的就是啥事都要插一脚的地球村村委会大妈CH。张海杏既然想投诚,此时想必是在驶往CH后方。

      联合国刚吸纳CH做BSAA的幌子顾问,这妮子就义无反顾地一头冲向CH,吴邪从未见过如此敬业的墙头草,只能默默心疼一把无私接收并继续任用SRT的母舰。

      但转念一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大得都要漏了。确实CH那个恶心老头在永兴岛上表现出了对吴邪手中抗体的兴趣,但这事张海杏不可能知道,除此之外,交出吴邪对CH没有任何价值,何来「介绍信」一说?而且这么孤注一掷的做法让人有种理智缺席的感觉,她的举动会让留在母舰的SRT旧部成员毫无立足之地。

      难道那里有什么她甘冒如此风险也要接近的东西?

      吴邪试探道:

      「大姐,这都下午四点了你还没醒,CH再缺人也不能收个敌军长官啊。」

      张海杏却并不搭理他,于是套出更多信息的尝试落空。吴邪不死心,毕竟这是攸关性命的人生问题,万一她还没说出投诚台词,他俩就被乱弹射死了怎么办?

      吴邪上下打量了一眼身旁的驾驶员,全身轻武装,没有后援,独身一人,深入敌营。

      「你这是上赶着去送命?」

      双人摩托一个始料未及的急刹,吴邪差点一头栽出去。他们停在一处灌木丛后,几十米开外一个被掩体伪装成绿地的停机坪上,停落有一架眼生的铁灰色运输机,机身上的血红色狐狸脸倒是眼熟得很。

      「我不怕死。」大概是在回答吴邪的问题,张海杏脱下头盔,一脚踩着挎斗翻身飞落在地面,手臂一收就把吴邪从车里拽了出来。

      她不怕死。如果和活着相比的话。

      「张起灵,」张海杏忽然看着吴邪笑起来,神情有些盈盈,「他运气好,什么都忘了,才越活越像个人样。我倒想看看没有你,他如今是什么样。」

      她勾起一边的唇角,和戏谑的口吻相比,脸上却看不见一丝一毫高兴的痕迹。

      四周静悄悄的,离枪声密集处已很远。运输机的尾舱大开,却无人巡逻,机载人员肯定已经投放到战场。张海杏毫不体恤另一人因为麻醉未褪而打着摆子的步伐,一路举枪把人往飞机上拖。

      几乎是双脚刚离开倾斜的起落架踏入机舱的同时,无数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就对准了他们。乌压压的一整排CH雇佣兵以逼人之势在20米开外的机舱内对他们形成了扇形包围。无数句听上去像是「Get down」的吼声接连从对面传来。

      吴邪还没能反应一二,张海杏已经极其迅速地抱头做投降状,由于一只手和吴邪难舍难分,所以只是把握枪的那只手放在脑后意思了一下。

      对面貌似美国大兵队长的人物看上去并不买账,一边缓步端着大狙靠近,一边粗暴地大吼着「双手抱头」「就地蹲下」之类的固定台词。

      「他是愈合者!」

      张海杏也同样用英文吼回去,音量较之对面毫不逊色,震得吴邪只想把身子挪远。

      「你们的老板不会愿意浪费他一滴血的。」

      吴邪捕捉到了「愈合者」这个耳生的词,同时惊异地注意到对面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居然真的因为张海杏的话而有些动摇,几个人甚至交头接耳起来,而那个队长直接开了对讲机一阵叽哩哇啦。

      片刻之后,对面有了回应:

      「你怎么证明?」

      「把他带到你们的实验室,爱怎么证明怎么证明。」张海杏简短地回道。

      在母舰上的大量时间让她有足够机会收集她这个级别所难以接触的情报。她知道CH及其背后的一系列组织都在研究如何能让人接种病毒后不病发尸化,而是停留在保有理智阶段——也就是说,如何制造出染病却能听得懂指挥的「愈合者」。在她设法看到的张起灵和吴邪的登舰检疫上,她得知这两人体内存在活病毒,而他们却被母舰准入,而吴邪随后就进入生理实验室展开抗体和疫苗的复制工作。张海杏由此推测,这两人都曾身染病毒,却不知为何没有尸化,而且吴邪还掌握了疫苗研发的关键。在她看来,张起灵和吴邪毫无疑问就是CH苦心追求的「愈合者」。没人比她更清楚张起灵有多难搞,而吴邪这丁点称不上战斗力的战斗力,对她来说确实是个超软的小柿子。

      她的性格里一直糅杂有这种偏执以至于偏激的成分。她从没认过别的任何人作自己任何方面的上司,因为她从小就对谁说了算这种问题有很强的控制欲,而那女人——她的唯一一个队长,是第一个让她彻底服气了的人。

      「把人交过来。你有什么要求?」对面的喊话传了过来。

      瞎子也看得出她不是特意来给CH上供,这女人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必然是有所企图。而她也确实如此。

      「见到你们老板后,这个我自然会打开,」张海杏冲对方晃了晃和吴邪以手铐相连的手腕,「在那之前,保证我的安全。」

      大兵和对讲机里的声音商讨了一阵之后,冲张海杏点头:

      「交易成立。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吴邪看着张海杏缓缓蹲下身去,把手里的枪放在了地上。随着她慢慢矮下去的动作,周围的一圈枪口也向下移动着。

      枪已触地,她却一眼瞥见了什么,一个身影在余光里闪忽了一下。突然,无数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从心底涌出。

      内部诈降,外围突入。太熟悉了,这个场景,这个感觉,我们两个人,无懈可击的战术配合。

      忽的一声闷响,那大兵队长的头顶爆开一团血倒了下来。包围圈的枪口齐刷刷地抬了起来四下转动,寻找子弹的来向。张海杏矮下身飞腿扫倒吴邪,枪重新拿稳在手中,快得不分彼此的双发子弹飞出枪口,两个士兵腿部中枪倒下。在枪口重新转回来时,张海杏人已经拽着吴邪贴墙躲在了凸起的管道后。半个包围圈大乱,吴邪不敢探头看,但不远处的枪响不成章法,人体咚咚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士兵似乎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援助者的骚扰完全黏住,张海杏甚至有机会探出小半个身子,开枪偷对面几个人头。

      枪声停了,张海杏在吴邪身边背靠着墙,不知为何胸口起伏得很厉害。吴邪被这传说中千变万化的战场状况连续惊吓了几十秒,感觉刚消失的麻醉效果又全部重新归位。

      又捱了一会儿功夫,四下依然全无动静。张海杏扯着吴邪往外移了半步,正好看见阿宁不知道从天花板的什么地方跳下来。

      她的脚下,是瘫倒在一地血污中的大兵。

      阿宁踢开脚边一只手,拆开枪里的空匣丢在地上:

      「吓我,你怎么跑来了,还拷着个小子,」

      虽然这样说着,她的表情和语气却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迹象。阿宁从地上士兵的枪里拆出弹匣,一边卡进自己的枪膛,一边抬起目光看了张海杏一眼。那是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瞧得明明白白的一眼,阿宁的眉梢上升了几毫米:

      「该不是想混进CH,找个机会把我救出来吧?」

      张海杏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吴邪忍不住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了身边这姑娘一番,敢情她还有这等情操。

      阿宁知道自己猜了个一字不差,表情顿时有些松动,似乎绷不住想笑:

      「你傻了啊,我会等着你来救?CH快完蛋了,我自然要开溜。」

      张海杏挑着眼睛看她:「你在……那边,怎么样。」

      阿宁笑笑:「比十五岁以前的日子好过。」

      张海杏听了紧紧皱起眉,仿佛有什么话即将破口而出,却被阿宁一个眼神制住。她们之间的地面上,一个半死的士兵不知何时举枪对准了张海杏。

      枪声响起,张海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个战术动作就侧倒在地。但与她拷在一起的吴邪就没那么幸运,虽然被她的动作带得身子偏移,却慢了半秒,一颗钢芯弹头噗地一声把他的大腿上段射了个对穿。

      没吃过枪子儿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最初只是一大股尖锐的冲力没入身体,强烈的震感密封进肢体里,被洞穿的凉意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热辣辣的血涌了出来,直到这时,毁伤的末梢神经才奋力尖叫着传来痛觉。

      半死的大兵一声惨叫,阿宁的子弹钉在他握枪的手上,然后一脚碾了上去。

      张海杏看了眼中了枪的倒在地上起不来吴邪,呸了一声:

      「没用的废物。」

      大姐,躲子弹那是人能办到的事吗?吴邪被堵得气不打一处来,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咒骂着。剧痛从腿上一路爬升,像抬高的水平面。他的身体不懂得如何应付这种锋利的疼痛,全身的内脏都仿佛微微痉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阿宁在战场素质的驱使下习惯性地蹲下身子查看吴邪的伤处,扶着他靠坐在一边墙上,然而刚一定睛看清手中人的脸,就面色大变,直接一句粗口就冒了出来:

      「我操。」

      「怎么?」张海杏看了过来,满脸不明。

      「Super Wu?你怎么带着他?」

      吴邪心道你他妈居然才认出来,这俩娘们眼里除了对方还有别人吗。

      「挡子弹咯。」张海杏漫不经心地扯道。

      阿宁听了这话,一边扯出战术背心里的绷带帮吴邪处置伤口,一边深深看了张海杏一眼,看得另一人胃里痒痒的直发毛。

      而这时,吴邪的视线越过阿宁肩头,看到运输机登机通道的尽头突然冒出一个黑色的东西。稍一定神看清后,吴邪登时被吓得全身发炸——那是个体形类人的东西,走路几乎无声,肢体上隆起的肌肉高度扭曲,暴长的头发拖在身后,正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朝他们冲来。

      吴邪想大吼一声让她们注意到身后的怪物,但他快被腿上的枪伤疼疯了,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你们后面……」

      两人很是机警,转头的同时也拔出了枪。

      张海杏惊讶地叫出了声:

      「那什么怪物!」

      阿宁的枪举在身前,声音也变得紧张:

      「是真正的愈合者,」

      这话刚一出口,两个女人就不约而同地看向伪愈合者吴邪。

      「他们的基因能与病毒相适,肌肉也被病毒改造得丧失了自我保护机制,能使出无视人类极限的肌肉力量。CL正在研究怎么批量制造这玩意。」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觉得尽了全力时,其实才发挥了肌肉力量的不到20%。真正的愈合者可以突破到70%,但这种突破对肌肉和内脏的负担和损害都很大。

      阿宁不断地开枪,飞射的子弹扫在猛进的怪物身上就像埋入一团棉花,不见任何效用。张海杏一手辅助开火,一手把吴邪从地上拖起来,焦急地问道:

      「现在怎么办?」

      「跑啊!」阿宁头也不回地吼道。

      张海杏想把吴邪背起来,对方却因为牵扯到剧痛难当的伤处而配合失败,她不耐烦地把人拽近,一个手刀劈晕。

      阿宁一边开足火力猛射,一边大喊:

      「你害他中枪,还把他打晕了?」

      「所以?」张海杏也在高分贝的枪声中扯着嗓子回道,抬手把不省人事的吴邪甩在背上,「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怪物已经逼近,不能不退了。阿宁收枪转身,脸上是一副深以为可怖的表情:

      「你……真摊上大事了,先不管这个。你背好他,咱们抄近路。背好,别把人摔了!」

      最后半句的声调扬起,阿宁插枪入套,一枚震荡手榴弹抛出。

      「跑!」

      两人背对着爆炸的冲击气浪玩命地冲刺跑,一鼓作气跳出后舱出口,外部的枪击声来自四面八方,似乎整个林中基地都在发生激烈枪战。战况显然比先前演绎得更加激烈,数不清的轰炸机在近地面的低空俯冲,投落的机载炸弹在CH的停机群附近炸落。一架在空中近战格斗中失利的歼击机冒着滚滚黑烟撞向地面,两人紧急卧倒,等地面的震动略微消停,张海杏刚抬起头,就见阿宁卧姿端枪,击杀了基地建筑拐角处冒头的CH战斗人员。

      「你们的通讯还没修复吗?」阿宁一边爬起一边问,她知道CH先前投放了电磁脉冲弹,一举让CL的电子对抗设备和航炮全都瘫痪了。

      「没有,但我知道撤退方向。」张海杏看向藏有双人摩托的灌木林,对阿宁说道,「我带你回去。」

      ---------------------------------------------------

      母舰方面没有人知道从陆上基地全面撤退时张海杏脱离战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清楚为什么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不知哪里跑来的SRT队长,以及腿部中枪的吴邪。

      张海杏对此的解释是「看到了受伤的吴邪就顺便把他救回来了」,而当事证人吴邪正躺在病床上处于麻醉睡眠中,无法提供支持她这一说法的证据。而且指挥舱清楚从地下实验室撤回的研究人员清单上,吴邪属于失踪人员,这和张海杏不知去向的时间相吻合。所以尽管无人知晓阿宁曾为敌方卖命,张海杏和阿宁仍被列为存疑人员。虽然两人依然留任为SRT的正副队长,但行动受到密切监视。

      母舰派出的补给队伍在受到CH袭击后,由于CH狡猾地不采取正面进攻,而是在边缘进行骚扰式打击,导致母舰没有争当的防卫理由,不能予以还击。但事态如果继续拖延,基地内的物资势必不保。在这等全然被动的状况下,位于后方两栖登陆舰内的陈文锦只得下令CL的轰炸机群,彻底炸毁基地,让千万吨补给化为乌有。

      「对方显然不想跟我们打消耗,一看到我们开始轰炸基地就立即撤退了。看这样子,他们盯上的也是基地里的物资。和我们一样,对方的资源也已走到绝路了。」

      在撤退后的战术报告会上,陈文锦以这样的发言安抚垂头丧气的属下们。补给失败,基地被毁,母舰面临的资源窘境愈发难以得解。

      这场会议发生在这次作战的前方指挥站——正在回撤往母舰的两栖登陆舰上。受伤的吴邪也被安排在该舰医疗站的单人病房内。

      两栖登陆舰正行驶在夜间的洋流涡漩处,冷暖洋流剧烈交汇形成了海上强等级的风浪,巨大的船身只像一段浮木一般在浪头间颠簸打旋。舰船上的海军一向把这种航行条件叫做「缴公粮」,因为再壮的大汉也只能边吐边操作机器。

      而陈文锦却面不改色地在会上宣读着部分国家的情报机构近期刚秘密探查到的最新情报进展:

      「生化病毒的参研绝不仅仅是包括CH在内的44家巨型企业那么简单,它们背后有规模庞大而且历史悠久得惊人的资金链,其掌握的黄金和美元足以让全球金融海啸发生个两三次。美方的情报人员为了摸清这一信息,已经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它是参与世界经济走向的一只巨手,不仅有力,伸向几乎所有存在的金融团体,而且无形无影。联合国认定正面对抗绝无获胜可能,所以吸纳44家公司进入BSAA,并且纵容其越来越无法无天的人体试验,都只是为了麻痹敌人,让它放松警惕。

      「这个庞大体系暂时未被国际刑警厘清的金融巨手,被暂称为『它』。在已有证据中,『它』在不少国家的法律松动地区,利用法律中的种族自决漏洞,煽动种族仇恨,收买民间武装、反政府团体和雇佣兵集团,就连海盗,土匪和毒贩网络这类犯罪集团也大手笔地收入己方。其中包括世界最强大的贩毒集团——墨西哥的洛斯哲塔斯。这些世界级犯罪集团配备有最强劲的武器装备,甚至拥有军用大口径狙击枪,战斗力相当强悍,不少洛斯哲塔斯级别的组织还建立了训练基地,早在几十年前就大肆招收军人出身的亡命之徒以增加实力。」

      这样的战术会议,身为水上特勤队长的张起灵是必须出席的。此时正坐在会议室内的他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种动员性质强于战略布置的集会上。

      会议还没进行到一半,张起灵耳后别着的通讯耳机忽然震了一下,手表上的控制面板显示,是此时做完了腿部手术应该处于麻醉状态的吴邪发来的通讯。

      ----------------------------------------------------------------

      吴邪有种置身不断变向的涡流中的错觉,眼前仅剩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意识模糊到他分不清自己是否睁着眼睛。

      他只知道自己并非躺在潜艇里的那间小小住舱,因为潜艇在水下航行时,哪怕头顶正掀起滔天巨浪,艇内也保持着惯常的平静,连满满的一杯水都不会溢出半滴。而此时,他所身处的整个空间都倾斜颠簸,晕船的滋味仿佛炼狱,胃里所有的东西好像都你争我抢地要吐出来。

      麻醉在消失,腿上的疼痛像带钩的爪子嵌进肢体里搅动。伤口导致的炎症带来了身体高热,退烧的药物还没起效,吴邪感觉整个人掉进了高温的滚筒中,眩晕感占领了理智暂还留守的每个角落。

      吴邪的身体被病床上的三道安全栓牢牢捆在床板上,这是为了防止震荡中的舰船使睡眠中的人跌出床体而设计的保护机制,如今却勒得他不仅呼吸困难还动弹不得。吴邪知道床板边就有手动打开安全栓的按钮,手却被紧压着够不到,只能摸到胸前一个重重的坠物,是一个内部使用的通讯手机。

      吴邪的眼眶一下子溢出热意,都说受伤和生病会让人一时变得极端脆弱,他此时难过得只想哭。伤口剧痛,高烧不退,头晕想吐,动弹不得。

      他知道这个通讯器肯定是他昏迷时张起灵挂在他脖子上的,于是用手指按下熟悉得不用看也不会出错的数字组合,拨通了张起灵的通讯号。

      夜间航行时,整个舰船内的照明灯光都呈暗红色,目的是便于使相关人员保持暗适应。而此时在昏暗的微光中,吴邪只觉得通讯连接成功前的时间有一万年那么长。

      「吴邪?」

      听到通讯器里终于传出的声音,他觉得压迫在周身的高压一下子低了下去。

      「小……哥,我……唔……」

      开口想说话,吴邪才发觉堵在嗓子眼的吐意让他连正常地发音都办不到。一说话,缺氧的感觉就漫上头顶,一阵阵天旋地转。

      挺长的一段间隔里听不到吴邪的声音,对面的语气略显焦急:

      「慢慢说。」

      「头晕……难受,想吐……」吴邪艰难地调整呼吸,闭上眼睛,把通讯手机凑在嘴边,「安全栓打不开……」

      咔啦咔啦地摸索安全栓的声音也传进了通讯器,耳边张起灵的声音听上去忽然严厉起来:

      「躺好别动。」

      而说出这话的人已经擅自离开会议往吴邪的房间走去。

      耳机中传来的声音让人心里发紧,吴邪说话间虚浮的喘声和短促不稳的呼吸音,都在电流传输而来的信号中微微发着颤。

      说出「躺好别动」四个字后,对面一下子安静了,隔了几秒,才传来因为使不上力而咬字发软的声音,用打报告一般的语气说道:

      「……我不动了。」

      听上去乖得要命。

      张起灵有点想叹气,觉得心里痒痒的,不知道是心疼还是除此之外的什么感觉,在心头像百足之虫一样慢慢地爬着。

      「我过来了。」

      这句话刚传进吴邪耳中,病房的门就开了。黑暗里他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安全栓悉数弹开,一只手用毯子把他裹着扶了起来。

      吴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腾空了,但颠簸的船内空间让他的方位感有些错乱。海浪好像一下子变得温柔,像是棉花做的,剧烈的震动变成了轻缓的摇荡,体感变得舒适了些。

      张起灵把吴邪抱进与病房相连的盥洗室。受伤的腿站不稳,吴邪只能跪在马桶旁吐起来。很久没有进食的胃中没什么东西可吐,食物吐尽,就吐混着血丝的酸水和胆汁。倒流的胃酸腐蚀着食道,吴邪疼得眼泪都快一并流下。

      张起灵抚摩着吴邪呕得震抖的背,凸起的脊节在毛毯和衣料下触感鲜明。

      而吴邪已经吐得近乎脱水,再也呕不出东西来,面色惨白得都有些发青。

      张起灵递过一杯漱口水,喂目光有些失神的人喝进去再吐出来。吴邪在他怀里像是窝成了一团,虚弱的冷汗濡了满脸,轻小地用嘴呼吸着。

      张起灵用手臂撑着像被抽了骨头的人,把杯中剩下的水倒进手里帮他抹掉嘴边残留的污物。

      臂中的身体温度高得滚烫,即使裹着毛毯也冷得发抖,眼睛却半耷着好像乏力得又要睡过去。

      「回床上,好不好?」张起灵低声劝道,沉下的嗓音里几乎渗出诱哄的意味。

      而吴邪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估计人已经晕乎得不明不白,眼里的神情几乎像个孩子。

      张起灵看着吴邪发烧的脸上洇着淡红,衬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更如同白蜡,忍不住凑上去吻他的眼睛。眨动的睫毛扫在嘴唇上,微微翕张的痒意和心里少量的无奈感产生了共振。这人只有虚弱得快要不省人事的时候才这样毫无负担地依赖他,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只有这种时候,怀里的人才像这样乖得不像话。张起灵几乎不用力地把吴邪的脑袋按在自己身上,暂时把他关在自己双臂触及得到的范围内。

      不管张起灵再轻手轻脚,把人重新抱回床上的移动中还是让他因为腿上的伤而紧紧皱起眉头。

      把吴邪放安稳后,张起灵在重新接上的静脉注射管里加大了止疼剂的计量。

      「怎么中弹的?」

      吴邪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这样问道。但疼痛渐渐被困意所取代,他闭着眼睛,连嘴巴都不想动弹,只含糊地回道:

      「张海杏……」

      张起灵没有说话,好像只是重复着和往常一样的沉默。但吴邪在重新跌落进睡意之前,听到了一声砰的巨响,像是病房的门被狠狠摔上。

      -----------------------------------------------------

      暗红色的夜航灯在通道中有节律地闪烁。

      一个女人的身影像纸片人一样从几米开外飞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动静,然后掉落在地上不动了。

      张海杏尝到了浓重的血味,她的内脏肯定出血了,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呼吸声里夹杂啸音,看来肺也受损了。她垂着头倒在墙下,身体还不能动弹,只能眼看着地面上男人被拉长的影子慢慢靠近。

      「真意外,他对你的影……咳,」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用手摸了摸嘴角的血,那里几乎失去知觉了。她没想过还手,因为根本没有机会,面前这个男人在她动手前就能料理了她。她不想再做一件蠢事。

      「……影响这么大,你跟以前……」

      张海杏忍着剧痛抬起头,看见张起灵的脸,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谁的怒火像这样让她战栗。

      「完全不一样了。」

      她用尽身体里剩下的全力接下他一拳,但下一瞬间手就陷进了身后裂缝的墙体中。

      疼痛在叠加,但这样的痛苦是有好处的。她默默地想着。疼痛能让人清醒。

      「如果是为了救他的话,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的。」

      张海杏盯着张起灵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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