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识人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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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整条留柳街的人都看了场好戏，想来再给那李大公子些时辰，他能连词儿的韵都押上。 ”
李岚想了个如此开头，一时自得非常。正要大显神通施展妖法将众人震上一震时，不期然收了晃仙冷冷的一瞥。
于是他只把那酒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待众人都显露出几分不耐时才悠悠然开口：“这酒是掺了水不错，可老兄你大概是走错地方了吧？留柳街西头的事，怎么闹到东头来？”
“李大公子，话可不敢乱说。”一旁忽然冒出个熟悉声音，一个老头悠悠迈步站出来，一身酒香就像个不容认错的标志。
“刘掌柜，怎么您也来凑这热闹？”李岚心下叹息几声，表面仍是笑模样，“也对，这杏花酒，刘掌柜您才最有资格说道，不如您来尝尝看？”
刘掌柜今儿亲眼见这一拨人浩浩荡荡从西头杏花村门前经过，那无名酒的酒香真真儿的飘散着，心里有底，自然不惧他，只是这也仅仅是尝之前罢了。
“这——怎么会！”刘掌柜忽地转向那几个挑事的人：“是你们蓄意来砸我招牌不是！我杏花村卖了这么多年，做事没有别的可挑，凭的就是一个信字！你怎么——”
那农夫也是无辜，平白买了一坛子水酒，咽不下气过来评理，倒被人说是蓄意，一时气急也放开了嗓门：“谁的酒掺了水谁心里明白！刘老头你的酒平日里也掺水，当我们喝不出来么！”
一下子像是炸了锅，几个人又齐心协力的声讨起刘掌柜来，有个性子急的几乎举起了拳头，局势一时竟是难以控制了。
李岚眼扫着角落里一个人哆哆嗦嗦似是想要向前走，一把过去扶了他，终于发了话：“大家还看什么热闹，快去拉住他们！”
一群好事者应声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将几个人都拉了后。中间成了个空旷的圆。
李岚也没放手，半拖半拉着那人施施然走到中央：“今儿这事，还得问他。”
晃仙远远的瞧着，隐隐皱了眉。
只见那人一下子像是站立不住似的跪在了地上，拼命低着头，却还是被几个人认了出来：“这不是杏花村的小伙计吗？”
夜幕层层的镀了上来，李岚满脸笑的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闩了门，回过身来面对着晃仙，依旧轻笑着一步步悠过来：“说吧，今儿要怎么谢我？”
若是搁了平时，晃仙必定是一眼也不瞥的，如今却拿一双猫儿眼直直的看着他：“那小伙计怎么办？”
“晃仙竟会关心凡人了？”李岚笑，“也许你该先告诉我，堂堂酒仙，为什么在自己的酒里掺水？莫不是，因此才被贬下凡间吧？”
在杏花酒里掺水的是小伙计，那天晚上的黑影也是他。他抱着空坛子，确是来偷酒的，只是经了李岚这么一出，才没得手。
那夜偷酒是那刘掌柜指使来的，为了猜这无名酒的方子。老头那日受了气，一时做些什么倒也并非不可理解。
只是可怜刘掌柜这么几年下来，也没发现，自己店里的小伙计，竟是个实打实的偷酒贼。还偷的极有水平，每坛取一瓢，再填一瓢水。自个儿喝的有滋有味，轮到客人就是九成的水酒。
那刘掌柜也是聪明人，白天见了那架势也没慌，只是向众人赔了个礼，便把地上的小伙计拖回了杏花村。
众人摸不着头脑，那几个挑事的更是莫名其妙，李岚过去往那领头人怀里塞了坛酒，好言好语的打法走，这一顿闹腾，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散了。无名酒的生意照常做，倒更红火了些。
他李岚是何人，掺了水的酒，怎么能逃过他的法眼？刘掌柜来过之后，无名酒里便有了水，不多，但是，有。
因了昨夜那个空坛子，他有一时怀疑是那小伙计搬了一坛水来灌到地窖中的酒里，但就算那个小伙计，也不可能夜夜不辞辛劳坚持不懈的过来在酒里灌水，况且之前他守了几夜，除了晃仙，再没人动过那些酒。如此，可能便只有一个了。
“人间烟火是什么滋味？”晃仙却没似往常一般直接回答，猫儿似的眼微合。
“……可否请仙家说的再明白些？”纵使李大才子再聪明，也没法儿想到这人间烟火与酒里掺水之间不为人知的联系。
“凡人常说无商不奸，这大概也算是世故吧，那刘掌柜却又说坦荡才是商，酒里却又掺着水，如此种种，当真难解。”
“……原来如此。”
李岚便在不经意间得知了晃仙下凡来的目的：酿些识烟火的酒。
如此，便是晃仙应了他下山，又开了这酒肆，又在酒里掺水的目的了——尝尝这身在烟火中的滋味。还有那新酒，是他用些锅底的灰和着白米酿出来的，只是结果并不怎么合心意。
李岚轻叹，觉的这原本心心念念想知道的，如今看来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既知了我是酒仙，我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妖……”灯火下晃仙一张除了浮肉的面容好看的紧。
“别说你不知道，就连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呵。”举了酒樽，这纯粹的酒果然好喝的紧。
晃仙本是随口一问，如此便当他是不愿说，只是心里有几分奇，连他的法器也识不出的妖……果真是奇妖。
“无名酒叫着也不好听……不如叫桃花酒吧，这店叫桃花源，正好。”李岚已有几分醉意，晃仙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
“随你。”
李岚已是走远了，晃仙重新闩了门，回身看见方方正正的桌子中间，端坐了个熟悉的坛子。正是他手抖添水添多了那个。
晃仙想起今儿李岚的那手偷天换日，不禁轻笑。
心下忽然无端冒出个问题来：李岚这妖，是住在长安镇里么？
第二日留柳街东头的无名酒肆便挂了牌子，上书三字“桃花源”，引得人们啧啧称奇。有懂书法的人专程过来评头论足。
“这妖，还懂得书法。”店里晃仙自语。
西头杏花村第二天也照常开门，只是不见了那个还蛮伶俐的小伙计。
此后李岚好几日不曾出现，晃仙偶尔想起，才发现李岚这妖来去无踪，若非他自己来，他是决计不可能找到他的。便也不再想。
他自顾自的日复一日的坐在柜台后看这人间，像看一出出戏：看过来打酒的小娘子对着身后笑的猥琐的人怒目而视；看农夫顶着晒了一天的沾着泥土的黑脸抖了布袋的底倒出几个铜钱；看门外天雨天晴行人来去匆匆；看穷疯了的酒鬼过来讨酒的死皮赖脸，也便给他，那酒出门便被几个人拳打脚踢的抢了过去——也无法可想。
确实像看戏——这一切与他，或只是一坛酒的关系，更多，是一点关系也无。若说牵绊最多的，也便只有一个李岚了吧。
几日后立夏，晃仙关了门去猫山里晃悠一趟，遇见些金盏花便采了回来，想着晒干做茶。粗略一算，李岚约莫也有半月未在长安镇出现了。
回去的时候繁星满天，推门时晃仙才觉出不对劲：屋里凭空多了两个人。
烛火亮起，映出两张熟悉的面容，晃仙有一刻恍惚，仿佛又是捉贼那夜。一人正是李岚，另一人，却是那杏花村的小伙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不识人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