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大白萝卜

3、春衣

　　一。
　　那天我赶回家，看到草席上的姑姑，我才明白外面那些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是为什么。

　　二。
　　姑姑有先天心脏病，听人说，奶奶当时想丢了她，不知道为何又留下了。
　　每次有人说这件事，姑姑总是笑眯眯地说，因为我可爱呀。

　　其实姑姑长的丑，眉眼粗犷，肤色黝黑，有着乡下婆娘独特的大嗓门和爆脾气。只是她还有一颗脆弱而又多愁善感的心脏。

　　三。
　　村里有人结婚，新人迎亲经过家门口，姑姑总跑出去看。
　　她难看的小眼里满是羡慕和期待，她说：你说我嫁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随口胡说八道：比这个新娘美多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姑姑的心脏病让她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做一个寻常的女人。
　　她只会在家里慢慢变成一个老姑娘，死了后被卷在破草席扔在荒野里。
　　也可能腐烂在狼狗肚子里。

　　四。
　　即使知道这些，姑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
　　他是乡里一个有名的小伙子，在城里念过书的，会很多。
　　姑姑说她最喜欢他那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他一笔一画地教姑姑写她的名字。

　　他送给姑姑一件城里买的花裙子，说要娶她做新娘。
　　他对着她笑，告诉她女孩子要温柔，要轻声说话，抿着嘴笑。

　　姑姑笑给我看的时候我只觉得汗毛卓立。

　　五。
　　尽管姑姑告诉我说他如何好，我只觉得这是她痴心妄想。
　　因为我见过那个人抱着别的女孩子接吻。
　　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六。
　　果然。
　　那天姑姑一夜未归。
　　第二天她回来，头发凌乱，满身泥土。
　　她哭着抱着我说他强迫了她。
　　我想，那人什么眼光？
　　我又想，姑姑那心脏是怎么撑过来的？
　　然后我想，真是奇迹。

　　七。
　　后来姑姑就陷入昏迷，奶奶哭着准备好了草席。
　　她又醒过来了。
　　她难看的小眼睛里黯淡无光，我梦到我有孩子了。她说。

　　然后她真的有了。
　　奶奶快被她气死了。

　　那个人死活不承认。

　　最后姑姑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她自己打掉的。

　　八。
　　那人结婚了，新娘很漂亮。

　　姑姑穿着花裙子，早春的风还很冷。
　　刮的她裸露在外的黝黑的皮肤上。
　　姑姑说她冷。
　　我说活该。

　　早就知道，何必犯傻。

　　九。
　　姑姑还是按照我们一开始想的那样生活。
　　做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也不对，她不老。
　　现在才四十岁。
　　不过，确实是要被卷着破草席扔出去。

　　未嫁的女人不能埋在祖坟。
　　晦气。

　　十。
　　我以为姑姑忘了年轻时候的那件傻事，直到我看着她穿着那件花裙子安静寂寞地躺在草席上后，我才知道她一直没忘。

　　毕竟她有一颗脆弱又多愁善感的心。
　　只是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穿着花裙子特别难看，特别是四十多岁的时候。
　　很可笑。

　　十一。
　　一周后，我偷偷去姑姑被扔的地方看。
　　我只看到为她准备了四十多年的破草席和那件破碎的花裙子。

　　看，连狼狗都不惦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