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魂兮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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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加里安都没办法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他脚下，成千上万的联盟士兵通过被炸开的黑城门涌入巴拉多要塞，扫清其中一切黑暗生物；奥克斯们四散逃走，拼命往灰烬山方向撤退；那些效忠于索伦的矮人和人类也相继溃败，被最后联盟中的同族毫不留情杀戮着；曾经铸造了至尊魔戒的末日火山喷发出灼热岩浆，阴霾聚于天空，雷流翻滚不息，仿佛浸满黑暗之君的怒气，预示最终决战即将到来。
而他们都没有谁注意到，在黑城门前，半兽人孤注一掷射出的毒箭下，其实还有阻击了最精锐敌人的木精灵们仍然奋战着。那在战场早已司空见惯的箭雨，对于筋疲力尽伤亡惨重的大绿林军队来说，却已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箭矢卷携破空声而来，再无路可退，死神伸出它的利爪狠狠抓下，带走无数破碎的亡魂，随着鲜血四散，前往大洋彼端曼督斯的殿堂。
很多精灵还来不及抬头，就被呼啸而至的攻击夺去生命。有些侥幸熬过箭阵，却倒在了重骑兵的刀下。只有在这种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的，即便是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命运也不会厚此薄彼。一旦闭上眼醒来，或许就已是另一番不同的天地。那里没有他们熟悉的同伴，没有他们魂牵梦绕的森林，也更没有那个他们发誓追随的王者，伫立在爱尔贝蕾斯的星光下，那样温柔而哀伤的微笑。
——他曾经说过，战争结束后他想带所有人回归故土。可现在，已然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当费迪伦倒下时，纵然身体被十数支毒箭贯穿，手中刀刃也已布满大大小小的缺口，但依然维持着守护的姿势。他艰难偏过头，努力想要看他的国王一眼，却终究遗憾地再无法如愿。滚滚硝烟倒影在精灵那黯淡无光的瞳孔中，最后一个画面，定格于从欧瑞费尔胸口贯穿而出的长矛之上。金属冰冷的光泽几乎被血染红，泛起足以令所有人刺骨锥心的疼痛。
吐出口血，精灵王反手一剑了结了偷袭的敌人。他看着地上已无生机的侍从，和周围尸横遍野的木精灵们，湛蓝眼眸中悄然划过一丝哀伤，却也是痛到极致的解脱。
——就让我们在阿门洲重逢吧。
缓缓合上眼，欧瑞费尔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握上费迪伦伤痕累累的手，倒在他身边。
“Ada——！！”
耳边似乎有谁的呼唤越来越远，风中蔓延而至的挽歌已悄然开始将灵魂与□□分离。林地国王最后抬起手臂，褪下象征大绿林王权的戒指，放进来者颤抖着的掌心。
“别难过，my son。”
早已看不清眼前任何东西，却还是微笑着开口。而此刻欧瑞费尔并不知道，其实瑟兰迪尔和加里安谁都没有流下眼泪，但泪水却已在心底泛滥成灾。
精灵有着不朽的灵魂。所以他们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无法经受离别。
但无论如何，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牵挂的人在。哪怕魂魄永远沉睡于神灵的殿堂，他们也依然有一部分停留在这里，与所爱同在，永守亲族。
所以，我亲爱的孩子，不要害怕未来的路。因为，你即将背负起我的责任，完成我们的梦想，坚持我们认定的方向。
所以——
“加冕吧，瑟兰……然后，带我们所有人回家。”
精灵不会湮灭，他们的灵魂将回归极西那个洁白的神眷之所，等待很久很久以后的再次相见。
他们只是离开，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停留在掌心的手毫无征兆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风中渐渐响起大绿林精灵的哭泣和哀伤，与金戈之声交织在一起。尚存的木精灵聚集在欧瑞费尔灵魂已经离去的躯体周围，纵然四周敌人还在一步步涌来，失去了国王的他们，却已显露出无可奈何颓废和败象。
抿紧嘴唇，慢慢戴上权戒，瑟兰迪尔俯身拾起父亲沾满鲜血的长剑，连同他交与自己的责任一并，牢牢握在手中。
“大绿林的子民听着——”
转身直面已经重组阵型的敌人，他将血泪尽数埋进心底，沉声开口：
“从今往后，瑟兰迪尔即为汝等之王。你们为我而战，我必将竭尽全力守护我们的国度，绝不背弃！！”
——我会带着所有流离在外的臣民回到故土。无论生死，永守北方那片广袤的森林，直到终结的那天到来。
“谨遵吾王！！”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刚刚还军心涣散的木精灵们再度平静下来。他们纷纷重新拿起刀剑，迎着敌人扬起的灰尘，团结在他们的新王身边放手一搏。
在响彻天际的喊杀声中，敌方骑兵的气势已然消减。再加上吉尔加拉德下令联盟军向这里不断增援，很快，这场攻城之战就已经看到了尾声。
“我知道，你会留在这里，都是因为曾经Ada的救命之恩。”
淡淡扫了眼身后还盯着地上尸体缓不过神的加里安，瑟兰迪尔扫清最后一个偷袭的半兽人，这么开口，目光却并不落在他身上：
“你为大绿林已经做得够多，多到足以让你还清这份恩情……加里安，既然Ada和费迪伦都已不在，那你可以就此离开……我发誓绝不阻拦你。”
——在早已痛到极致的伤口面前，再加上一道，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我不会走。”
摇摇头，精灵苦笑了下。那头如星光般的银发被染上硝烟战火，此时早已些许暗淡，却依然挡不住他眼底闪耀着的伤痛和坚决。
当他还不懂得瑟兰迪尔的期待时，他可以装作自己是为了欧瑞费尔才发誓效忠。但无法否认，即便如此，欧瑞费尔所希望的，也一直都是他能在瑟兰身边而已。更何况，在已然知晓追随意义的现在，他也更不可能放弃自己许下的承诺，就此离开。
——把自己变成他的一部分。喜欢他所喜欢的，憎恶他所憎恶的，保护他想保护的。他不仅是你的朋友，你的主宰，你的一切，甚至远重于你的生命……
事实上，他最开始所发下的，不就是这样一份誓言吗？
缓缓俯身，半跪在满地鲜血之上，精灵抬头仰望着那灿若星辰的容颜，于他们逝去的长辈面前再次许诺：
“从今往后，加里安将永远奉您为主……为吾王而生，也为吾王而死。”
哪怕伤痕累累、颠沛流离，哪怕躯体腐朽、生命止息。只要灵魂尚未湮灭，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
——所立之约，愿维拉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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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已说服自己接受这般结局，但有些伤口，却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就愈合的。
进攻巴拉多要塞一战结束后，联盟军前进至高格罗斯平原，并于此地驻扎休整。在损失了近乎一半的士兵后，他们离直面索伦也只有一步之遥。因此在最终决战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缓解疲惫伤痛，做好就此牺牲的觉悟。
——此时此刻，山雨欲来风满楼。
安葬好包括欧瑞费尔在内的所有牺牲者，瑟兰迪尔送走前来表示慰问的至高王和瑞文戴尔后，疲倦褪下盔甲，几乎是跌坐了在椅子上。皱眉闭目半晌，他才淡淡朝着身后一直未发一言的近卫开口，即便竭力隐藏，也掩盖不住语气中的隐忍和哀伤：
“你先出去吧，加里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
犹豫了下，还是选择躬身退出营帐。精灵站在夜晚漫天璀璨的星辰下，看着大绿林已然易主的王帐很久，忍不住紧紧闭上眼，阻挡那即将滑落的滴滴晶莹。
加里安不是不懂得瑟兰迪尔赶自己出来的理由。他本就是由欧瑞费尔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连和瑟兰迪尔相识，也大都要归功于那个已逝的前任精灵王。因此，此时他们待在彼此身边，都会不自觉深陷曾经的回忆，将惨淡现实对比得更加残忍……与其这样互相折磨着慢慢心碎，也许先稍加回避，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独自舔舐伤口又怎么不会是饮鸩止渴呢？
苦笑着摇摇头，他遥望一眼不远处静静站在树下的纤细身影，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向营地最东边的后勤点而去。
“……这个，你知道有规定所以我不能……”
愁眉苦脸看着面前倔强站着的精灵，守卫补给物资的矮人十分为难。
“只是一桶酒而已，吉尔加拉德就算发现了了不会说什么。”
“可是……”
叹口气，也没什么心情在这里争辩。加里安摸摸脖子上自己从此生醒来起就带着的吊牌，手指拂过表面镶嵌价值连城的宝石，想了想，还是取下递到了犹豫的守卫手中。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大不了以后再用金子换回来就是了。
这么安慰着自己。他扛起橡木酒桶蹒跚穿过整个联盟军营地，来到瑟兰迪尔的营帐前，把还在那里犹豫徘徊的lady缇妮斯连人带桶送了进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并且很久没有被信任林地国王挥手赶出，加里安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有谁能陪他借酒浇愁，让他吐露出那些积压在心头的苦涩，总比一个人慢慢崩溃来得强。
努力忽略胸口的钝痛，精灵抱膝坐在山脚森林的溪流边。曼威的风从遥远之地徐徐吹来，树叶漱漱晃动，仿佛带着那些已然到达阿门洲的
灵魂的无声安慰。爱尔贝蕾斯的星光被硝烟遮盖，黯淡些许，却依旧在夜空寂寞眨着眼，俯瞰鲜血浸染的每一寸土地。
放任自己沉溺在曾经度过的无数岁月，他仿佛漂浮在看不见边缘的虚空中。无处不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微风、虫鸣、星光……一切都在渐渐远去，就像他曾经沉没在的溪流底部，被温柔浮水包裹，所有感官都就此偃息，不会被任何尘埃沾染，也不会记起任何挥之不去的阴霾。
只是，回忆是一种蔓延在血骨中的毒.药，他终是要从虚妄中寂寂醒来，否则便会就此沉堕。
“加里安。”
来自现实的呼唤将精灵从深渊边缘拉回。他缓缓睁眼，侧耳倾听草地传来的声响，很容易就猜出了是谁会在此刻到来。
“我曾经说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但你对此似乎并不记得。”
开口语气中就带了点恼火，林迪尔收紧掌心，没好气地挑眉。却在看到加里安那憔悴苍白的脸色时尽数作罢，妥协般叹口气，把手里攥了一路的吊牌扔了过去：
“精灵的名字等同于生命，刻着姓名的东西也是如此。更何况它还可能是你父母唯一留给你的纪念……就为了一桶酒，你居然宁愿拿这么宝贵的东西跟那些矮人交易，也不愿意来找我？！”
“……抱歉，一时忘了后勤物资是你在管理。”
点头向友人致谢，加里安苦笑着把铭牌重新带到脖子上，在林迪尔的白眼中诚恳道歉，“……一次而已，你也别这么跟我计较。以后我一定记得去好好去麻烦你还不行吗？”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种固执到什么都想自己解决的蠢货。”
没好气地把橡木酒桶重重放在他面前，林谷秘书紧挨着加里安坐下，对他说的话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你知道找lady缇妮斯去安慰你主子，怎么就不知道再找个人安慰下你自己呢？我在后面看了你那么久，从头到尾你就只会自己坐在这胡思乱想……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人知道你自己快撑不住了吗？这里又没有外人，连哭一场都不敢，你就那么想追着他们的脚步去曼督斯的殿堂报到？！！”
“……”
嘴角笑容越发苦涩，加里安安静听着林迪尔喋喋不休气急败坏的数落，未发一言，于血液中流淌的冰冷却悄然泛起一丝暖意。
“给。”
翻着白眼把盛满的酒杯塞进他手中，林迪尔扭过头，装作听着不远处汩汩流过的溪水声：
“你也别太难过了……精灵是永生不灭的，总有一天你们还会在维林诺重逢。”
“我知道，我不会想不开的。”
浅尝杯中的液体，意外发现它的纯度和酒精竟比起大绿林里的佳酿也不遑多让。明白这是故友的一番好意，加里安顿了顿，眼眶开始变得酸涩。
“知道就好。”
仔细观察了下，看着他也不像在逞强的样子，林迪尔微微松口气，知道情况确是比自己料想的要好的多。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撕开了多少次伤口，才能有现在这等觉悟。
这么想着，心脏开始极其微小的抽痛起来。林谷秘书沉默半晌，拍拍身边那人的肩膀，才咽下喉咙里突如其来的干涩。
“下一次进攻灰烬山，我也会重新再上战场……不仅是我，所有能够战斗的人都会和索伦决一死战……但愿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而不是被迫在海的那边团聚吧。”
“……一定会的。”
只答了这么一句，加里安就闭口再也不言。安静听着林迪尔有一搭没一搭讲着他们日常的琐事，以及很多年前在瑞文戴尔记忆深刻的情形。在那和缓温厚的低述声中，不知为何，就突然毫无征兆地留下泪来。
那时，天色已近夜半。木桶里的酒也在两个精灵的豪饮中见了底。丢掉手里空了的酒杯，加里安摸摸脸上湿润的水痕，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我……不为他们难过。毕竟费迪伦至死都遵守了他的誓言，哪怕是亡者的殿堂，他们有对方陪伴，也一定不会寂寞……”
“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就算知道，我也没法一下子接受这种事实……这种他们再也不会在我们身边的事实。”
——“我想他们，林迪尔……我真的好想他们。”
靠在林迪尔肩上不断呢喃着，在血液中酒精的催化下，加里安终于宣泄出所有埋在心底的悲伤，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今夜，无论营帐里还是营帐外，都是如此一番宿醉。脆弱唯有一刻，而再次站起时，才能更加坚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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