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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十四年了 ...


  •   “殿下,皇上一定是希望您继承皇位的。”

      司行温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放松,放松于他的寝殿中无宫人,放松于舒锦和的声音并不是十分的响。接下来的反应,则是对舒锦和的笃定觉得有些可笑。

      “你当知道,话不能乱讲的。”

      “臣女知道。所以臣女所言的一字一句,皆不是臣女胡乱说的。”

      舒锦和这般肯定,是因为她想起来一件之前一直没想起来的事情。以前,她虽将前世记忆整理了一番,但都是围绕着司时雨,因为数年之后帝王更换,登基之人就是司时雨,所以她要保自己保家人,势必是要注意司时雨的动向。

      但她遗忘了一点。

      那是曾站在司时雨身边的她,因不在意而忽略的一件事。

      她遗忘了皇上的想法。

      皇上是真的想废太子换新吗?皇上是真的打算让司时雨继承皇位吗?

      她在残存的回忆中寻了又寻,却没有寻到明确的答案。

      与明贵妃、与司时雨的其他妃子妾室一样,前世的舒锦和一直都觉得最终登上皇位的一定是司时雨。理由很明显:司时雨经文纬武,有帝王之相、帝王之才,在身为皇子的时候就献了许多良策;司时雨在朝中的支持几乎是一面倒的,若他不继承皇位,这一群朝中重臣如何安抚得了;而更重要的是,太子是个朝中内外都闻名的病秧子,谁会想要一个连活不活的过明日都不确定的人做皇帝?

      继承皇位的一定是司时雨,这几乎是所有人所坚信的。

      可当舒锦和从司时雨的阵营中跳脱出来后,却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完全是这样子的。

      司行温虽然体弱多病,常日深居后宫不理朝政,年已弱冠没有娶妃也没有自己的行宫,但无论朝堂之上众臣如何如何上奏要求废太子立新,司行温都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直到他终于病逝,皇上才顺应了众臣之意,立三皇子司时雨为太子。

      就这个立新,都还是悬悬三月有余才定下的。

      既然司时雨当太子是众人所愿,而且比起二皇子司正卿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司时雨又确实不失为太子的最好人选,那为何皇上要犹豫这么久呢?

      由此,舒锦和又忆起司时雨继承皇位的那日。

      那是司时雨当上太子后五年。

      皇上体衰,在朝上已明显力不从心再处理更多国事,但无论文武百官如何劝说龙体要紧,皇上都坚持着每日上朝,坚持着批奏折到深夜。宫中朝中渐渐也有人闲言碎语,说皇上恋权,是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权,不舍得让出身下的龙椅。

      本来那样的话,是谁说谁没命,偏偏那时候却大胆妄为的肆意流传,久传动摇人心,渐渐的,越来越多人这样相信,因为他们找不多更好的理由。

      司时雨继承皇位那日前夜是个与往常一样的夜晚,半夜时分,舒锦和忽地惊醒再也无法入眠,她披上外衣独自出寝殿去吹风,明明是二三更天,天色应犹如黑布罩住,没有一丝光。可她遥遥望去,远处皇宫一片天印着隐隐红光,阵阵风吹来模糊的声音。

      之后过了很久,她才知道,那一夜司时雨携文武百官浩荡直入内宫,逼宫了。

      “殿下,皇上一定是希望您继承皇位的。您是一位有仁爱之心的人,国之强盛离不开百姓安居,若无一颗爱民之心,所谈一切即是空谈幻言。”

      “是谁给了你胆子,让你说这些话的。”司行温搁下茶碗,双手叠放在一起,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可那笑容被惨白的脸色衬的有些阴冷,不似心情好,反倒似生气了。

      “舒锦和,你在边塞过了四年,那些生死厮杀还没让你了悟么,现在宇天需要的不是一个亲民的皇帝,而是一个有骨气敢担当的皇帝。”

      “可您并非就不是……”

      “不,我是!”

      司行温两个眸子似二三更的夜色,没有一点星光,黑透了。

      “你许是高看我了,我为了活着,哪怕能再活长一点点的时间,骨气和担当这样的东西,若要抛弃,便抛弃吧。”

      “连我都明白,我在偷生。”

      “你说说,这样的一个人,如何得下世人的尊重去做那万人之上的皇帝呢?”

      舒锦和沉默了,她垂下眼,不敢去对视司行温的漆黑眸子。她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来,她不了解司行温这个人,她说那些话完全是在赌,用自己一条命和舒家一府的命,去赌皇上的心思。

      她何尝不希望多活上几年。

      这是世间几乎所有人最原本的愿望,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让她去跟司行温说“您就是能得下世人的尊重去做那万人之上的皇帝”,她又说不出口。在见过前世司时雨统治之下的比如今还要强盛的宇天之后,面对这般毫无士气的司行温,她说不出更多鼓励的话。

      “为什么不能呢?”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原本戛然而止的话题又起。

      舒锦和睁大眼,转过头去看钟离谦,他想要说什么?司行温也将视线落到钟离谦身上,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钟离谦的眉头渐渐拧起来,随后肩膀一松,轻轻叹了口气,正视司行温道:“殿下,一个人希望活着,为何是没骨气没担当?恕臣子不能认同。”他说着,摇了摇头,“臣子以为,真正没有骨气没有担当的人,早就被死吓破了胆,那样的人反而是死的最快的,死于他们而言,是种解脱。”

      “臣子随军剿匪,四年行于深山密林之中,虽不似臣子夫人那般在边塞久见沙场,但也算见过宇天一角。匪徒行为令人不齿,却不得不承认,其中真正做起大寨之人,无不是惜命之人。因为惜命,惜自己的命,惜手下所有人的命,手下才紧紧跟随忠心不二,这些人才能择出死伤最小的选择达到最大的效果。”

      说到这,钟离谦顿了顿,又想起那个被烧得残缺没留下任何痕迹的山寨。

      “殿下,臣子自小顽劣,并不懂什么大道理。饥荒洪灾中,臣子见过各种受苦的百姓,即便皇上亲民恩赐米粮,仍不能补足其五分之一,但即便只有五分之一,也助涨了百姓不少气势与信心。臣以为,怎样才是一位好皇帝,这事不应由您自己觉得,也不应由臣子觉得,而应由宇天百姓觉得。民心聚,国盛,唯此道理。如何令民心聚,这个并不是一位不亲民的皇帝能做得来的。”

      “呵,”司行温笑出声来,此时此刻,他脸上已经半分笑意都无,“本太子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清吗?”

      “听清了。”钟离谦恭敬低下头,“正是因为听清了,臣子才斗胆说出这番话来。因为臣子知道,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婉宁公主。”

      他人或许不明白其中因果,但钟离谦明白。

      钟离谦虽离开王府住在外庄,但每年都会被太后叫进宫来小住些时日,太德宫里能称得上同辈孩子的也只有司行温和婉宁了。因着钟离谦自小没有被一套勋贵思想教养,对这两位尊贵之人也无太多敬畏之心,倒是与二人打好了关系,玩在了一块。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应当是青梅竹马儿时玩伴了。

      所以,他明白的,太子如此惜命的因果——

      “殿下,那碗药,停了吧。”他几乎是恳求道。

      药……

      宫人端来的托盘上摆了两个青花瓷碗,都装着浓浓的药汁,正往外散发着不甚好闻的苦味。唯一能区别两碗药不同的,是药的色泽,一碗浓黑如墨,一碗则褐如核桃皮。

      司行温端起那碗浓黑如墨的,一饮而尽,浓烈的苦辣味在口中炸开,他眉头一动未动。

      这些年来他喝了无数碗苦药,这并不是最苦的。

      嗯,他甚至连苦是种什么样的味道,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端药的宫人见他迟迟不接着喝另外一碗,便曲着身子将托盘又微微往前递了递。

      司行温抬起手,到瓷碗边上时又顿住了,“这药,我喝了多久?”

      端药的宫人听见他问,愣了愣,遂答道:“回太子殿下,已有十四年了。”他熬这药,也熬了十四年了。

      “哦,十四年,已过去了这么久吗?”司行温端起碗来,站起身,一步一步踱步到殿内一间小佛室中,那里摆着前皇后的灵牌,“母亲,婉宁已经十六岁了,日子过得真快,您也已经去了十六年了。”

      那宫人不明白司行温的此番言行的用意,对他来说,他的工作只有每日盯着司行温把药服下,所以他始终跟在司行温五步之远。

      五步,并不远,但也不近。

      所以,当他发现司行温将碗中药倒进佛室灵牌旁的一盆小绿植中时,想去拦,还是晚了。

      “太子殿下!”那宫人凄惨叫出声来,仿佛死限将至,“您!您如何能……那是……那是陛……”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个仍带着药汁余温的瓷碗碰上了他的鼻尖。

      司行温抬着手臂,将瓷碗贴着宫人的鼻尖“咚”一下放在托盘上,“去告诉父皇,今日后这碗药,我不喝了。”

      他淡淡地说着,浓黑如二三更天的双眸中亮起一点星光,虽一点,却衬的更加明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十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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