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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学院规定,一年级生选定导师后,需要选一个论文方向,并作一次公开讲演。通常学生都会选导师研究的领域。安西实验室的专项是干细胞研究,是生物医学界现今炙手可热的课题,流川去年选的题目也与此相关。

      樱木出乎意料的选择了一个血液学课题,血液锂元素过度分泌症的病理与治疗。流川记得在医学院时关于锂血症上过一节课,只记得说发病率极低,目前对此病症所知甚少。看着樱木不停奔走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两个星期来连吃饭都是边咬饭团边看书,流川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这样冷僻的题目,而且并非是导师的强项,想帮助他都很困难。樱木还是那样夸张的大笑,说天才的计划像狐狸这样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领会呢,干吗学大热门和千军万马去挤一条独木桥,天才选一个冷门,只要一有发现,就成为先驱或是领袖人物了,哈哈哈。白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妨碍流川一如既往的报以一句“白痴” 。

      樱木的讲演,流川去听了。站在突兀的讲台,各种探究,询问,评头论足的眼光都毫不掩饰的聚集在你一人身上,流川想,任谁都难免紧张。樱木的英语不时有些磕绊,但看的出他是做了很多准备,六十五张幻灯片,讲满一个小时。通常用这种时间来补觉的流川,奇迹般的没有打瞌睡。锂血症是一种少见的血液系统紊乱,全球发病率低于千万分之三,然而遗传率却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分显性和隐性遗传。隐性患者终身无症状。显性的症状也十分有限,比如皮疹,凝血时间延长,少数病人出现发色的变化。有趣的是锂血症有一个隔代遗传的现象,即直系两代中必有一代为显性,一代为隐性。

      锂血症患者不需要治疗。听到这里,人群发出小声的议论,流川皱了皱眉,那要研究它干什么?白痴不知道在想什么。樱木按了一下遥控,下一张幻灯片出现,写着醒目的“Hit and Run” 。这是锂血症最著名的特征,撞了就跑。极少数病人会在无任何预兆情况下突然发作全身官能衰竭,唯一有效的治疗是体外血液透析,然而所谓有效,也不过是争取一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个现象目前没有规律可寻,在显性隐性患者中都有报道,显性患者的统计学机率更高一些。

      演讲结束后的提问时间,一位教授问,虽然锂血症发病时死亡率很高,但由于患者人数极少,研究这个疾病的科学家在全球都是屈指可数。这个课题对一个年轻的博士生来说,会不会很局限?流川想白痴大概又要搬出那套天才理论了。樱木回答,在医生和科学家看来,病人只是一个统计数字,几千分之一的确微不足道。但是这个几千分之一的病人,他可能是一个父亲,母亲,姐姐,或者弟弟。对他的家人来说,他是唯一的,是百分之百,甚至更多。我只想尽我所能,一次治好一个病人。只要能治好一个病人,就是值得的。

      也许因为离话筒太近,樱木的声音显得很激动,甚至有些微微发颤。流川没有见过这样的樱木。他见过嚣张的樱木,搞笑的樱木,发怒的樱木,当然最多的还是他看来白痴的樱木。但流川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的樱木。他站在讲台上,高大的身躯因为要靠近话筒而前倾,为了今天的场合他显然打理过头发,然而几缕红发仍然桀骜地竖立着。聚光灯的照射,让他脸色有些红,有些汗湿,但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几乎不眨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直指心灵。

      片刻后掌声雷动。流川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却一点都听不到。他只是,凝视着樱木。这个白痴,他还有怎样的想法,多少的秘密不曾让自己知道?想要了解他的喜怒哀愁,他的过去他的理想,想要进入他的世界,这感觉从未有过然而如此强烈,容不得自己辩解或者否认。

      安西教授获得一项特别基金,科研组将搬迁到靠海的Mission Bay校区。这两周实验室都在忙着打包搬家。樱木来的时间短,东西少,很快收拾好就自告奋勇地跑去给别人帮忙,也包括流川。樱木一边帮流川将笔记本,试剂盒等等装进箱子,一边说肯特的女朋友很漂亮,艾洛铃的宝宝好可爱,狐狸你怎么一张照片都不放,哈哈面瘫狐狸果然是没人疼少人爱哦。流川“哼”一声,瞥一眼樱木那个除了书什么都没有的箱子,心想白痴你还不是一样。

      明天就要搬了,流川最后察看一下有没有遗漏什么。实验台最高一层架子上还有一个小型电泳盒,身高一八七的流川,也要小跳一下才能够到。电泳盒掉了下来,没有落到流川的手里,却借着下落的大力将樱木的纸箱撞翻在地。流川不出声的喊了一句糟了,白痴一定会大声嚷嚷狐狸四只爪子怎么还这么毛毛糙糙,要乘他没回来之前快点收拾起来。流川伏下身,将散落一地的书一本本放回箱子里。一张桔黄的纸片从书中飘落,流川捡了起来。“病危通知书”,姓名是樱木早真,地点是神奈川县立医院,时间是半年前,签名是樱木花道和安西光义。

      “狐狸你蹲在地上干什么,好像一只螃蟹哦,哈哈哈!”

      流川缓慢地站起来,转身,握着纸片的左手平平伸出,“对不起。”

      樱木的嘴因为大笑还没来得及合上,表情凝固在看到纸片的一瞬间。迅速的从流川手中抽出纸片,樱木飞快但是小心的折好放进衬衣的口袋。流川注视着樱木,他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只是一个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偏在这时响起,“出什么事了?”

      樱木将头偏向一边,又转回来,对上流川的视线,又马上移开。“没…事…”这时有人叫,樱木来帮我个忙,樱木立即逃也似的跑开去。

      白痴在说谎,流川的直觉告诉自己。恬噪如白痴,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不愿意说?而且,流川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眼神交汇的短短一瞬,樱木的眼睛里有欲眼又止的悲伤。

      这一天,流川留的很晚。安西教授从办公室走出来,“活活,流川,还没回去啊?”“老师,”流川立即起身低头行礼,“我还有一些东西整理。”“那我先回去了。不要太晚了,明天就是新的开始,要加油喔,活活。”

      流川看着安西教授意欲离去的身影,突然开口,“老师,我知道樱木早真的事了。”

      导师的双肩猛的一震,缓缓的转过身,推了推眼镜,“是吗,樱木告诉你了。”

      流川沉默不语。

      “这样也好,半年多了,樱木从来不提起,现在他肯说,大概是心里已经平静一些了。”

      “为什么您也要签字呢?”

      “医院规定,体外血液透析,需要两个人签字同意。”安西顿了一顿,“早真,是我爱的人。”

      “樱木应该告诉你了,他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也在他九岁的时候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从那以后他就和他的阿姨,也就是早真,一起生活。那时我和早真已经相爱很久,但是早真担心樱木不习惯,所以一直没有答应结婚,就这样过了很多年,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樱木长大的。”

      “六年前我到这里,早真说等樱木高中毕业就带他一起来美国。没想到…流川,你记得樱木演讲的锂血症吗?”

      “他们家有锂血症家族史,但是很少有发作。早真一直好好的,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半年前,她在做饭时突然摔倒,樱木打电话告诉我,等我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必须做血液透析了。但是…没有熬过三个月。”

      “早真把樱木托付给我。她去世以后,樱木失踪了一个星期,然后突然来找我,说要跟我来美国学医学。流川,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他选择锂血症这个课题而且我也不反对了吧?”

      “樱木有和早真一样的红头发。。。流川,你看他是不是一直都很快乐的样子?”

      流川无声的点点头。

      “其实,我想他的心里是孤单的吧。流川,我很高兴看到樱木和你很合得来,拜托你多多关照他了。流川?”

      安西教授关于樱木的这番话让流川陷入纷繁芜乱的思绪。整天嘻嘻哈哈的外表下,白痴深藏着这样的故事,而自己竟然全无察觉。是因为自己对他太冷淡了吧,谁会和将自己称为白痴的人禀烛夜话,促膝长谈?我们合得来吗?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勉强,如果不算整日里“白痴”“狐狸”的交换次数。现在改变,来得及吗?我会改变吗?为了这个…白痴…改变。

      流川忽然想起,安西光义,他的导师,终身未娶。

      “值得吗?”话一出口,流川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超越了师生的界限,而且没头没脑。

      导师显然一怔,不过很快恢复常态,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他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但这一次,流川看到了导师白色镜片后的眼睛。

      “有些人,值得一辈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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