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半生缘》颜若夕

6、毓凤堂（中）

　　满堂鸦雀无声，静得窒息。屋檐的滴雨，脆生生，一圈一圈的落，敲击出小小的涟漪，又见了它悄然无声地描着苍白的灯盏烙下的倒影。　　　
　　“你……是？”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的蓝衫人，他的身影蓝的很虚幻，淡淡的，也许该是很柔软的蓝，窗外雨大，蓝衫人的蓝衣仅是碎碎的湿了一点，让众人心里更是恐惧起来。
　　他的瞳仁格外幽深，使得他与人刻意保持了疏远冷漠的距离。
　　“珑寒玉呢？”蓝衫人单刀直入，冷眼旁观。对他而言眼前只一场索然无味的民戏，生与死只是戏里的影子，生旦净丑、悲欢离合，随时可以撩去。
　　也许是他的唇角闭成了冷硬的直线，更是无情铮铮。
　　“大……殿下……”终于，有人回了神，认出了来人，惶恐地跪了满地。
　　此时，除了十来人来冥拜的客，毓凤堂能主事的也就毓楚的原配，可惜过于怜楚，缩了一旁，若硬是要扯出个充场面的，就只有方才出了声的娘舅子，柳悦，官阶小侍郎，两年前捐的官，官虽不大，却也够他熟识官场。
　　柳悦匍匐了身子，手颤颤撑着地，暗绿的缎子衬黑了脸，滚落额际的冷汗，滴在手背上冰冷得打突了心底。偷偷翘了下颌，瞄了眼俯视着他们的尊贵至极的男子。
　　　心里不尤暗叹，他不懂，何以惧怕一个人如此？没有吊梢的怒目，只是冷冷地看着，却把一切看透，是以人们怕见了这样的眼。
　　今日本该是毓凤堂呈上贡玉的日子，可是——毓楚惨死，珑寒玉又不知所踪。
　　耽误了呈贡的时辰，最凄厉的下场，可是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一想到这，额际的冷汗更是如豆滚落。
　　难道毓凤堂的气数真的尽了？

　　青烟，避开门槛口恹恹未灭的香烛，零星的火也只是点残余的底端，拎着裙子跨了门里，湛蓝的裙底青白花的印色拂过了红漆的门槛，灰紫的缎面鞋儿，妖娆地绽了角儿的边。
　　相对于大厅中匍匐着的缟素，青烟的容颜与悱恻的优雅，精致而清冷。就像鸠毒，似乎让人好奇，却更让人害怕。
　　站定于他的身后，青烟丝毫不见轻微。
　　同样出色又名震东京御街的两个人，此刻在这毓凤堂残酷地鲜艳，蓝得冰冷。
　　蓝衫人，转眼瞥了眼青烟，倒是诧异她明知了他身份，却依旧神态自然，丝毫不见慌神。
　　可是，青烟早在听到那声“大殿下”，让她紧紧的把指甲掐着自己手掌的肉里，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她心中的起伏可想而知，几百年过去了呀，她追寻的那么累……
　　大殿下，宋太宗，长子赵元佐。青烟，看着他的侧影，不似李恪的温和，却独有的冷酷张狂。为何他会宁愿佯疯了，也要远离宫闱呢？帝位之于他，算得了什么呢？
　　轰隆隆，天空中响起来一道惊雷，雷声轰鸣一阵，淡蓝色的闪电带着耀眼的光芒直辟而下，门口如豆的灯盏，刹那成了灰烬。雨下得急切，雨帘层层，连绵不绝，把毓凤堂隔绝在雨帘里，堂中的人无不为这诡异的景象，而惊心。
　　天雷呀……这是造了什么孽？
　　柳悦吓的苍白了脸，捧着头，就叩地，嘴里还不断地喃喃着，“不关我的事呀……我什么也不知道……”。其实柳悦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来这毓凤堂，想趁着妹子心神慌乱，把毓凤堂摊到自己的名下。
　　青烟冷冷地瞥了眼，瘫软在地要死不活的柳悦，这人向来讨厌，眼下这副模样更是遭了人耻笑。
　　青烟又瞧了眼缩在一旁的柳音，眉自是紧皱，厌恶地转过眼去，可悲的女人，恐怕她的一生就这样完了。瞧她一直低着头，虽泪湿襟袖，但也瞧不出她是真哭还是假哭，如果她现在只是作戏，青烟或许还对她令眼相看，不过真要是如此，这女人也是委实可怕的女人。
　　回头，见了蓝衫人在打量自己，眉眼一转，挪了步。
　　虽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见到了想见的人。不过，既然来了，就得细打量，这毓凤堂到底出的是那出戏？这毓楚又是何死因？想着刚来御街，与毓楚也算打了照面，虽不曾言谈，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青烟跺步来到大堂中央摆放棺椁的地方，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步，青烟不在意，只是秀眉一挑，眼见了棺椁中，毓楚面目惊骇扭曲，口大张，眼瞳幽幽，眼珠子却泛白，唇色泛紫青，可见不是单纯的死亡。
　　再看下面，青烟眼底一闪，希奇。古代也能有这么大块寒冰？寒冰铺底，是怕尸身腐臭？也是，四月天气，本就潮湿。
　　不对——里面隐隐似乎带了点翡绿，在寒冰的包裹下，那翠绿近乎透明得让人以为那只是毓楚身上墨绿色寿衣在寒冰上的烙影。
　　寒玉床？青烟的脑海里闪过武侠小说里出现过的千年绝品。这样一想，似乎那些零星的疑惑倒能联系起来。
　　不过让青烟怀疑的却是，凭她的眼光和直觉，这寒玉明明不是普通的玉，为何他们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惊讶的样子？还有刚才他们提到的传说中的“珑寒玉”又是什么样的玉呢？
　　当然，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传说中的东西，谁也没见过的东西，如今见过的人，又死于非命。
　　青烟眉头紧蹙，更靠近棺椁，仔细看着里面的寒玉。但一股寒意直逼而来，让人陡然一颤。
　　对于这样的发现，青烟嘴角一勾清笑，原来如此。
　　其实众所兼知以玉质来说，有暖玉，寒玉之分。而寒玉，玉质清凉，普遍功效清热解暑，但寒玉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佩带，或观赏。如果玉质千年，那么寒气逼人，体质属寒者，佩带陈年寒玉是非常不明智的，甚至对脾、肺、心极其损害，由于陈年寒玉寒意能渗透入骨，容易寒气攻心致死。
　　何况这样一大块寒玉？简直可以硬生生冻结了人的心肺，造成心脉血流不畅而死，这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人甚至可以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渐渐冻结，就像鱼离开了水，终究窒息而死。其实刚才走近这棺椁时，青烟就已经感觉那种透骨的寒意，分明是从棺椁里散发出来的，也就说这寒玉至少有千年以上，虽然他们自作聪明，倒了些水，凝结成寒冰，让人误会这是一大块的寒冰。可是四月的天气，虽不似七月酷热，但也端见了暖和，这些寒冰何以不化水？棺椁为何又不见渗漏滴水？这样的弊漏，他们可曾预想过呢？这么欲盖弥彰的结果，只会让人更好奇？
　　如果不是这几百年来，跟着金桃，青烟见识了许多诡异离奇的事，或许见了这么一大块寒玉，还真会看走了眼。
　　回头看了眼柳音，果然她已经停止了哭泣，眼底甚至戒备地看着青烟。而柳悦依旧跪在那诺诺地不知所措，而那个所谓的殿下，现在一副若有所思。
　　青烟冷笑着跺到柳音身旁，睥睨着她，然后鞠了一躬，嘴角尤自戏谑道，“毓夫人，逝者已逝，生者尤生，请节哀。”
　　柳音见青烟并没有说什么，怡然松了口气，转眼低声哀戚戚道，“多谢青姑娘安慰，亡夫泉下有知，定也感激姑娘祭奠之恩。”
　　青烟颇为妩媚地笑道，“毓夫人，此话倒真让奴家汗颜。毓老板，素来侠义心肠，平日又是御街的大善人，这祭奠也是常理。如果毓夫人真要说恩谢的话，毓夫人只要解了奴家一个小疑惑就可……”说完，顿了顿，而柳音一听，倒没见她惊慌，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问道，“不知道青姑娘有何疑惑，请说出来一听？妾身若知，定当解答。”
　　“呵……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家见了这棺椁中的寒冰，突然嘴谗，想吃碗冰镇酸梅汤，夫人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些坚固的寒冰？好让奴家也去弄些来好藏匿着，嘴谗了，就敲碎些，弄碗冰镇酸梅汤解谗。”
　　其他人一听，顿觉一阵反胃，这女人，在看了棺椁的尸体，连他们这些大男人，都已难以接受了，而她还能想这些吃的东西？真是要说她冷血呢？还是要说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死活，而且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话，未免也太无礼了。

　　当然，知道其中原委，也很明白青烟意有所指的柳音，眼底顿时一冷，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裾，直视着青烟，虽是缟衣素帔，但眼下那气势把原先的怯懦一下子压了下去，眉眼端见了杀机，只听她冷声道，“如果青姑娘真当喜欢冰镇酸梅汤，那等妾身办完了丧事，再给姑娘捎碗去，也不迟。但如若青姑娘，是来搅和的，那么请姑娘速离了去，否则——休怪妾身不客气，让人请姑娘出去。”
　　其他人惊诧地看着柳音，不想起先哀戚怜楚的人儿，却见了锋利的眼色。就像一朵含羞草，突变了荆棘。
　　就连柳悦，也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自己不会一直小瞧了她吧？却见妹妹厌恶地瞥了自己。这下他更加确定，这几日妹妹说什么毓凤堂早已是空壳，根本就是骗着自己，其实她根本就想独吞了毓凤堂的家业，难怪前日夜里，见她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尽往阴森荒凉的地方去，也不知道往何处去，自己本来跟着去，不想却跟丢了，想来定是去了藏匿毓凤堂宝物的地方。这么一想，柳悦不禁咬牙切齿，自己竟然着了道。
　　青烟眯起双眼，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却见她丹唇轻启，低笑起来，“呵呵……毓夫人如此说，倒叫奴家意外，奴家可是确确实实喜欢冰镇酸梅汤，毓夫人只管告诉奴家这寒冰是何处而来，就是了，何以误会奴家是要搅和呢？这可真叫奴家寒心呐，难道这寒冰有什么不可告之的秘密？”
　　柳音眼底一沉，知道自己确实是心急，但欲辩已词穷，那些在场的人，任是再驽钝的人，也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
　　而元佐，自是聪明人，一听这话，飞挑的修目中倏然闪现一丝精光，跺步走近了棺椁，睇了眼棺椁的边缘，微弯了身子，伸手触及棺椁底部，却只觉冰凉，却不见冰水，眼中一抹了然，这毓凤堂想来真是胆大包天，难怪父皇言辞之间对这毓凤堂不满，毕竟这些年来，呈上来的贡玉，越来越见了普通寒碜，这次父皇召见毓楚，限他在呈上贡玉的期限之内，呈上传说中的珑寒玉，否则满门抄斩。虽然自己并不认同父皇的做法，可是这毓凤堂这次做得委实不上眼。
　　“棺椁里的可是珑寒玉？”
　　此话一出，满堂顿时如炸了锅般，熙熙攘攘，“珑寒玉？怎么会？难道真的存在着吗？”
　　“难不成，毓楚真的找到吗？”这那些人，好奇得想向棺椁靠近，可是却碍于站在棺椁前面的大殿下，可是满眼的贪婪却流露无疑。
　　而柳悦——这下可懊恼了，那天妹妹，从地窖里弄出这么块大的寒冰的时候，自己还觉得浪费，可是，想不到的是，这东西竟然是珑寒玉。
　　而柳音的脸色变得苍白，尽管心中害怕，但奇怪的是完全没有慌张，反而镇静下来，在露出不安定的表情之前就立刻恢复镇定，甚是戒备地瞪了眼元佐，带着仇视地目光。
　　“陛下，如若有怀疑，何不亲自试探一下？”柳音的嘴角，带着嘲弄的冷笑，还有一闪而过的阴狠。
　　元佐沉默了一会之后，手指敲了敲棺椁的边缘，那架势，似乎真打算要亲自查看。
　　堂中各个又期望，却又害怕，一想到毓楚的死状，再贪婪的心，也要考虑一下，毕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就当元佐伸手探入棺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