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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梦落繁花 ...

  •   看着落落发红的眼眶,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宁愿死也舍不得她受半点伤。

      那年暮春,师娘在房间里疼了五天五夜,满园梨花一夜开遍,又零落成雪。最后一朵,绽放在刚出生的小女孩的眉心上。
      师父说,她是飘落到凡尘的一朵梨花,她的名字,就叫梨落。床榻上,师娘的笑,前所未有的绝美,燃尽最后的光芒。
      傲龙堡再也没有女主人,师父对师娘的爱,全给了落落。
      落落从小就喜欢笑,喜欢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指摇晃。长大一点点,她开始蹒跚学步,摔着了就哭得不可收拾,每次我扶她起来,她都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我,鼻尖泛红的扑进我怀里。到了能满地乱跑的时候,她每天傍晚都坐在傲龙堡门前的石阶上等我从武场回来,用绵绵软软的童音唤我“月哥哥”。
      落落五六岁的时候很顽皮,那时楚王爷因夫人多病常住西南别苑,星璇常来傲龙堡。两个孩子能把所有的丫鬟仆人折腾得团团转。每天我进门,不是落落扑上来要我帮他逮星璇,就是星璇躲到我身后朝落落扮鬼脸。

      好在星璇也要练功,师父便专程请人来教落落琴棋书画。不过,她除了对下棋的兴趣稍显多点,其他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气跑先生。师父无奈之下,让我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陪她练琴。在音律上,我喜欢笛声特有的空灵。我们学会的第一支曲子,叫婉风。
      满目青翠的初春午后,花园一角的凉亭里,弦声如流水,笛音如轻雨。落落不时扬起小脸对我微笑,眉间的梨花妆点亮了我的眼。直到今天,我最爱的曲子仍是婉风,记忆中,落落的笑颜就如那日煦暖的阳光,让人沉迷。

      学成婉风不久,落落就和星璇失踪了一回。阖府上下人仰马翻,就连我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折腾到傍晚,王府侍卫才找到人。她披头散发满脸泥,进门就说弄丢了师娘留给她的玉佩。师父又气又急,当下就把她拎起来往屁股上狠揍了几巴掌,她哭得惊天动地。我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等她被奶娘抱回房间后,师父才疲惫的让我去哄哄她。
      我推门进去时,她还趴在床上啜泣。抬头见到我,她立刻不哭了,从腰间抽出一根绿莹莹的东西往我手上一塞,咧开嘴得意的笑:“月哥哥,送给你的。”
      我握碧玉笛,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用玉佩换的?”
      她点点头:“玉佩、耳环、荷包一起换的。星璇说,这个是上好的翡翠冷玉。”
      我无言以对,她的那块蟠龙古玉是当年师父赠与师娘的定情之物,足以换取几座城池。而她,换来一只普通玉笛,还换来生平第一顿打。她骗我说不疼,其实我比谁都清楚,师父是习武之人,一怒之下手劲难免大了些。不出所料,她随后一连几天的走路姿势都有些奇怪。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应该礼尚往来,还她一些玉琴、玉笔之类的东西。因为几年后,样样精通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可记忆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缺憾。师父待我如同己出。而落落,早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我的世界。只要每天能看见她的笑,别无他求。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我陪她去河边玩耍,她忽然对我说:“月哥哥,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了,要当你的新娘。”
      那一幕永远鲜明如昨,我差点被一股狂袭而来的喜悦冲昏。我拼命让自己镇静,落落也许还不是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让我陪她玩。她果然没有再说下去,好像转眼间就忘了说过什么。仔细想想,其实落落对谁都很好,指不定哪天她也对星璇说过同样的话。淡淡的失落后,我很快恢复如常。可是,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棵芽。
      从那以后,落落经常重复这句话。高兴了、不高兴了,人前、人后,随时都可能说要当我的新娘。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于是试探的问了问。没想到,她竟丢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这个你都不知道?爹爹是先把娘娶进家门,然后才有我的。”见我表情僵硬,她还特意补充,“成亲的那天,就是新娘啊!”
      “你是说,你想当我的新娘?”我小心翼翼的问。
      “你不愿意么?”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娇憨。
      心跳,漏掉了一拍。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不解的看着我。
      随之而来的,是哭笑不得。女孩儿说起这个,不是应该害羞的吗?怎么,脸红的反而是我?我极力控制着雀跃的情绪,保持得体的微笑,心底却有个小人在使劲蹦跳:“愿意的,落落,我当然愿意!”
      落落十四岁那年,在荷塘边,我终于看到她第一次脸红。还是同样的话,不同的是,她说了前半截,后半截居然就卡住了。眼角余光看去,她的小脸胜似桃花。那晚,我吻了她。然后,失眠整整一夜。我对自己发誓,终此一生,都要让她幸福。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举案齐眉,走到白发苍苍。
      忘了从哪天开始,一切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我始终无法相信她不是以前的落落,尽管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神,我再也读不懂。
      我试着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想,就这样吧,就当她十二岁那年从没给过我希望,我也会默默守护她一辈子。
      然而,很快的,连这样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柳庄的竹林,她给了我如许期待。她离开后,我强行冲穴前去追赶,不料遭遇两名不速之客的拦截。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声称要带我回去见她们的尊主。
      时不容缓,我直接出剑相向,哪知运气过急而致经脉紊乱,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对方并未相逼,平淡的一句话却胜于晴天霹雳。
      她们说,夫人若是知道你为一名女子如此不爱惜自己,定后悔带你来这世上。

      是谁带我来这世上?小时候,偶尔会对着镜子想象父母的模样。成年以后,便没有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而今忽然得知我还有亲人,那种感觉难以言喻。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与她们去天山,但她们必须让我先找到落落。
      她们陪我去了烟霞峰,甚至驾轻就熟的带我从一条小路潜入玄明宫。
      不必费心找寻,只在林子边缘,我看到了令我魂牵梦萦的人。

      纷飞的花雨里,一袭浅绿纱裙的她抱膝坐在草地上,美若天仙。她身边的男子正在帮她摘取发间的花瓣,任谁都能看出那双紫眸中盛满的浓浓爱恋。时间仿佛静止,风暖香飘,落落绯红的小脸光彩照人。那样的神采,在她十四岁那晚的荷塘边,我见过。
      我悄然离去,不再回头。
      什么都不想。白天赶路,到了晚上,一壶女儿红便能让我忘记所有。梦中总能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曲婉风,一次凝眸,一段柔肠。

      到了天山,并没有想象中的母子相见。那个总也看不清面貌的女人交给我一本武功秘籍,并告诉我,如果我想得知真相,就必须练成陨冰日月,取得与烛龙之翼对决的资本。我并没有应允,我压根不想去争什么天下第一。而且,不管我愿不愿承认,我对落落仍有千丝万缕的牵挂。
      斩不断,理还乱。

      所有的犹豫,终止于她的默认。
      我释然一笑,落落,只要你幸福,与你分享幸福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为了不伤害我,你要一直逃避下去吗?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竟然成为你的负担。

      决然道别,整颗心空空荡荡。
      横笛唇边,熟悉的旋律飞扬而出。
      时光倒流回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抚琴的女孩巧笑嫣然,执笛的少年情根深种。
      今晚,最后一次,我用婉风,送你离去。

      无故想起她曾念给星璇听的一首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落落,落落……如果有一天,我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能够心如止水,我便是彻底放下了!
      从今以后,花开花谢,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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