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Death》夙纱

12、Episode 012.争吵

　　慢慢地拭去青花瓷杯上的最后一颗水珠，沈珞坐在吧台后的转椅上，手指隔着白色的棉布轻轻地抚摸着杯壁上的花纹。

　　墙边座位上的人已经离开了，墙壁的卡片又多了一张热巧克力。那人当时看着上个礼拜挂上去的那张还有点可惜咖啡厅的歇业让他的这杯没卖出去。然后一边啧啧地惋惜着，一边又挂了一张。

　　沈珞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微微勾起。

　　他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男人。

　　谈吐优雅不轻浮，周身都是沉稳成熟的气息，却又会时不时地露出孩子般可爱的一面；发生意外的时候会如神一样的突然出现，挡在前面，闲暇时又会被桌角轻易绊倒……如果说爱文山下的初遇是画师以雨为墨勾画了一副朦胧中的惊艳，那么现在，他已经从那副画中走出来，用一颦一笑将整个人变得立体生动。

　　青花瓷杯已被擦拭得光滑，随着轻微的转动闪动着温润细腻的光泽。沈珞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虽然已经擦好，却一点也不想把它放回到橱柜里。视线中的青花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从杯子里开出来，沿着她的手指开出一片清丽娇艳的花圃。

　　“叮铃铃——”

　　店门被推开的铃铛声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想象。沈珞转头看过去，已到嘴边的“欢迎光临”因为进门的人转了方向。

　　“今天回来得蛮早嘛~”沈珞从椅子上跳下，打开水晶橱柜的柜门将瓷杯小心地放好，“怎么今天没和安娜在一起？”

　　克瑞斯扫了一眼被打开又关闭的橱柜，边向店里走边一手拽下脖子上的围巾，“分手了。”

　　“……什么？！”沈珞猛地转回身，双手拍在吧台的桌面上，瞪着一脸随意的克瑞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才刚一个礼拜吧！”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沈珞对他的态度感到强烈的不满，愤愤地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不是说了最后一个……”

　　克瑞斯绕过桌子，把围巾搭在墙角的衣架上，“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喂克瑞……”

　　“我今天在学校看到你了。”

　　“我去图书馆还书。”沈珞随口答了一句，心中还在纠结他越来越短的恋爱保质期，“我说克瑞斯……”

　　“我在球场上打球，”克瑞斯又一次打断她的话。他并没回身，而是用手拽着围巾的底端，声音听上去格外低沉，“本想喊你，看到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那个男人？”沈珞眨了眨眼，“你是说加罗涅先生？”

　　“加罗涅先生……”克瑞斯低声重复了一遍，语调听着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嘲讽。“你是坐着他的车回来的？”

　　“呃，顺路……”

　　沈珞愣愣地回答着，不太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从克瑞斯的交友情况转到了自己身上。而她则从一个教育孩子的家长，变成了被弟弟质问的姐姐。不过克瑞斯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大对头。难道是分手的后续影响？

　　心里正这么想着，身前的人猛地转过身，太过突然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衣架投落下来的阴影让这个一向开朗热情的男孩再没有半点平日的阳光。他的脸由于面无表情看上去无比的阴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幽深得看不到底。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不知是被他陌生的声音还是幽暗的眼神所迫，沈珞后退了半步，小腿撞上了身后的椅子，“什、什么……”

　　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克瑞斯随着她的后退跨上一步，再次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使得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形简直像座山一样。沈珞呆怔地仰头看着他，有种被笼罩在下面的错觉。

　　“你难道没发现吗？他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你身边？”

　　“……什、什么莫名其……”

　　“你为什么不拒绝？还把那个瓷杯给他用？还是说……你喜欢他？想和他结婚？”

　　“够、够了！”最后两句话让沈珞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大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结婚……关于这个词，这件事，她从来都没想过……

　　从来，都没想过……

　　“珞珞！”

　　手臂一下被人抓住，那双深暗的蓝眼睛层层叠叠的卷起波纹，犹如深海中的漩涡，“你们不合适的！他和你说过家里是做什么的吗？说过他的工作吗？你不觉得他不像是平常人吗？”

　　“……”

　　“你不是一直想过平静的生活吗？他给不了你的！”

　　“……”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克瑞斯用这么大的声音和她说话。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话音中的急切和慌乱都不是沈珞所熟悉的，让她一时直挺挺地被抓着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叮铃铃——”

　　再次被推开的店门划破两人之间压抑的沉默。沈珞向后望了一眼，动了动被抓得发疼的手臂，又向后退了半步。

　　“来、来客人了。”

　　面前的人听到了她的话，一点点松开抓着她的手，眼中的急切慢慢地黯淡了下去。这样失望得近乎绝望的神色让沈珞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捶打了一下。不想再看他的表情，沈珞转过身逃离一样从他身前走开，向着刚进门的男人露出标准而亲切的笑容。

　　“欢迎光临。先生需要什么？”

　　“一杯拿铁，一块提拉米苏。”

　　“好的，请稍等。”

　　身后响起踩踏楼梯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

　　沈珞笑着对坐在椅子上的客人点下头，重新回到吧台里面。她伸手从橱柜中拿出一个画着蔷薇藤蔓的杯子，杯底与流理台面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捏着同样被设计成花藤形状的杯柄，嘴角习惯性扬起的弧度慢慢收敛。

　　她知道诺迪·加罗涅和普通人不一样，尤其在今天之后。能在巴勒莫拥有私家马场，无论场地多大，都一定不是一般的家族。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无比的矛盾。明明很清楚自己并不适合恋爱，却无法抗拒诺迪的靠近。明明分分钟就可以弄清楚诺迪的家世背景，却始终不敢开口去问。仿佛有些事只要她不知道，就还能和自己说他们并不熟悉，只是普通的朋友，就还有继续的借口和理由……

　　克瑞斯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的确渴望平静的生活。可是她的生活，早就不再平静了。

　　*

　　这场争吵让两个人陷入相识以来的第一场冷战。第二天看到沈珞的时候，克瑞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正在为她量尺寸的裁缝，而后径直走出店门。

　　他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要进来的菲尔顿，冷冰冰的脸色把兴致勃勃和他打招呼的菲尔顿吓了一跳，嘴里念念叨叨，一脸不解地走进来。

　　“这小子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沈珞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把看向克瑞斯背影的目光转到菲尔顿身上，刚想认真地看一看他，就听到身旁一头银发的老人说：“沈小姐，麻烦再站直一下，有个数我需要再确认一下。”

　　“哦，好。”

　　“呦？怎么，要做新衣服了？”菲尔顿提了提腰间的皮带，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摇晃着走过来。他一条腿弯曲着，整个人斜倚在沈珞前面的桌子上，调侃着打量了她一圈，又瞟了一眼旁边的老头，“哎呀不赖嘛，还是裁缝亲自登门来量尺寸。”

　　沈珞挺直地站着，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逆光的角度，倒是看不太清楚他头上是否还有紫雾。

　　名叫罗伯特的老裁缝把尺子搭在肩上，拿着笔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组数，笑眯眯地说：“沈小姐，都量好了。”

　　“哦好。”沈珞点了点头，“真是麻烦您了，还特地跑来。喝杯咖啡吧。”

　　“不用啦！谢谢沈小姐，不过我还要回去抓紧做衣服呢！单子压了一堆喽！”罗伯特把本子和尺子都收好，慢悠悠地拿起一旁的大衣穿上，扣好扣子，“下回有机会再来好好尝一尝！”

　　“那好吧。”听他这么说，沈珞也不好再留，“麻烦您帮我谢谢加罗涅先生。”

　　“加罗涅先生？”老头愣了一下，而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连点头，“哦好好好，见到先生我会说的。嘿嘿，放心吧！”老人家笑起来的样子慈祥又憨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就先走喽，衣服大概一个礼拜能做好，做好了再给沈小姐送过来。”

　　“诶？”沈珞一顿，忙说：“不用麻烦的，您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取就好。”

　　“不用不用！我们都是送衣上门的，可不能麻烦客人去取。”罗伯特一口回绝她的提议，笑呵呵地冲她摆手道别，“好啦，我走啦，下周见！”

　　沈珞无奈，只得将老人送出店门，“再见，您慢走。”

　　看着那略伛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后，沈珞转回身，菲尔顿还摆着那风骚的姿势，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加~罗~涅~先~生~是我上回看到的那个帅哥吗？”

　　沈珞一步步走回来，轻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嘴上和他开着玩笑，眼睛却在悄无声息地细细打量，脚下绕过他走向吧台。在绕着他转了小半圈后，她终于可以确定上次看到的烟雾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到底是什么？莫非她上次看错了？不可能啊……

　　“呦呦呦，还不告诉我呢！”菲尔顿怪声怪气地撇了撇嘴，双臂交叠在胸前，“不过话说回来啊，我现在想一想，你那个加罗，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都住在一个地方，见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沈珞拿起台布擦了擦吧台，将话题从诺迪身上移开，“对了，好几天没见你了，昨天我去警局给你们送梨，你也不在。”

　　“啊！一提梨我就一肚子火！”菲尔顿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眼睛瞪得滚圆，“我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去巡查，那群孙子把东西都吃光了！半个都没给我留！”

　　“噗~”沈珞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不就是个梨嘛，我今早又买了一袋子，想着一会给你们送过去呢。刚好你来了，那一会你负责拎着它。”

　　“诶？真的？没问题！”菲尔顿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起来，“我最会拎东西了！尤其是吃的！啊，不过见到老大你可别说我又跑到你这来，他一定会骂我偷懒的！就说我们偶然碰到好了！”

　　“……好。”

　　“那我可以先吃一个吗？得把昨天的补回来啊！”

　　“……你能有点出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