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国战记》候已

6、5．皇宫篇Ⅳ

　　从小学开始，每个老师给我的评语都是：沉默寡言，不合群，总是躲在角落，与其他同学关系欠佳，要多主动和大家一起融入班级集体。成绩一般，要更加努力，太胆小，每次回答问题都低着头，声音又小，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希望能改善性格，才能获得大家的喜爱。
　　每次学期末，当我拿着成绩评语单，看着上面几乎清一色仅仅及格的数字，心里全是难过，希望能有个机器猫的小洞，把成绩评语单埋起来，一辈子都别让爸爸妈妈发现。
　　我最害怕的，是爸爸妈妈失望的表情。
　　沉默寡言有什么不对？
　　喜欢坐在角落有什么不对？
　　声音小有什么不对？
　　我并不喜欢像其他同学那样，课间时间喧哗地吵闹，讨论着昨天晚上的动画片情节，讨论新出的漫画讲到哪里，我只要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大家讲话就很开心了。
　　可是爸爸妈妈显然也并不和我一样念头。所以每次收到评语都会安静地坐在大厅，坐上几个小时，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爸爸妈妈讲啊。
　　我不懂，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希望大家都不要理会我，就让我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要问，当我透明也好，当我黑暗也好，这样我就很满意。
　　可这似乎不可能。身为女孩子的我，才小学就长得特别高，高到无论何时走进课室都会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进入初中时，我决定要改头换面，于是一个人走进理发店，让理发师给我剪个清爽的发型。我决定，要变得自信一点儿，我已经是中学生了。可当理发师满意地挥开布时，我惊讶地说不出半句话。
　　“什么？你不是男生吗？”
　　理发师吃惊地看着刚被他修剪地短短的头发。
　　我看着镜中如男孩一般的自己，强忍住泪水，冲出了理发店。
　　出乎意料地，在初中和高中里我超级受女孩子欢迎。当我自卑地顶着那个新发型踏进教室时，我发现所有女孩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星星。
　　“你好帅哦，你真的是女生吗？”
　　“好酷哦，比男生还有型！”
　　我惊讶地看着她们，她们说的人是我吗？
　　我？这个“沉默寡言，不合群，总是躲在角落，与其他同学关系欠佳”又“太胆小”的女孩？
　　但天真的我很快就发现，我并不是真的受到大家的欢迎。他们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个憧憬的偶像。
　　“啊？为什么不打篮球？莲那么高那么帅，一定很会打篮球才对啊？”
　　“不行！莲是属于我们班的，我们才不让给你们呢！”
　　“莲，不要再理会那个女孩了，她一定是对你图谋不轨！”
　　为什么，大家要理所当然地为我决定这决定那呢？为什么她们要单方面认为我是怎样怎样的女生呢？我不过长得高一点儿，我不过长得像男生，我不过喜欢穿运动装，为什么，她们就要围着我团团转，还自作主张地为我决定一切呢？
　　可是我不敢开口。我怕。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朋友，爸爸妈妈把我当宝贝般呵呼，生怕我有一丁点儿伤痛，但这一切伴随着小若的出生都面临崩溃——我是如此恐惧没人要的感觉。
　　我好怕……
　　直到，决出现。
　　“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缠着莲？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做决定，不需要你们来指手划脚！”
　　决是高一界的学长，因为打篮球而认识，他性格帅气又洒脱，总是称赞我篮球打得好。他不会如其他男生般，把我当成男人婆唾弃，也不会把我当月亮般拱照，他温柔而严厉，对我要求高却很体贴。
　　我喜欢决。
　　当我发现到此的同时，我也发现到决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
　　“她是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子，美丽可爱，我们是邻居，从出生就认识，幼儿园、小学、初中一直都在一起，她真是可爱地不得了。可是有一天，她变了，她的家庭被□□摧毁，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满心只有复仇与杀人。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她，回到以前的快乐时光……”
　　我看着决，他是如此温柔的人，他低着头，微微颦着的眉头全是伤痛。我不知道要如何做，因为我也好想帮助他，让他每天都快乐，而不要愁眉锁着心。
　　可是，全都是谎言。
　　决也说，我是特别的女孩，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矫揉造作，不会依赖成性，所以他会一直陪着我。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我告诉他我喜欢上他时，他的表情只有惊讶与想逃避呢？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说，既然决也知道和她是没有希望了，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那种表情说出如此的话，才会让决无奈地回答：好吧，就试三个月。我会尝试接受你。
　　决是那么温柔的人，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他明明对我只是学长对学妹的宠爱，只是对一个有篮球天份的后辈的爱惜，只是一个大哥哥对小妹妹的鼓励，为什么，又要答应我这样任性的请求呢？
　　是因为决，我才能略为恢复信心。即使爸爸妈妈眼中只有小若，我也能挺起胸膛踏进家门。但一切梦醒，他还是跟我说：对不起，我终于发现，她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这是写好的剧本吧。
　　因为，我本来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人，所以，即使被神抛弃到其他的世界，大家也无所谓吧……
　　全部，都是注定的。
　　“我想守护莲，虽然我也想好好守护莫西娅，想守护所有臣民，但是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莲不是我的臣民，她与我是对等的，她……她是如此特别，让我想用尽一切去守护她。”
　　这是第一次，有人需要我，那么无法形容的温柔，覆盖着我。我感动地说不出话来，除了他的温柔，找不到更多。
　　所以，我一定好说清楚。
　　对不起，罗洁西卡。我是真的很重视很重视你，也想好好地陪伴你，但是，我很抱歉……这不是爱情……
　　昨天狼狈而逃的我就这么把自己藏在房间里，连晚饭都不敢陪罗洁西卡一起吃。罗洁西卡并没有勉强我，他只是遣人送来丰富的菜肴到房间让我进食。我食不知味，即使没看到，我也可以想象，罗洁西卡此刻一定是失望且为难。
　　所以，还是早点儿说清楚好。
　　罗洁西卡一定会明白的。即使其他人都不需要我，他们都看不到真实的我，罗洁西卡也一定会守护真实的我。
　　因为即使走遍全宇宙，只有他，是最特别的。他是这世间的另一个我。
　　我走到窗口，佣人送来的小花瓶中，是一株快要盛开的紫蔷薇，美丽的花瓣雍容艳丽，每一瓣都在诉说罗洁西卡对我的宠爱。
　　我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轻轻扶弄过紫蔷薇，我打开门，走出房间。
　　“裴叶莲！”
　　惊讶地却是迎面碰上的湛宇薰，他冷峻的目光盯着我。我疑惑：“你怎么一个人走过来了？你不是还带着伤吗？”
　　湛宇薰摇摇头，语气全是质疑：“我的伤已经基本上好了。我发现到这个世界有点儿奇怪，想不透，所以来问问你。”
　　“这么快就好了？”我不敢相信，他可是从空中掉下来，还当了我的活肉垫啊！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的体重可不比一般的女生。
　　湛宇薰低着头，似乎思索着要如何表达：“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裴叶莲，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有一种……叫做‘妖精\\\'的奇怪东西……”
　　又是妖精？！
　　我惊讶得看着湛宇薰：“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么说就是有啦。”湛宇薰喃喃说着，表情似在做思想挣扎：“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我以为，我们只是掉错了时空，居然还有那种妖怪似的东西存在。”
　　最后，他抬起头：“裴叶莲，你打算怎么办？总不会一直在这里赖着吧，你真相信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皇帝说的话吗？”
　　我心里很坚定：“我相信罗洁西卡！”
　　“就因为他和你长得一样？”
　　“不。”我摇摇头：“是因为我接触过了他，认识了他，才知道他是个言而有信的明君。他说到做到，所以我相信他。”
　　湛宇薰突然冷笑起来，不置可否：“你才和他认识了三、四天，就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你！”我心里有些不快，也知道自己偏心向罗洁西卡：“他一心帮我们，你怎能这么说。”
　　“你又怎知道他心里要帮我们，也许他只是把我们当傻瓜耍。”
　　“我才要置疑你以前到底过得什么生活呢，别人那么好你还要疑神疑鬼地，你才古怪呢！”
　　突然，我看到湛宇薰的表情有些抽搐，他好像想到什么，眉头深深拧起来：“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虽然疑惑，但没有继续追问。仔细想想，我和他也一样只认识了三、四天，甚至相处时间还没有罗洁西卡多，他的家庭背景等等皆不知，也谈不上为朋友。本以为大家一起跌落这异世界，患难与共，但也许只有我如此想。
　　湛宇薰摇摇头：“够了，为这种事追究也没意义，反正你就是相信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傻皇帝啦。那么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了。”
　　“自己的方式？你想做什么？”我惊讶得问，难道他一个人能找到什么好方法回去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不要阻止我。”
　　湛宇薰的话中全是冷漠，我心里一颤，如此慑人的寒冷感，无法想象他和我一样是普通的高中毕业生。他的漠然让人本能地有些想退却。
　　不过想深一层，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我又何必太追究。他会来到这里全是因为我的错，大家都想回家，湛宇薰并没有我对罗洁西卡的那种共鸣，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我小声嘱咐：“小心点儿，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世界。”
　　湛宇薰没回答，只是斜眼瞟了瞟我，然后转身就快步离开。
　　然而他没走出几步，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我一看惊了——那人正是佛朗西伯爵！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佛朗西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湛宇薰，又抬起头，双目如毒，紧紧咬着我，那目光是如此可怖，我觉得自己竟是被老鹰盯哨上的猎物般！
　　终于，他缓缓开口：“陛下找你，请你过去。”
　　我心脏狂跳，一面是惧怕这人的威势，另一面听到罗洁西卡的名字又不自觉害怕。我怕面对罗洁西卡，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还是害怕，害怕伤害他：“我……我迟点过去……”
　　佛朗西却没放过我，眼神全是威胁：“我说过了，陛下找你，请你过去，他在空中花园的紫蔷薇花圃等你。”
　　我心里惊恐，还没搭话，湛宇薰突然开口了：“她说了迟点儿过去，你急什么，你就回你的破皇帝去，她想去的时候自然会过去。”
　　一直紧盯着我的佛朗西再次低下头，与湛宇薰目光对上。
　　是错觉吗？我感觉他们两人都同样寒冷地冻伤人，湛宇薰眼中的狠与毒，似乎并不比佛朗西少多少，否则他怎能直视一个如此可怕的人，且毫不畏惧！
　　我注意到旁边的侍女与卫兵都神色有异，突然想起刚才湛宇薰那句“破皇帝”是大大不敬的话语，自然惹来其他人非议。我忙上前去，拉住湛宇薰：“湛宇薰，我没事，现在去就现在去，也许……也许是罗洁西卡发现到什么好法子送我们回去了……”
　　湛宇薰直视佛朗西，身子纹丝不动，我竟拽不开他！我看情势不好，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来，硬拉开他：“那……那……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你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湛宇薰的身子终于动了动，但并不是被我拉动，而是他收起了眼光。他抽回自己的手，和我保持距离，才顺着走廊走去。我也不敢要求太多，只要他不惹事就好了。今天才发现，原来这看似平凡的18岁男生也是个不普通的人，我可不认为一个普通高中生能有那样的气势与眼神，竟全然不输给佛朗西！
　　一路沉默。突然，湛宇薰轻轻说了一句：“那家伙，想对你不利。”
　　那句话是如此轻，我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的湛宇薰。他没看我，只是注视着前方，面色阴暗：“我能感觉到，因为我也是那一类人。只要看到眼神就明白了。”
　　我并不太理解湛宇薰所说的“因为我也是那一类人”是何种意思，但佛朗西的目的确实张露无疑。我点点头：“我知道。”虽然有罗洁西卡在，我也要步步小心，慎防有误。
　　湛宇薰仅仅是斜眼瞄了我一刹，再没更多。接着都是寂静，我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明显，在不断加快。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罗洁西卡。
　　从小，我就是个逃避的性子，没有人逼我，就做不了决定。或许这样也好，我总要面对罗洁西卡，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
　　空中花园真是美丽到天地仅有，现实中绝对不可能看到的绝色。水晶墙壁晶莹剔透，悬于天空中的华丽花园，五颜六色的花圃全是能让人感动的绚丽，鸟语花香的美景。红的、蓝的、黄的……当眼中映入紫色的蔷薇花群，我注意到那唯一的金色光彩——俊美无双的罗洁西卡立于紫蔷薇花圃中。
　　我不自觉心里一暖，双手却全是冷汗。
　　罗洁西卡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那一秒，我看到笑容绽放在他面上，听到他那一声温柔到让人掉泪的呼唤：“莲，你来了。”
　　只那一句，我再也抑制不了，眼泪顺着面颊淌下。如此温柔对待我的人，除了罗洁西卡绝对再找不到第二人。
　　“怎么了，莲？”罗洁西卡惊讶得走过来，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你……哭了呢？”
　　我要怎么回答他？因为，我接下来要伤害他吗？
　　我真的能开口吗？
　　罗洁西卡注意到旁边站在几步远的湛宇薰，尚未开口，湛宇薰已淡然回话：“先说好，与我没半点儿关系。”说完又走远几步，留下我与罗洁西卡单独对话的时机。
　　罗洁西卡似乎想抱住我，又不敢轻易逾越，于是两只手不知道该摆在那里，收起又张开茫然失措。看到这里，我不禁又笑了，他看到我笑，拧住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好像心里的快乐与愁都与我一起。
　　我心里悲哀，甩甩头，要自己坚强：“对不起，罗洁西卡。”
　　“不……为什么要道歉？”
　　“昨天……”我哽咽着：“我竟然假扮你去骗人，还突然逃了去，给你添麻烦了。”
　　罗洁西卡一听，笑得更欢了：“没有，我只是担心莲会因此有麻烦而已。我知道莲并不是去做坏事，不过其他人未必如此想，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万一被发现，百口莫辨。”
　　“嗯。”
　　“可是，莲真的扮得好像，我刚看到你时，吓坏了……还以为见到孪生兄弟还是镜子……”　　我想起昨天的狼狈，也笑了。
　　罗洁西卡看着，看着我，目光没半分转移，看得我面红耳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的表情，好像醉了一般：“果然，只有是莲是与众不同。”
　　罗洁西卡面色如玫瑰，是这紫蔷薇花圃中最动人的一抹色彩：“以前母后也劝过我要结婚，要我多结识各种女子，虽然我觉得她们都不错，但就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我以为这是天意，要我专心在国家政事上，我也如此做了。可在见到莲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一切就是为了等莲出现，只有你，能让我目不转睛，不愿移开目光一秒。我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十分自私，但我还是想把它说出来。”
　　罗洁西卡每一个音都说得轻柔如风，我却听得心惊胆颤。
　　“我希望……莲能考虑留下来，我很喜欢莲，希望你能当我的王妃。”
　　紫蔷薇花圃美得如梦似幻，风中全是蔷薇的清香，与天地崩塌前的预兆。
　　这一天，是这位年轻英俊的皇帝人生中最凄绝的日子，满园的紫蔷薇将成为华丽悲剧的陪葬。
　　只是，这时候的我对此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