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5、机关

　　“你不是傻子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懂吗？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从不会说自己喝醉了一样，不可信——”
　　碧落头也没抬地端详着赵泓的尸体和地上的一滩血，答得极为漫不经心，自然没有发现阿远语气里的异样。
　　此时的阿远站在阴影之下，半点容光微微显露，如同寂寥无垠的海上缓缓生起的一轮明月，映照着万里苍穹，眼里荡漾着几丝温柔，几分不解。
　　听世人常说，傻与不傻往往只有一念之差。纵使他不是傻子，又如何？徒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还是留不住眼前人，握不牢手中沙？

　　“远傻子，你站边上点，别碍着我办正事。”
　　碧落嫌弃阿远堵了光源，推了推他，借着烛光仔细地观察着手中的血迹。这血红中带黑，应该是中毒了。再看这尸体的僵硬程度，赵泓应该死了没多久，而且这血还带着些许的温热。
　　到底是谁杀了他，那人又是否知道有关乾坤镜之事呢？
　　若是为了钱财情仇也就罢了，这要是那凶手也得知乾坤镜一事，为了乾坤镜而狠下杀手，那碧落她这小命……看来今后行事更得小心，救不了苍生也就罢了，若是搭上自己这条小命可不得亏大发了？
　　碧落念及此，颇伤感地叹了口气，却瞥见不远处的阿远正趴在桌上捣鼓着青铜灯，火星一晃一晃的，让碧落更为烦躁。
　　“阿远你干什么呢？别乱动！”
　　碧落话还没说完，却只听“吧嗒”一声，那青铜灯的底座似乎触到了什么机关，整间屋子的地砖开始突突地摇晃，声音倒不大，一块块大理石有序地向着屋角移动，让碧落瞬间就傻了眼。
　　这是几个意思？碧落还来不及思考，身_下就倏地一空，猝不及防地失了重心，整个人刷地掉下去。

　　“啊——”
　　碧落下意识地叫出声，两眼紧闭，耳边风声大作。完了完了，这次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乾坤镜连个影儿都没见着，自个儿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恰此时，一双大手却从背后环住了她，耳边风声渐弱，怀抱温暖坚实。
　　而碧落的桃木心中却突生出一阵轰鸣，仿佛从记忆深处走出了一个长身玉立，青衣缓袍的男子。他手里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青油伞，在杏花微雨中向她浅浅一揖，笑容淡雅如韦陀花开，恍如梦境。
　　而她……很是春心荡漾。她连这人的脸都看不清晰，为何竟会面色潮-红，桃木心砰砰乱跳？！难不成是师父这狐狸骗她，她这桃花木也有春天？！
　　不过，梦境终归是梦境，现实中却是——她掉在一个足有九尺深的洞里，四周空无一物，除了一旁摔晕了的阿远。碧落略一苦笑，颇淡定地发现：这逃出去的难度又狠狠地上了一层。

　　半盏茶后，一阵夹着嘲讽与凄凉之意的阴风从碧落头顶刮过，她猛地一哆嗦，脑袋倒反而清晰起来。四周黑洞洞的，微光映在两侧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显得有些诡异。
　　她下意识地想去看个究竟，却被躺在身侧的阿远一个翻身抱住。阿远身上清幽的药香袭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暖气息。
　　这傻子又趁机吃她豆腐！
　　她竟然还曾经以为他很好用？是谁害她错失赵泓之忆，又是谁害她掉进这个黑漆漆的洞？他还好意思睡得这么香！

　　碧落如今相当不爽，用力一推，却不料阿远翻了下-身，反又借势往她身上蹭过来。
　　这傻子……真不要脸。罢了罢了，冷静冷静，说到底这阿远也是个傻子，她跟一傻子置什么气，到头来还不是只能气伤她自己？看来如今这洞口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这拯救苍生的活计果然任重道远。
　　她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四周，眉头却皱得更紧。这个洞如此之深，又黑灯瞎火的，真不知赵老爷是个什么心态，竟在自个儿房里安个这种密室？
　　说起密室……

　　碧落突然想到谷里的静安师兄，他的屋子虽看着简单朴素，床板底下却藏了一条通往谷外青_楼的密道。可谓是屋如其人，清静无为的皮囊下最容易藏有一颗猥琐的心。而静安房里有密道之事，虽在谷里的众师兄弟中广为流传，争相观摩，却唯独传不到师父耳中。泽虚谷弟子间兄弟之同心，手足之深情可见一斑。
　　碧落想着倒觉得好笑，却又突然涌起一阵心酸，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这些可爱的师兄们了……
　　而她也一并想起了静安师兄的那句名言：所谓密室，必有密道。既然这屋子看着像密室，怎么着儿也得有个机关密道来应应景不是？

　　突然，她却觉得头顶一阵响动，顺势看过去，却发现那个唯一的洞口正在逐渐缩小。碧落的脸色一变，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在碧落身边的阿远却突然转醒，他迷糊地揉了揉眼睛，脸上一片无知与茫然。碧落叹了口气，终于借着最后的一点光，勉强对他微微一笑。
　　“阿远别怕，我在。”
　　她语气温和平常，心里却怕的要死。
　　黑暗沉沉地涌过来，阿远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却听“刺啦”一声，微弱的光线下，碧落愣愣地盯着阿远手里的火折子，扶了扶额。
　　这傻子……竟然有火折子……
　　她刚刚那一瞬间竟还担心他会怕黑？瞧他现在笑得傻里傻气的模样，她真是自作多情啊。

　　“你这火折子哪来的？”
　　阿远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听、听说阿落、喜欢烤甘薯……阿、阿远去厨房那里、偷、偷了一根，本来准备和阿落一起去吃烤甘薯的！阿远地方都找好了！后山那边长了好多、好多的甘薯。”
　　“那种的是西域雪莲果，傻瓜。”
　　碧落虽下意识地纠正他，一颗冷冰冰的桃木心却似乎生出了淡淡的暖意，如立春时节，冰雪虽只不过是细微地崩裂，却已能听闻不远处的婉转莺啼。

　　然而，她这种奇怪又带着微甜的感觉，却在她看见墙壁的刹那被硬生生得给憋了回去。碧落的桃木心猛地一收，背上划过一阵寒意。
　　好家伙！
　　这面墙的左右两边，竟然分别刻着两个和常人一般大小的女子！
　　如今猛地一看，真是吓人得很！
　　碧落左手边的女子着一袭曳地长裙，裙摆处有着朵朵莲花。她长得也如莲一般婉约动人，笑得甜美温柔。而她右手边的女子却大不一样，那女子面容姣好，却有一种张扬的美感。她的长发被高高束起，身上的铠甲和头上的红_缨迎风飘扬，满是飒爽英气。
　　之前那个女子让人想起飘着雨丝的江南，而这一个女子却只让人觉得身在尘土飞扬的沙场。她们神态各异，又雕琢地栩栩如生，眉眼间的笑意仿佛掠过白云苍狗，永远凝固在最美好的瞬间。
　　只是……碧落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这时，一边的阿远也注意到了这面奇怪的墙，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嘴里喃喃道：“眼、眼睛。”
　　碧落这才反应过来，对了，就是她们的眼睛。那两双眼睛明显有些突起，似乎……是活动的。按照常理，这应该是出口的机关。一想到这，碧落便兴奋地向那个戎衣女子的眼睛戳过去，果然是动的！
　　她小心地一按，只听得“吧嗒”一声，应该触到了一个机关。她攥紧了手，激动地想象着从这里逃出去的美好明天。然而，老天却总不会按照常理对付她。

　　那机关不是陷阱的出口，而是死亡的入口。
　　在她一脸的期待下，耳边却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碧落脸上笑容一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女子的身体一点点地膨胀、撕_裂，而这女子的眉目却依旧带笑，实在是诡异万分。几乎同时，整个墙壁开始使劲晃动分裂着。就连他们的脚下也咚咚地震动起来，让她差点儿就失去平衡侧倒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一个巨兽在吼叫，轰鸣声不断地撕扯着她的耳膜。

　　突然，碧落的耳边附过来一阵温热，四周的动静似乎小了一些。
　　原来是阿远把她抱在怀里并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他略一低头，看着碧落的眼里笑得憨傻无比。随后，他便带着碧落一点点地挪动，虽然动作笨拙，却都小心地避开了从天而降的石块。突然，阿远身形一顿，碧落疑惑地从他怀里探出头，却见那个被扯破的女子雕像后面，隐约地出现了一样东西，火光下泛着青色的光泽。
　　碧落正要仔细再看，头顶又一块石头砸下来，阿远一个转身躲开。地表“轰”的一声，就在碧落们刚刚站着的地方裂开了一条巨_大的口子，另一边的地面深深地陷了下去。她不由地用手捂住嘴，满脸的惊讶和后怕。而那青色的物什也随着下沉的地面逐渐离他们远去。

　　就在这时，一片刺眼的光线从他们的正上方射下来，竟然是原先被封住的洞口开了，几个大汉趴在那个洞口边，手里举着的火把亮得刺眼。
　　“果然有人！”
　　“抓上来！”
　　这声音显得有些小，然而语气严厉，带着浓浓的杀气。
　　此时，一直把碧落搂在怀里的阿远却腾出了一只手，碧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朝那江南女子的眼珠按了下去。

　　喂！你这个傻瓜，还嫌我们不够惨吗？伴随着身后的轰鸣声，碧落认命地闭上眼。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身后一阵空落落的凉风吹过，耳边并没有想象中的轰鸣。
　　碧落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那个江南女子的身后竟是一个密道！她赶紧背过身，一把拽着阿远就要往里面爬，却手里一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阿远硬生生地给推了进去。
　　“你这个傻瓜是要干嘛？”

　　阿远看了碧落一眼，指了指头顶，原来是那几个大汉正在走下来，手里的大刀在火把中晃得吓人。
　　“阿远！别犯傻劲，过来！”
　　四周声音巨_大，碧落几乎是喊出来的。阿远却只是朝她咧嘴一笑，如同平时一样傻傻地一偏头。
　　“他们有刀，阿、阿远说过要保护阿落的！”
　　“保护你大爷！不添乱我就烧高香了好嘛！快给我滚过来！”碧落连吼带抓地扑过去，却不料面前的门猛地合上了，未完的话回荡在她自己的耳边，竟有着几分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