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凶行》小生月歌

10、第3祭 妖狐泣血 一

　　四十八愿刚睡下，就听到窗户外一阵被「砰砰」拍打的声音。

　　平时跑来他身边睡觉的妖怪们都会自己主动穿窗而过，今天居然遇上一个懂礼貌的妖怪？

　　四十八愿下床，打开窗的瞬间，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四十八愿打开灯，看到一条黑犬喘着气将嘴里衔着的信放在地上。

　　黑犬用鼻子将信封顶到四十八愿面前，然后抬头使劲嗅了嗅四十八愿，又犹犹豫豫地把信往回拖了几分。

　　四十八愿看着眼前这娄金黑犬，忍不住为他叹息：身为式神犬居然连主人的味道都不记得了！

　　四十八愿捡起地上的信封，说是信封，不如说摸起来根本就只是一张薄纸。纸面的左上角有一条竖线，而右下角是一个F状的文字，不过那个F两横的右边向下倾斜。他认得这个，这是四十九院家的家信。

　　摸了摸左上角的竖线，四十八愿走到隔壁房门前：「喂，你家娄金犬把信送错地方了。」

　　四十九院打开门将四十八愿领进房里，娄金黑犬也跟着走进房。

　　四十九院蹲下身摸了摸娄金黑犬的头，说：「对不起啊，把你独自扔在本家。」

　　娄金黑犬是四十九院的式神之一，当初离开本家的时候看他和本家的人混得还不错，就留下他方便本家与自己传信。一留就是好多年。

　　四十九院接过四十八愿递过来的纸，反正在他面前也从来不避嫌，拿到信便施火咒烧纸，信纸被火烧却冒出金色的烟雾，金色烟雾在空中飘舞着组成几个字，然后在他的一挥手下散去了。

　　「出什么事了？」四十八愿并没有看那信的内容。

　　「本家发信来让我回去。」四十九院说，「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了，连我这种杂兵都要招回去。」

　　四十八愿家虽然也出生于阴阳师世家，可是没有四十九院家那么大，他只知道大家族里的水都很深，却不太了解其中的程度。不过看四十九院那么拼命地想要脱离家里人的样子，他也不太待见四十九院本家了。

　　四十九院将娄金犬抱起，说：「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这里？」

　　娄金犬吐着舌头哈哈直喘气。

　　四十九院突然就怒了：「你是式神，不是一条普通的狗，才没见你几年你连人身都化不出来了么！」

　　娄金犬张口就往四十九院脸上咬去，四十九院闪避不及被扑倒在地，等他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穿着黑色浴衣的青年以骑乘位跨坐在他身上。

　　「那么，你也不回去？」青年的浴衣很宽松，胸口衣襟大开，长长的卷发披散着，配上俊俏非常的脸，看起来非常妖媚。

　　「如果你留下来，我还回去干嘛。」四十九院笑得也很妩媚。

　　等两个男人在地上一躺一坐地对笑半小时比谁长得比较有魅力，终于以娄金犬懒得再比弃权告终。四十九院将娄金犬变回一张纸揣进怀里，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发现四十八愿已经回房了。

　　*

　　黄金周的假期，一大清早，四十九院正睡得舒坦，房门一下子被踹开。

　　「小混蛋快给我起来！」一把大力将四十九院从被窝里捞起来猛摇晃，「为什么不回家！娄金犬呢？你不回来也就算了，也不让他捎封信回来！」

　　「老混蛋，你干什么啦？天还没亮呢。」

　　「本家找你回去你为什么不回去？」佳奈拽着四十九院的领子就是一顿吼，「本家出大事了，你要不回去的话本家就完了！」

　　「我阴阳术那么弱，回去了也没用啊……」四十九院努力睁开眼睛，「话说老混蛋你还真能面不改色地冲进男生宿舍呢。」

　　「本家四个长老已经全部躺倒了，母亲大人也受了重伤。你是四十九院家的子孙，你有脸在四十九院家有难的时候见死不救吗？」佳奈大声骂道。

　　四十九院一把甩开佳奈的手，露出嘲讽的笑：「就算我去也只是陪一条命进去而已。再说他们出事关我什么事，肯定又是妄图亵渎神器遭天谴了吧？我管他们去死！」

　　在四十九院小时候就遇上过那种事，当时四十九院家大乱，还连累了其他阴阳师家族，包括四十八愿家。

　　「二货，你在说什么蠢话。」四十八愿站在门口说道。四十九院姐弟的争吵声太大，把他吵醒了。

　　「绫人……」四十九院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四十八愿先向佳奈打招呼问好，然后对四十九院说：「你应该要回去的。我知道你不喜欢那边，但本家出了事，你这个做后代的还嚷嚷着不肯回去也太无情无义了。」

　　「……不行。」四十九院嗫嚅了几声，突然找出合适的理由来：「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知道你是很强很厉害，可是你体质吸引妖魔鬼怪，如果和之前一样碰上的都是没有恶意的妖怪也就算了，不然你以为你的柔道黑带能打得过怨灵吗？」

　　四十八愿缓缓脸上的表情：「你的关心我懂。不过你要是单纯只是不想回去的话，可不要拿我当借口。」

　　四十九院低下头不说话，四十八愿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佳奈本想趁这个空档再教训这个没有孝心的弟弟一下，然后最好能把他劝回本家，但是看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直觉告诉她她插不上嘴。就算两个人之间没有在对话，即便他们两个的位置有三米多远，尽管她正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她也进不去他们所在的世界。

　　看四十九院犹豫不决，四十八愿又开口说道：「要是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的话，我陪你回去也可以。」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四十九院做下决定。

　　*

　　时隔多年再回到本家，四十九院的心跳得很快，不过完全不是因为近乡情怯之类矫情的关系，而是因为神社前面有一条几百阶的长石阶。

　　四十九院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想自己最近太缺乏锻炼，这趟回本家正好可以当成春游。

　　山间气候比较冷，又人际罕见，樱花开得也晚。学校里的樱花都已经快谢了，而神社边的樱
　　花才刚刚开放的样子。

　　一回神社要先沐浴净身然后去拜过神社里供奉的神，再到住宅去请见家主。

　　对于繁琐的程序四十九院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麻烦。净身以后，换上纯白袴服，胸前有红色的绳结装饰，看起来有一种很纯净的感觉。走出房间，隔壁的四十八愿也正好出房门，他也穿好了袴服，只是他袴服上的绳结是深黄色再偏土一点的感觉。

　　看到四十九院，四十八愿不自在地扯扯胸前的绳结：「又是这种大便色，我受够你家客用的袴服了。」

　　四十九院笑起来，正要说话，家仆上前带领二人去神社。

　　拜过四十九院家侍奉的别天津神以后，两个人又在家仆的带领下，到住宅的会客厅候着。

　　两个人跪坐着，闻着房内甜甜的香气。房间的角落里摆着熏香台，优雅的熏香味道让人感觉心情平静。

　　四十九院转头向窗外看去。平安时期的贵族是不是也生活在这种香气中赏花赏月吟诵和歌倾听鸟鸣？可是他却一直都在逃离这种香气。

　　面前的移门从两边被打开，两个人抬头看到四十九院家的家主——四十九院的母亲正坐在软垫上，身上同样穿着白色袴服，只是纯白的底色上有着妖娆延伸的红色花边。她的长发垂到地上，柔顺又有光泽。

　　四十八愿看着她如少女一般的面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四十九院的母亲，就算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居然已经五十多岁了。

　　完全没有母子相见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四十九院的母亲对儿子在外那么多年干了什么完全不闻不问，只是简单交代回家来就要为家里出力，然后不痛不痒地说要好好照顾自己。

　　等四十九院的母亲离开，四十九院猛地站起来，抖抖酸麻的脚。

　　四十八愿也跟着站起来：「你母亲还是老样子，那么冷淡。」

　　四十九院轻笑：「我很满足了，只是说要为家里出力，没有明说让我去当人墙。」

　　四十八愿知道四十九院心中有苦，却也不知道怎么劝他。

　　见过家主以后就不需要下人的带领，可以在宅内自由活动了。

　　说也奇怪，家主那么急冲冲地把本家的人都召回来，却只字未提是出了什么大事。两个人在走廊上遇上了几个姨婶亲戚，聊了几句，大家也都表现得像是没事人一样。

　　没有找到佳奈，两个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晚餐时，除了家主，本家所有的人齐聚在会客厅吃饭。会客厅里一张张小食桌摆成一个圈，每个人一个位置。

　　坐到位置上看到小食桌上摆着一叠一叠的小菜，四十九院瞪着碟子里精致的小菜，觉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小家子气又不够吃，哪像四十八愿在宿舍里做的食堂饭，拿出来的时候都是一桶一桶的。

　　吃饭的时候才感觉到四十九院家的阴盛阳衰，仅有的两个男人在里面显得特别突出，又格格不入。

　　席间大家都向两个人所在的角落里投来好奇的视线，却没有人过来搭话。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四十九院在本家不仅是少有又罕见的男性，更是以阴阳术的水平低得可以喂妖怪出名。

　　如果说他天资不聪明，那佳奈就要跳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了：那个小混蛋只是不肯修习罢了。
　　如果说他没有上进心，那四十九院自己又要说：反正男性不能继承四十九院家，那阴阳术再厉害又怎么样。

　　饭后，两个深深地觉得自己错跑进了女生宿舍的成年男人终于受不了宅内的空气，想找个角落喘口气。于是既然是在和风大宅里，那么两个人就决定拿些小酒到庭院里去赏月对酌。

　　向厨房要了两个酒杯和烧酒以后，两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拉开了去庭院的移门。

　　山间的夜晚有些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室内的温热，让两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过两个大男人是不会被一点点小寒冷吓退的，率先走出去的四十九院将放着酒和酒杯的托
　　盘摆好，然后指了指另一边的位置让四十八愿坐。

　　四十八愿跨出房门，马上就皱了皱眉头。

　　「冷吗？」四十九院问。

　　「不是。」四十八愿摇头，「只是闻到一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味道。」

　　四十九院冒出问号。

　　四十八愿解释：「我……闻到了和绯色很像的味道。」

　　「绯色……妖狐绯色？」四十九院笑道，「怎么会，这里可是神社。」

　　四十八愿坐下来说：「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应该……没有闻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