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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全) ...

  •   “姐,你回来啦!”林逸风从里屋迎出来,我笑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

      这两年,他跟着我做生意,跟着我读书识字,跟紫玉一样,如今他们都是我的左右手了,在“元华饭庄”日益扩张的今天,更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经过生活的粹练,他已经褪去了那许多生涩,随着知识的增多,整个人的气质也跟以前完全不同。作为“元华饭庄”对外主事的人,他已经十分称职,加上清秀的外表,据我所知,他已经成为不少姑娘家理想的夫婿人选了。

      “这天可真冷得厉害,一点儿也不像十一月的天气。姐,冷着了吧?”他关切地问着,急急忙忙就把我往屋里拉,怕我冻着。

      “哎哎哎!我也正冻着呢,怎么你就一句话没有?”紫玉嚷着,愤愤不平地看着他。

      “你啊,皮厚肉粗,没关系的。”林逸风瞟了她一眼,随便地说道。

      “你……”紫玉气结。

      我不禁莞尔。我们三人的感情就像亲姐弟一样,他们两个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偏偏就喜欢斗嘴,听他们的斗嘴都快成为我繁重工作之余的放松节目了。

      “这些日子,店里没什么事吧?”我噙着笑,打断两人即将开始的抬杠,问起了正事。

      “没什么事。”林逸风急忙拉回心思,回答我的话,“一切都正常,除了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兴旺,好像现有的规模又有些不够用了。”

      我愣了一下,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不想干了!

      说话间走进了屋子,烧得红红的炭火带着热气扑面而来,将寒冷赶出这方空间,温暖的感觉从皮肤渗透到心底,我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林逸风端上两杯热茶,问道:“姐这次去巡视各地的分店,情况怎么样?”

      我喝了口茶,让清香伴随着热气流遍全身,这才舒服地舒了口气,笑道:“还好。除了个别地方还存在一些服务质量问题,基本上都没什么异常。”

      他皱了皱眉头道:“做我们这行,如果服务出了问题,那生意也就完了。那些不好好做事的,应该坚决开除才是。”

      紫玉一边喝茶一边语带讥讽道:“这种事情,静茹不比你清楚?要你在这里卖弄!”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是。我……”

      我笑看着他,为他解围:“这样很好啊,说明逸风对生意越来越了解了,这样以后我才好把更多的事情放心交给你去办啊!”

      听到我的赞扬,他立刻神采飞扬起来,辫子都快翘到天上了。在我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和紫玉都笑了起来,我捶了捶酸疼的肩,虽然巡视分店都是用马车代步,但这种交通工具的舒适性实在值得商榷,不但坐得我腰酸背痛,而且就算下了车,繁重的视察工作仍然让我无暇休息。

      林逸风急忙体贴地替我揉着肩,说道:“姐肯定累坏了。开了这么多分店,到如今才积到一起去巡视,大男人都吃不消了。我以前就劝过你早点开始,一点一点来,免得堆在一块儿了不好处理,你偏不听。”

      我心里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早些着手?我又何尝不想?!可是,一年前,当我的第一家分店开张以后,我想要去视察时——

      * * * *

      “我叫你雇人去打听京里的行情、各方面情报,你做好了么?”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抬头看看窗外已经是繁星点点,一边问着正在一旁打理账册的林逸风。

      出生在信息时代的人自然知道资讯的重要,现代商业无比看重市场调查,虽然我这店开得仓促不曾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但既然已经搞得这么大了,这方面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补一补。

      他忙碌的无暇抬头,只埋头说道:“都办好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呆呆地看着夜空,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下笔来歇口气,随口问道:“姐,为什么你对达官贵人们的动向这么着紧?我们这样打探他们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要惹祸的!”

      另一边的紫玉这时也抬起头来,深思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我不由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掩饰似的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说道:“这京城里,做主的都是那些王公贵族,他们的一点儿动静都能让咱们忙活半天。咱们身在京城,就不能不了解他们的动向,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情,咱们也能迅速应变不是?”

      这确实是我这么做的原因,但紫玉的眼中却透出了悟和叹息。这么说,瞒得过林逸风,却瞒不过跟我朝夕相伴、经历过同样风浪的紫玉。

      全是为了自己啊!原以为出了宫就是得到了自由,谁曾想在不知不觉中,我却把心遗落在了那片红墙绿瓦。心里念里,徘徘徊徊的总是他,何时开始?如何开始?他已经在我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做梦也没想到,不在他的身边,竟然让我如此思念!

      “既然这样,为何不回去?”紫玉的眼光这样问我。

      我别开了头。回去又如何?他的身份,我的不甘,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心已经挣脱不开那层束缚,至少我可以让自己的身自由。

      “不过这两天倒真是有件怪事儿,虽说跟咱们的生意没什么关系,但跟姐你们倒也有些牵扯。”林逸风自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心事奥妙,自顾自地说着。

      我心里一跳。跟我和紫玉有牵扯?那是宫里的事了?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吧。”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前些日子宫里头给衙门、九门提督这些管理京城的官儿下了一道指令,说是要寻人。你猜他们要找什么人?”他神神秘秘地说,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怪奇的故事。

      我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手里的茶杯,溅了些水出来:“什……什么人?”

      他呵呵笑道:“说起来也奇怪,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听说要寻的却只不过是一个宫女,在皇上身边当差的,不知为何被赶出宫来,如今又同样不知为何地要把她找回去。这事儿如今已经成为一桩怪谈在京城里传开了,姐你这几日忙着分店的事儿才没有留心。”

      我的心如同击鼓一样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玄烨啊玄烨,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下意识看向紫玉,我想我现在一定跟她一样面色苍白。林逸风似乎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异样。

      “静茹……”紫玉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终于只化为一声叹息,“夜深了,你也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林逸风这才发现我的不对劲,急忙说道:“是啊,姐,你的脸色不好,肯定是累坏了。还是早点休息,剩下的有我。”

      我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顺从地离开。现在的我不可能逞强,我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一个人呆着。

      * * * *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淡淡说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走了,姐你早点睡吧。”

      我笑着点点头。他转身走出屋外,带上门。

      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外面的积雪将上上下下装点得银装素裹,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朦朦胧胧,带着一种神秘的美。

      我出神地望着皇宫的方向,乾清宫,是否还跟往日一样?

      “当初我就劝过你,不如干脆回去,也省得像这样在这里苦苦思念。”紫玉走到我身边,不无惋惜地说。

      “回去,你舍得下这里的一切么?”我反问着。

      她语塞了。

      “我真的不明白你!”她摇着头,“为什么宁肯这样苦痛也不肯回去?这么久了,傻瓜也看得出来,你明明是那么喜欢……”

      “不!不要说!!”我大声叫道,捂住耳朵。

      不想说,不能说!这句话仿佛有着特别的魔力,一旦说了出来,我怕我会支持不住,我怕我会不顾一切回到那个地方,永生不得解脱。

      她于是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轻轻地问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是啊,我在坚持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始终有着一份不属于这里的疏离感,从未想过放弃,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到真正属于我的时代。又或许只不过是几分不甘、几分无奈,玄烨,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君主,功德盖世,妻妾成群。从小接受的教育给我根深蒂固的影响,自由平等的熏染不可能轻易消失,要我跟众多女人平分一个男人,我做不到!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并不是小说漫画,平凡的我怎能奢望自己能够改变康熙、改变历史?

      从小到大,我对感情的事情是淡漠的,但换个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苛刻的?不是触动我心的那一个,我不要!不是能给我唯一的那一个,我不要!!若无缘碰到这样的人,我宁愿孤独一生。

      所以,还是趁一切都在萌芽中,断了吧……

      我摇了摇头,苦笑:“不说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一切都回不去了。”

      自从康熙亲政以后,寻我的事情渐渐平息下来了,许是他太忙,许是已经不再挂怀,总之渐渐地,便没有人再提起我的事儿。不是没有心酸的,但日子长了,连自己也慢慢淡忘了。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今儿个被逸风提起,恐怕我也想不起这件事来。

      紫玉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时候不早了,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却仍然注视着清朗的夜空,身后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紫玉走了出去。

      * * * *

      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瘫在床上是动也不想动。然而自作孽的我并没有偷闲的命,今天要召开一年一度的年会呢!

      挣扎着爬起来,克制住床铺的强烈诱惑,我梳洗干净,跟逸风和紫玉一起吃早饭。

      早饭时间一向是闲聊时间,逸风的年纪最小,话最多:“说起来,皇上上个月又去南苑行猎了,正好跟姐姐是一个方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跟以前在宫里不同,平民百姓难得有皇家的八卦可说,自然对皇帝的公开行踪十分感兴趣。

      “没有,刚好错开了。”我淡淡笑着说,事实上是故意错开的。

      虽然知道康熙是个好动的君主,也酷爱打猎,可喜爱到这个份上却也是颇出乎我的意料的。身为国君,虽然大权仍然掌握在鳌拜手里,可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闲工夫一连两、三次出宫狩猎吧?年末一次,年初又一次,规律性可比四季更替,祭祖坟也没见他这么勤快!况且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玩?如果是我就宁愿呆在屋里烤火——我最怕冷了!

      “最近店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紫玉插嘴问,岔开了话题。

      “没有……”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刘掌柜倒是碰上道难题,年终贵亲园的雅房早已订完了,鳌中堂却说要宴客,说什么也要在我们这儿摆席。你知道那些订房的哪个不是非亲即贵,得罪了谁也不好收拾,不知该怎么办,偏生你们又不在,急得他是团团乱转,问了我好几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这下可好,你们回来了,他也该松口气儿了。”

      刘掌柜是这总店的负责人,为人精明干练,长袖善舞,在处理骄奢傲慢的王公贵族方面很有一手。不过他也有处理不来的时候,比如碰上这不是皇帝的皇帝——鳌拜。

      说起这贵亲园,也就是我这饭庄最高级的雅房区,布置高雅,服务上乘,不是一般的大堂雅座可比的,能来到这里,就表示这个人在京城里的身份与众不同,光是有钱还不一定能订到座呢!年关时候,我们会为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们包办大小宴席,因为这里的档次和服务,加上人类无可救药的攀比心理,自然是供不应求的。为了免生事端我规定年关的宴席一律要先预订,先到先得。但理论上是如此,碰上了鳌拜这种专横的人,规矩也就不成规矩了。

      我有些头疼,鳌拜权大势大,连康熙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我?

      我想了想,又问:“各位掌柜的都来了吗?”

      林逸风点头道:“昨儿个就到齐了,就等姐回来。”

      “那好,我们照计划,开会再说吧。”

      “好。”大口解决了早餐,他先行一步,布置开会的事去了。

      在这资讯落后的年代,没有二十一世纪的便利通讯方式,交通也极不方便,平时对于各分店的经营状况、盈利亏损都只能依靠人手带回的信息报告,不但滞后,也没有监督、检测机构证实报告的准确性,所以不亲自确认一下是不行的。我这回忙里偷闲,也只不过巡视了北京近郊的几家分店,想要掌握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只能跟当地的掌柜当面了解了。所以每年的十一月是我定的年会的日子,要求各地的掌柜都来北京汇报这一年的收支、经营状况,提出存在的问题,共商解决的方法,同时由我宣布下一年的经营方针和盈利目标。这是一年里面我唯一能够跟各地的负责人面对面的机会,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吃完了早饭,我来到贵亲园。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的年会,但去年年终时候饭庄的规模还没这么大,几个人就在饭庄后院我居处的小厅堂里开完了会。今年的人比去年多了何止一倍,小厅堂是坐不下了,好在我是开饭庄的,又有贵亲园这么方便的地方,不用是傻瓜!

      北京城乃天子脚下,这里的饭庄又是总店,气派规模自然是外地分店不能相比的,看得一些外地的掌柜羡慕不已。

      虽然饭庄的规模扩大,知道这背后老板真面目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只有我身边的林逸风、紫玉、账房和各大掌柜而已。对他们,我不用多加嘱咐,虽然用了一番功夫最终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但毕竟让一个女人做自己的老板,这种事情让他们的面子上始终不好过,因此谁也不会特意去宣传,甚至还会“自觉”为我隐瞒,正中我的下怀。

      许久不见,一见面的问候寒暄自是少不了。等到会议开始,不出我所料,首先便由北京总店的刘掌柜说出了他的难题。等他说话,屋子里一片“嗡嗡”声,各大掌柜们交头接耳,为这个大消息、大难题而议论不休。

      我早已有了腹案,便笑了笑说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寻思着,鳌中堂宴客,那是何等大事?!我们这里再大的房子也装不下。这样吧,刘掌柜,你去回他们,就说我们包下庆春坊,饭庄负责布置、安排一切,规格、服务全部比照贵亲园,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想必中堂是不会在意的。”

      刘掌柜喜道:“这样便好办了。不过……包下庆春坊,这开销是不是太大了?”他皱起眉头。
      我笑了笑道:“中堂大人何许人也?怎么会亏待了我们?况且中堂大人我们可惹不起,宁愿亏点儿,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刘掌柜想想也是,便没有了话说。其他的掌柜们纷纷赞叹此计巧妙,我但笑不语。

      接下来便是个掌柜说明各自的情况,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得说上一两个时辰,再加上大家一起讨论的时间,这会一开就开了三天。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们都有些撑不住了。虽然会议期间大家都享受的是贵亲园里王公贵族们的接待规格,可每天都要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几天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我早已头昏脑胀了,却不得不作为表率硬撑着顶到最后。

      讨论完最后一项议题,大家都像散了架一样靠在椅子上,什么仪表、什么规矩全都不管了。我们彼此看着,不由都苦笑起来。

      济南分店的掌柜笑着说道:“不说不知道,我做梦也没想到原来咱们这‘元华饭庄’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多的事务,得亏了是咱们小姐,换了别人,恐怕早就累趴下了,还能发展出这种水平来么?”

      他这马屁倒是拍得响,我淡淡地笑着说:“赵叔客气了,如果不是各位帮衬着我,我哪儿能有今天啊!”

      天津分店的掌柜忙说道:“小姐才是客气呢。小姐的这些点子,我可是闻所未闻啊,原本还担心不会有人理睬,谁知竟然这么红火,小姐果然是智比天高,超乎众人啊!”

      众人一片附和声,说起这种歌功颂德,我在宫里这几年可说是耳濡目染,真要说起来他们拍马也比不上呢!

      等他们说完了,西安分店的胡掌柜抚着山羊胡,突然问道:“小姐,目前我们北方的生意已经大体稳固,为何小姐不向南方发展呢?”

      我不想会有人问这种问题,不由愣了一下。看了看胡掌柜,能够这么问,他也算是比较上心了。

      西安分店是我目前最南边的分店了,再往南走,以前也曾经有人建议我到南京、杭州开店,但我始终没有答应。一来,北方的生意搞得这么大,已经让我绞尽脑汁后悔不已了,怎会再去自找麻烦?二来,我可没忘记历史上康熙统治中这些地方八年的战乱破坏,到那个时候,再好的生意也会被搅黄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这个原因却不能对外人道,所以一般在这种时候,我都会打马虎眼儿混过去。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的规模已经够大了,再多我怕会忙不过来。”

      胡掌柜说道:“话虽这么说,但江南地区历来富庶,商家云集,放弃这片地区,实在是非常可惜啊!”

      就商业的眼光来看,确实如此。这人能够做出这种独立的思考,而不是一味附和我的决定,让我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但这里没有人能像我一样预言到以后的战乱,一旦三藩作乱,我在那里的投资将全部化为泡影,这种生意不做也罢,而且他对于我这个人的惰性也十分缺乏认识。

      我于是敷衍地说道:“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众人虽然奇怪以我这样的头脑为什么会放着钱不去赚,但毕竟我是老板,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会议到此已经再无可说,我便让他们都散了。

      精疲力尽走回家里,紫玉急忙奉上茶水。会议开了两天她就撑不住了,我于是让她提前回来休息。

      我喝了两口茶,歪在榻上,全身放松,这才舒服了些。她看了看我的情况,斟酌着说道:“静茹,年关近了,那些老爷们的请帖又送了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皱起了眉头。身为“元华饭庄”的大老板,有人邀请是很正常的。但一来我是女子,多有不便,而来请我的那些富商们倒还好说,当官儿的我却是多半见过的,跟他们一照面不就什么都露馅儿了吗?所以我每每都是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了去。

      “跟去年一样,都推了吧。”

      “可是……”紫玉有些犹豫,“今年的帖子跟去年大不相同,如果随便推辞,我怕……”

      我奇怪地看着她,拿起堆在桌边的请柬看了看,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今年饭庄规模和影响的扩大,来请的人比去年又要高了一个档次,所以难推多了。

      该用什么借口正大光明避开这些呢?我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走了几圈,突然想到刚才开会时说的话,心里有了主意。

      “这样吧,就说我为了扩大生意,到南边儿考察去了,不在京里。”我说道。

      她愣了一下:“南方?”

      “对。”我微微一笑,“我要去南方。”

      正好北方越来越冷了,就当我去南边儿避寒吧!

      * * * *

      热闹的金陵,完全没有寒冬来袭的景象,虽然温度并不算高,但却没有北方那种大雪满天的情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更是给寒冬增添了不少温暖,走在大街上,就仿佛冬天已经过去。

      紫玉是北方人,第一次来南方,所见所闻无不令她惊奇赞叹;而我在来到大清以后,也是第一次来到南边儿,虽然并不喜欢可以出来旅游,但既然已经来了,不玩个够本怎么对得起自己?
      东逛逛,西转转,转眼之间便已到中午,脚上传来阵阵酸疼的感觉,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叫,我们这才发现应该歇歇脚,解决一下民生问题了。

      一路向着南京最有名、最大的饭馆走去,如今我有的是钱,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及至来到一座三层楼高的饭馆,高耸的楼阁自下而上看去自有一股威慑力,红漆大门门开六扇,窗户上镂刻着精美的图案,从门外望去,宽敞的大厅,明亮舒适,里面热闹喧哗,客人川流不息。

      “静茹,这就是南京最大的饭庄‘翠名居’啊?我看也没什么嘛!”紫玉撇了撇嘴说。

      我笑了笑不说话,因为这里的情形有些奇怪。虽说饭馆嘛,本来就是什么人都有的地方,然而这里面三教九流,人也太杂了吧?!

      正在奇怪中,一个粗大的身影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正好跟紫玉撞成一团。

      “惨剧”就在眨眼间发生,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反倒是整个儿被撞倒在地上,本应该哼哼唧唧喊疼的紫玉首先发难,张嘴就不饶人:“你怎么走路的,都不看路的吗?你是瞎子啊!赶着去投胎啊!”

      吓了我一跳,好……好毒啊!想必是被撞得很疼了!不过她这样说我倒有些小小的担心:万一那人是个泼皮无赖,发起狠来,我们这两个小女子怎生是好?

      我急忙张嘴想打个圆场,定睛一看那人却吓了一跳——那不是八年前在天桥上碰到的那个莽夫吗?虽然时间有点久远了,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被弄得一身芝麻糊的情形倒也不是天天能碰到的,说是绝无仅有也毫不过分,我因此而对这人有十分“特别”的印象也就很正常了。这个人,记得八年前他就是这么莽莽撞撞,没想到现在仍是本性难改。

      他仍是印象中一副耿直的性子,并没有因为紫玉的话勃然大怒,反而诚恳地连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忙着去办公子交待的事,没看清楚前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况且人家主动认错了,紫玉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身上疼得厉害,需要我搀扶才站得起来。

      那人见此情形,更是显得愧疚难安,刚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温雅的男声:“元武,怎么了?”随着这句话,一位翩翩佳公子优雅地走出来。

      我花了一点儿功夫才想起来这张感觉面善的脸,相比起撞上玄烨的那被称为“元武”的男人,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就没那么深刻了。然而跟元武一起出现的场景仍然唤起了我模糊的记忆——看来这八年来元武都没有跳槽啊!

      元武转过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说:“公子,我……我撞倒了这位姑娘……”他指了指紫玉。

      那人看着我,眼神是陌生的,看来他们对我似乎没有我对他们的印象深刻。然而与八年前一样的温文有礼,他带着歉意作揖道:“真是抱歉,下人不小心,鲁莽了。”

      紫玉余怒未消,嘟着嘴不说话,我便笑了笑道:“没关系,好在也没什么大伤。”话里有话,紫玉是我的好姐妹,不管那元武是有心是无意,撞到了她、撞疼了她总是事实,我可不能让她白吃亏。

      果然,那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内疚了,忙道:“两位小姐,不知用过午膳没有?就请两位到里面小坐,算是在下小小的赔偿可好?”

      这人的算盘倒是打得精,一顿饭便想了事。不过我们确实饿了,就先吃饱了饭再来跟他磨好了。

      点了点头,我毫不客气答应下来,我的爽快想必令他有些惊奇,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们让进了饭馆。

      “郑公子,是新的客人吗?”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二迎上前来,笑眯眯地问道,神色问话,似乎跟那人颇为相熟。

      那人笑了笑说道:“不,是我的朋友,你赶紧安排一间雅房,让这两位姑娘好好休息一下。”

      小二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看了我们俩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答应着去了。我压下满腹疑问,跟着那人走上三楼,顿时,满屋子的吵闹喧哗仿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清静和典雅令我眼前一亮。

      这里布置得挺不错嘛!

      那人把我们让到一间房前,推开了门。我走进去不由有些吃惊——这里并没有一般饭馆的模式,家具摆设高贵淡雅,倒有些像是极讲究的富贵人家精心布置的饭厅。

      “两位小姐请坐。”那人淡淡地笑着,说道。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满足和得意,难道这是他布置的?

      “这里倒是雅致。”我笑笑说,扶着紫玉坐下来。

      他的笑容虽然仍旧谦逊,但仍然将他的心情泄漏出一斑:“多谢姑娘称赞。这里是翠名居接待贵客的地方,希望姑娘能够满意。”

      果然是他设计的!我一面四处打量,一面说道:“满意,当然满意。”

      小儿推门送来茶水,那人亲自给我们斟了,我也不客气,拿起来抿了一口——不错!地道的龙井,符合我在宫里被养刁的口味。

      或许我的太过心安理得让他颇感奇怪,他深深地注视着我,忽然说道:“在下郑元,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一愣。哪有人一见面就问女孩子家的名字的?不过出得宫来,我原本自由随性的性子仿佛有抬头的趋势,当下也没有深究,笑了笑说道:“我姓罗,名静茹,这是我妹妹,紫玉。”

      他笑了笑说道:“居然冒昧问题姑娘的闺名,是在下冒犯了。不过在下只是想,不知两位姑娘在哪里落脚?在下认得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过一会儿就为这位姑娘请去看看。”

      我笑道:“这倒不必了,我妹妹也没什么大碍。再说我们初来乍到,还未找到落脚的地方呢。”本想再敲诈他一下出口气,现在他这样诚心赔礼,再斤斤计较倒是我们小气了。

      “既是如此,那两位姑娘何不就在此处住下呢?‘翠名居’乃是南京城最好的饭馆,也备有上房让客人们休息,干净舒适不是那些一般的客栈可比的。”

      我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是‘翠名居’的老板?”不然怎么这么热心推销?

      他笑了笑道:“这倒不是,只不过这家店的老板与我颇有渊源而已。在下的意思,是两位姑娘在南京期间的食宿由我负责,也算是我对两位姑娘的道歉啊!”

      一个人做错了事,勇于改正是值得赞扬的,为人有礼谦逊也是很好的品格,然而这郑元会对这么一件并不算什么大事的意外如此在意,就颇值得思量了。自己敲竹杠是一回事,被人这么“热心”地“关照”又是一回事,我的警觉心高高升起,刚要回绝,谁知却被紫玉抢了话头。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郑公子!”

      她一口答应,快得我来不及阻止,只能苦笑。

      于是我们就在“翠名居”住了下来。客房就设在饭馆的后面,清幽静雅,布置摆设用具皆俱不凡,倒也真如郑元所说,不是一般客栈比得上的。在这种地方白吃白喝,算起来倒是我们占了大便宜。

      我却无心观赏这些,更没有半点占了便宜的兴奋,只是皱着眉头。

      紫玉却没有想那么多,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笑道:“我说怎么这里这么热闹,还当他们的生意真的这么好呢!原来今天是他们的老板娶三房的日子,正请客呢……咦?静茹,你好象心情不好?”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我的异样。

      我叹了口气道:“不该留下来的。”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今天才体会到没出什么事却得到如此的“补偿”也是让人颇不心安的。

      “为什么?”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撞了我是事实,要他们做出赔偿也并无不可吧?再说,既然这‘翠名居’是南京城里最好的饭馆,那日后必定会成为我们的生意对手,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探查一下他们的底细,也好早作打算。”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你还真的想在这里做生意啊?”我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那当然!”她的眼中闪动着希望,“我如今才知道江南的富庶丝毫不比京城逊色,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发展我们的生意,那真是太浪费了!”

      跟着我这么久,她的聪明伶俐被一点一点发掘出来,生意上的天分也让我万分惊奇。有她和林逸风在,就算有朝一日我离开了,相信“元华饭庄”也能继续经营下去。

      只是,小姑娘的雄心壮志一旦激起,就不是那么容易约束的了。像她此刻,可不就是热心过头了么?

      我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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