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蔷薇》不燃素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破碎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何静薇心跳剧烈，面色通红。
　　闵英修慢慢直起腰来，但看上去仍很虚弱。见到何静薇，他的眉眼间有种凝重的喜悦，说：“薇薇，你可真行，到哪儿都能变着法儿伤害我……”
　　何静薇气他都什么样了还在说笑，赶快把他扶进了病房，又叫来了护士。
　　护士为闵英修查看半天，请医生重新为伤口上了药，确定伤口无恙才关门离开。
　　何静薇看着他，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只化成一个问句：“你怎么弄的，怎么还做了手术？”
　　闵英修点点头，很仔细地解释：“切除胆固醇息肉，微创的腹腔镜手术，很小很简单，整个过程不到一小时，完全没有危险，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何静薇担心地看他，问：“胆固醇息肉？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问了这句话，何静薇才惊觉自己失态，“我是说，怎么会成这样了？”
　　闵英修笑了笑：“我母亲那边有家族史，她和我姐我哥都做过类似的手术。我只是终于下定决心尽早来做了而已。”
　　见何静薇将信将疑，闵英修向她强调：“我真的没事，不许担心。”在他面前，何静薇的安心永远那么贵重。
　　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是闵英修的姐姐闵英琪。闵英修向何静薇介绍说：“薇薇，这位是我的大姐。”
　　何静薇强压住内心的憎恶与揪痛，站起来打招呼。闵英琪得体地回应了，说：“何小姐，幸会啊。”
　　何静薇笑了笑，为了生生逼出这点笑容，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闵英修冷眼旁观，已经看出几分头绪来。他笑道：
　　“姐，您和薇薇第一次见面，好歹应该给个见面礼吧？”闵英修特别强调了“第一次”几个字，却状似在开玩笑。
　　姐姐的神情滞了滞，随即向何静薇道：“何小姐，我这个弟弟爱开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
　　“嗯？我是在开玩笑吗？”闵英修的笑意渐深，“姐，您听我哪一句像是玩笑，无非就是个见面礼，要不要那么小器？”
　　姐姐有点下不来台，敛了眉头不动声色，对何静薇说：“何小姐，抱歉让你见笑了，英修打小就没个样子……他是属于那种故意在大冬天里跳到冰水中把自己冻病的孩子，躺在床上，看看当父亲母亲的如何反应。”
　　何静薇觉得蹊跷，看着闵英修，问：“把自己冻生病？不是切除胆固醇息肉吗？”
　　“切除胆固醇息肉只是顺带做的小手术，”姐姐苦笑，“实际是饮酒过量造成的胃穿孔。”
　　闵英琪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道：“一个孩子大冬天的跳到冰水里，做父母的固然会大发雷霆，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心他—病不起，或是担心他再次伤害自己而真的失去他，于是等他好了以后，就更加顺从他的心意，不敢稍加违逆。这就是这个孩子闹腾的原因。”
　　何静薇没太听懂闵英琪的话，不过这时闵英琪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女儿晨晨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闵英琪是个好面子的人，她虽然放心不下眼前的状况，但此刻只得拉开病房的门，到外头接电话去了。
　　病房里便剩下何静薇和闵英修两个人。
　　何静薇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她挪了挪刚想站起身来，却意外地被闵英修握住了手腕。她转身看他，他却微闭着双眼，倦怠地说：“陪我呆一会儿。”
　　何静薇狠了狠心，想抽回手来，可闵英修的手却紧了一紧。这种执念，让何静薇的心口一恸。
　　何静薇站了半响，终究还是顺从他的意思坐了下来。闵英修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仿佛这辈子都不打算松手似的。
　　这间病房是这家医院新装修的VIP家庭病房，明亮的落地窗，舒适大床。除了床头的医疗设备带和呼叫按钮以外，根本找不到住院的感觉。
　　何静薇不自然地挣开了手，清清喉咙说：“我能问你为什么跑到这家医院来做手术吗？这是家肝病专科医院，一不擅长治胃溃疡，二不精通胆囊沉积物，在你的手术上都不是最权威的。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做手术？”
　　闵英修歪头看着她，问：“你说呢？”
　　何静薇想知道什么，闵英修当然明白。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俊颜，终于气馁一笑：“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会这么巧碰上了……算了，当我没问。”
　　早知道何静薇会怀疑，闵英修道：“说出来，你不要嫌我矫情——我到这儿来，是因为贺明启是在这里死的，我想跟他的亡魂对个话，求他把你托付给我。”
　　他眉眼里有些沉重的东西，但语气却仍像是在开玩笑。
　　何静薇心里很痛，表面上却不经意地应道：“你就知道胡说。”
　　闵英修缓慢而认真地道：“我没有胡说——做了这个手术，我才知道，有些痛是一辈子也没法忘记的。有些事，我也开始慢慢有点明白了……”
　　闵英修一直以来所不明白、不甘心、不理解的是：何静薇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她的丈夫割肝的？那种痛，就那么刻骨铭心么？那种痛，就那么天地不容，以至于她不再相信任何一个怀抱？
　　所以，他气愤地丢弃了她。
　　然而丢弃了她他才知道，他自己有多么沮丧。他的手机里，存着他手头唯一一张她的照片。那是她某天睡眼惺松之际，他偶尔兴起拿手机悄悄拍下来的，光线太暗，颗粒很大，朦朦胧胧一张娇柔的脸。照片不很清楚，却是最后一点浮光片影，映在他每日的床头案前。
　　闵英修说着坐起身来，郑重地握着何静薇的手，道：“薇薇，从那天送你去姑姑家起，我就开始想你，我很想你，无比地想，前所未有地想……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们家的人对你说的话和做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相信我，你可以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何静薇心里酸涩一片，表面上却是平静的：“我可以相信你，但我问你，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的心，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真心。”
　　何静薇狠心道：“我的真心早没了。你的要求太奢侈了。”说着她转过身，使劲眨掉眼泪。
　　眼泪诉说的，永远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闵英修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痕，又闻到了她身周那熟悉的苦蔷薇香气。
　　“你放手吧，我该回家了。”何静薇转过脸去，“我没有和已经分手的情人执手相看泪眼的习惯。”
　　闵英修撩开她唇边的发丝轻轻地问：“是不是要我心里越痛，你才越满意？”
　　他说得那么小声，似乎只是喃喃自语而不是说给她听的。
　　闵英修是真的爱她，可是无论怎样认真，总得不到她的心。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何静薇，讨厌她对这份感情的无谓，讨厌她对他的笃定，讨厌她对自己的感情单薄如空气，单薄得让他沮丧。
　　何静薇转过头来，只听到闵英修无奈而决绝的声音：
　　“我也不想这样的，薇薇。可是每每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想起你的温暖柔软。这世上有谁能得到你的真心，一定是场造化……薇薇，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就给你什么样的爱……都听你的意思。我们可以像普通情侣，手牵手去逛街，在路边小贩那儿照大头贴，在人挤人的地铁里面拥抱亲吻，进街边小店挑十块钱一对的廉价情侣对戒，坐在肯德基靠窗口的位置吃你喜欢的油炸鸡块，只要你喜欢，没有问题，我都可以办到……”
　　“我不需要。”何静薇坚定地打断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可以，我可以试着不去做任何事。”闵英修点点头，“我可以试着不爱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希望我们是哪种关系，就是哪种关系……我没有意见。”
　　闵英修妥协得如此彻底。他的语气是那样低沉而哀伤，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重量，随着空气缓缓流进何静薇心里。
　　有时候理智教我们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情却偏偏背道而行。那一刻，何静薇再也不忍心拒绝他。她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要煎熬？她只要一个她期盼的肩膀供她痛哭一场。
　　因为，她已经是如此地累，如此地，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幸福。
　　何静薇倔强地抬起头来，伸手拨开额前乱发，望着他道：“你刚才说的，十块钱的戒指早没有了，铁皮的都至少得二三十块，还有，肯德基那是吮指鸡块。”
　　闵英修一把抱住她，说：“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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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术后需要长时间修养，所以闵英修很久没去公司了。何静薇知道，他父亲交办的事，他查了个水落石出。这之后，他以什么面目什么身份出现在拓达，倒成了个问题。
　　有了何静薇的陪伴，闵英修出院以后一直在东直门的住所静养，醉心于何静薇的一频一笑，一举一动。
　　他们的关系延续了从前的不稳定，却在这种不稳定之中，找到了一个良好的平衡点，让看似不牢靠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虽然彼此都有一份笃定的坚持和向往，但那个向往的地方却不一样了。
　　确实，有些东西一旦碎了，纵使千般弥补，也再回不了当初模样。
　　只有何静薇明白，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如同倒计时一般，因此她待闵英修时就少了些顾忌，多了些随意。
　　闵英修回到东直门的住所才两天，秦晓恩就来了。
　　秦晓恩见到何静薇时，眼里仍然不改鄙夷之色。不过，看到她，似乎又多点无奈。
　　秦晓恩带来了亲手蒸的蛋羹，何静薇接过来，洗洗手给盛到碗里。秦晓恩茫然地望着何静薇的背影，后者正像女主人一样忙里忙外，她心里漫上前所未有的气馁和绝望。
　　“爱真是个霸道的东西。”秦晓恩说，“不问缘由，不分先后。三十年，我跟他认识了整整三十年……仍然比不上你的三年、三个月。”
　　何静薇轻轻扯了扯唇角，道：“你不会是说你和闵英修有过什么吧？你是他嫂子，你跟他？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我不想瞒你。”秦晓恩说，“明明是他但凡想要，就能得到的。可他偏不要。别人要了，他又开始折磨自己……其实我嫁进闵家，只是想呆在他身边，希望他对自己好一点。”
　　“哦？”何静薇笑，“你这么做，没有人会领情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你是过去式了啊。”何静薇扭头一笑，端着汤碗朝闵英修的卧室走去。
　　拿靠垫放在坐起来的闵英修身后的时候，何静薇就听见秦晓恩的高跟鞋渐渐远去的咯噔声。何静薇挑挑眉头，脸上露出了得胜似的微笑。
　　闵英修刚要开口问她笑什么，不料公寓的门禁又响了起来。陈媤妍站在门禁那头说：“闵英修，给我开门，我要上来！”
　　何静薇耸耸肩，把话筒递给了闵英修。
　　“陈媤妍,”闵英修接过话筒，“我这里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有女人在吗，啊？”
　　“是。”
　　“你说什么？”那头的陈媤妍跳了起来，“闵英修！那我就更得上来了，开门！”
　　闵英修挂了门禁电话。不料很快它又响起来。他拿起手机拨了物业管理处的号码。
　　高昂的物业费没有白交，过了不到两分钟，门禁电话就安静了。
　　何静薇坐在闵英修怀里，问：“她爱你，所以你看不上她？”
　　“别说她了。”闵英修把手指按在何静薇的嘴唇上。
　　何静薇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她那双如黑矅石的眼睛，映着他的面庞，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她眼里的映像。然而何静薇就那么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看什么？”闵英修的拇指来回抚摸何静薇细腻幼嫩的脸，任由她的眼光在自己脸上逡巡。
　　“你……真的不嫌我是克夫败家的弃妇？”
　　“无妨。”闵英修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贞节烈妇，我也不是纯情痴男，彼此平等，没有人吃亏。”
　　闵英修说了这样一句话，何静薇心头的阴霾。
　　她看得出来，闵英修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用什么方式，以什么的形式，都要将她留在身边。他说得没有错，他不适合一夜情，他是决心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因了闵英修这样的决心，她的决定更为艰难。
　　何静薇因为没有希望在心里，所以决不能深爱。然而，他的爱太重了，她只能背负。
　　何静薇只能勉强捧场地笑了笑，端起碗来，道：“好了，来喝你的情人靓汤吧！”
　　闵英修低低地笑着，问：“刚才我听现你和大嫂在说什么过去式和现在式？”
　　“嗯？我？没有啊。”何静薇咬死不承认。
　　闵英修见她此地无银的表情，坏笑起来：“看吧，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用过的都说好。”
　　“哼，你倒是不避讳。”何静薇说着，勺起蛋羹递到闵英修嘴边。
　　闵英修伸手握住了何静薇的手，慢慢地道：“只有心里放不下才会讳莫如深。都过去了，坦然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何静薇从闵英修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描摹出了这个男人过去的轮廓。这似乎是闵英修第一次亲口承认，他和这个已经成为他嫂子的人有着不寻常的过去。也许在闵家这样的大家族，比这更伤风败俗的事已屡见不鲜，可是何静薇一想到她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景象，心里便是一阵酸涩。
　　“我觉得我会恨你的。你生个病，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来找你？”何静薇故作轻松道。
　　闵英修得意道：“你看明白了吧。如果你不看着我，随时会有女人扑上来的。”
　　那天，等闵英修把蛋羹吃完了，何静薇把餐具收到厨房里的时候，又勺起汤底尝了一口。
　　她把碗勺扔进水池子，暗自刻薄地想：“做得也不怎么样嘛……人长得也很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