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歌》潮百里

2、第二章 英雄少年

　　那是几年前，沈辞受师父之命去暗杀一个江湖异类。那人是江湖中的众矢之的，清水派作为江湖精英帮派，自然肩负着惩奸除恶的重任，清水派派出了沈辞也正体现了其重视程度。

　　沈辞很快摸清了那人的行动轨迹，当他夜里赶到那人当日入住的客栈时却发现有人先行了一步，留给沈辞的正好是那人应声倒下的场面。

　　沈辞抱着剑倚在门旁，眼前背对着他的正是抢先了他一步的人，沈辞对这样的剑法并不陌生，他的江湖嗅觉十分灵敏。

　　但他不动声色，只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我清水派受江湖之托为天下除去祸害，阁下如今抢先一步也不知会清水派一声，是否有违江湖义气？”

　　这话说的是有些猖狂了，虽说清水派在江湖中举足轻重，但这样的话摆明了是在挑衅。
　　那人对沈辞的狂妄不予理会。她在出手时已觉察出了身后的动静，不禁在心底赞叹沈辞的轻功，她已是先得到风声提前动身，却也只比沈辞快了半个时辰都不到。

　　那人回过了身，只见她蒙着白色面纱，一身黑色长衫，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腾腾的杀气，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淌血。看得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看见沈辞也不吃惊，这早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虽同为江湖中人，沈辞的名声如雷贯耳，亲眼所见这倒是头一遭，沈辞清秀的面容还是出了她的意料，好在她的面纱绝好地掩饰了这一点。

　　沈辞随意抬眼一瞥，也吃了一惊，但目光却是呆了半刻。

　　那人见沈辞毫无反应，也无心停留，低下眼睑迈步向沈辞身旁离去。

　　沈辞在身后对她的背影喊道：“江湖规矩，阁下既是敢做，烦请留下名讳。”
　　话语一出，只见那人微微顿下步子，侧头用余光扫了扫沈辞，沉稳地吐出两个字，倾歌。
　　倾歌，沈辞在心底默念，月派。

　　再见到倾歌是在一次小小比武会上，当时的倾歌没有再遮面纱，清丽的颜很是动人。沈辞一直不知何为心动，他也不知他对苏镜到底是何感觉，他只知帮主对他恩重如山，帮主的女儿他自然要百般迁就，长此以往，帮派内乃至江湖中就有传言甚嚣尘上。开始他还极为担心苏镜的名声，但见苏镜羞怯和欣喜的模样，他心底大抵有了数。他想，如果能让帮主满意，和苏镜为伴倒也无妨。

　　但这一次见到倾歌，他顿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苏镜和沈辞星夜兼程。眼下他们正在距离目的地聚云庄不远的小酒栈歇脚，只见小栈外酒旗飘扬，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沈辞抿了一口茶水，眼睛紧盯着栈外纷至沓来的人，即便江湖行头不够醒目，沈辞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对苏镜道：“这些……全是来参加比武的。”

　　苏镜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栈外老老少少高高矮矮地站了一行人，掌柜的忙活着招呼，他们有些手拿武器，有些则轻装上阵，正围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声畅谈，聒噪得唯恐没有存在感。
　　苏镜撇嘴道：“这些人都是谁？”

　　沈辞端坐饮茶，“不过是一些江湖小卒，不足挂念。”

　　比武在聚云庄进行。

　　沈辞和苏镜到达聚云庄时已是人声鼎沸，十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吸引了大量帮派和观战的武林中人，这将是十年来最巅峰的对决，云集了可谓是江湖的所有精英。

　　当然，只差了月派。

　　苏镜端坐在院落东北角的檀木椅上，她跟前的小木桌上除去茶水糕点，最夺人眼球的是排成列的雕刻精美的木笺，那是花名册。苏镜探下身子仔细看去，只见每个木笺上都精致地刻有帮派名称与本人名讳，苏镜一路看过去，有不少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当然，如雷贯耳的还是多数。她在倒数第二个找到了沈辞，木笺上秀美的瘦金体将沈辞的名讳刻于清水之下，很有绿水青山之感。
　　苏镜笑笑，此时，余光一瞥，她看到了最后一个。

　　“倾歌”两个字如画般镌在木笺之上，与众不同的是，倾歌的名号后还跟上了一个星形符号，苏镜明白，这是缺席了今日比武的天下第一帮。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正好看见沈辞入座，只见他在人群中一袭青衣不动声色，四周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将他与众人隔离开。他的左侧摆放着的是数盆青竹，而跟前成排成列的坛酒挡去了他半个身子。

　　聚云庄的庄主是江湖中声名远扬的义士，如此盛大比武在聚云庄举行，可见其名望之高，此时，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中步入院落，他一现身，席中就传来了欢呼声，身旁的人递上了一碗酒。
　　只见他接过酒，高举道：“各位英豪，今日齐聚寒舍，真可谓是蓬荜生辉。此次比武盛事能在寒舍举行，在下受宠若惊。”

　　他一发声，场面顿时沉寂下来，众人纷纷向他看去。
　　“各位的跟前都有一碗酒，在下诚邀各位英豪，饮了这杯酒，江湖规矩，酒饮下肚如同签了生死状，刀剑无眼，比武场上伤亡在所难免，在座的各位若是有所顾忌，现在大可退出，无人阻拦。”

　　苏镜听到这里不禁唏嘘，心道贪生怕死之流也不敢迈入这庄半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仓皇离去是将成为江湖之耻辱的，江湖比武从来都只有亡没有逃。

　　庄主领头干了一碗酒。比武席上在座的也纷纷一饮而尽，将瓷杯狠狠砸落在地，清酒溅起了半米高，清脆的碎瓷声此消彼长。

　　庄主哈哈大笑道：“各位果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英豪，话不多说，比武规矩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句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应和欢呼声响成一片。

　　“今日将决出天下第二，来日与月派争夺天下第一！”

　　此时底下倒传来了窸窣的议论声，与女派争夺天下第一向来为某些江湖人士所不齿。沈辞听着周遭的人嘟嘟囔囔，对月派颇有成见，不禁在心底冷笑，这帮鼠目寸光之辈，果然成不了大气候，先时他与倾歌切磋过几个来回，倾歌的剑法绝不在这帮人武力之和之下。
　　但比起沈辞，那可就未必了。

　　沈辞的木笺很快第一次被挂起。

　　众人纷纷向他看去，只见他提剑而起，天下堪称独一无二的水辞剑发出空灵的声响，他环顾四周，目光在碎瓷上落了半刻。还来不及揣摩他微微皱眉的缘故，他就在在旁人的瞩目之下足尖一点，青色身影腾空而起，飞起的衣袍在风中散成圆圈，他敏锐地在空中一跃，几乎是同时，他下落到庭院中央的背影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缓缓落定。

　　比武之前，他就先给了对手一个下马威。

　　沈辞侧眼一看，从人群中走出的是卿云派的帮主，这在多年前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守着帮派独霸一方，但年老是英雄的宿命，现如今的他已是两鬓发白，出现在今日比武场上也算得上是不服老了。

　　沈辞扬眉一笑，右手迅速出力，一阵巨大的风流之下他手起剑落，木桌上仅留的一坛酒被挑到空中，他再次出剑，笔直的剑刃狠力刺向瓷坛，一阵电光火石，碎落的瓷片崩落满地，几乎是同时，坛中的清酒成股向下疾流。这是属于沈辞的那坛酒，他向来不屑与众人同饮。
　　我沈辞，动时，要这天地都为我动摇，静时，要这万物都为我沉寂。

　　场面瞬间沉寂。众人都饶有兴致地看向卿云帮主，等候他的反应。后起之秀如此猖狂，不知江湖老一辈会如何回击。

　　出乎意料，老当益壮的卿云帮主没有对沈辞的表态做任何回应。他三两步走到中央，微笑着看了看沈辞，而后点头示意庄主比武可以开始。

　　沈辞的剑指地，他的意思是要对方先出手。几番退让之下，最终还是卿云帮主率先出剑，他手起剑出，刀鞘应声落地，只见他飞快地一跃上空，手中的剑在腾空时变化了方向，这一系列动作衔接极快极娴熟，对方若是江湖小辈，恐怕在反应之时就已被砍在剑下。

　　但他的对手，是沈辞。

　　在卿云帮主出手的同时，沈辞就准确地判断了他接下来的走势。在剑落到沈辞眼前不足一米时，沈辞轻轻一跃，腾了半米，而后迅速借力，足尖蹬在桌脚，剑刃随他灵敏地盘旋而上，众人忙抬眼望去，只见他飞快地在空中转身，双手交换出力，青剑随之极快地转圈翻腾，不多时，一个闪着蓝光的剑圈出现在眼前。恰在这时，卿云帮主的剑刺向了沈辞所围的剑圈中，只见光圈一碰剑刃，如同泄了气一般立刻缩小下去。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光圈就已缩小到仅可包围剑刃，卿云帮主握剑手腕不住地颤抖，可见光圈缩小产生的力量极大。

　　沈辞见状，心中有数。

　　就在他在心中默数到“三”时，伴随着一阵惊呼和叫喊，剑刃碰地的清脆声应声传来。落地后，帮主被极大的内力一直逼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沈辞这时才缓缓落地。

　　第一招就使出了杀手锏，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卿云帮主方才这招使得极为巧妙精准，这已是几年前卿云派的镇派剑法，如此看来，这些年卿云派是毫无长进。

　　卿云帮主站稳后，正对上了沈辞递上他被挑落的剑的身影。在座的各位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精彩的一幕，后起之秀，一招击败，君子风度，沈辞在这场比试中无瑕胜出。

　　就在众人认为卿云帮主会愤然拒绝沈辞的好意时，帮主却出人意料地接过了剑，他看着沈辞，苦
　　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夫的确是老了，如今的江湖是你们的江湖了。”
　　“我败了。”

　　说完便提着剑回身而去，他沧桑的背影仿佛是一代江湖英豪的宿命，英雄终究敌不过年老。刻有他名字的木笺被撤了下来，他只是苦笑，这一举动在他看来是对属于他的那个时代的终结。

　　二十的沈辞只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