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纪年》水煮鲈鱼

1、序.外卖袋的流火

　　今天是周末。
　　说真的，在我的印象中，KFC的落地窗实在是一个失败的设计。因为夜晚，室内的人看不见室外的吵杂，而外面的人却可以清晰地见到里面的人的一举一动，作为上帝的顾客如同耍猴戏一般被展览。

　　我看着面前的老婆婆，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

　　“小姑娘，可以把这些给我吗？”
　　对方沙哑着嗓音又略带不安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可以。”
　　反应过来后，我听见自己口中迅速回答着。虽然其实这些离吃完还尚早。
　　面前，听到我这么说，老人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的脸顿时笑得满足而卑微。

　　“谢谢！谢谢！”
　　她用力地点点头，犹疑着苍老嶙峋的手拿走我和我妈桌上托盘中尚有余温的半杯奶茶与上校鸡块。后粗鲁地在母亲略带惊讶的目光下即刻吞掉奶茶，似乎意图驱散满身的寒冷。然后她对我们躬了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下一桌。

　　我忆起很长时间以来，很多人都对我说，钦九，你不需要总是想着真正施予这些人援助，有心已经很好了，这么多人，你帮得完吗？
　　其实我知道我根本无能为力。我知道的。

　　二十分钟前，我和母亲吃饱了闲来无事一时兴起九点多跑到楼下吃宵夜，顺道大言不惭谈论“国内外优劣之处与利弊”和“人生观”。而现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位大概日日露宿街头的老人用简单明了的心寒方式，展现怎样为了活着而努力活着。

　　母亲皱皱眉头，为她粗鄙的举动和把喝完的奶茶杯子放回我们面前动作摇了摇头。我安静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显然，她的不爽已经胜过了同情。

　　我又扭头悄悄看了那对着小辈艰难地点头哈腰的老人。
　　博取同情也罢，自甘堕落也罢，他人迫害也罢，放弃尊严也罢。她是如此让我难以置信且无法理解地想要活下去。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我大概一辈子都会深深得记得那佝偻的背影，带着冒了线头的红棕色毛线帽，在被称为“国外廉价快餐店”的肯德基晕染的桔色灯光下发出让人心惊而刺痛的破败色泽。

　　那一瞬间我冒出了很多很多的想法。第一反应是悲悯，不胜同情，第二反应是懊恼于自己的无能为力，第三个反应是我真幸福，最后一个反应是我忽然闹不明白那些自杀的人脑回路如何。
　　无数学生，白领，首脑，哲学家，文学家。在无数压力面前，他们轻易地选择了用最快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许，这也是他们唯一可以自由掌控的东西。

　　所以说，应该及时行乐吗？

　　钦九，走啦。

　　三魂归体回神，面前，母亲这么说着，站起身来，扯扯嘴角摸了摸我的头：“别多想了。”

　　“没。”我矢口否认，“只不过有点儿难过而已。”

　　是夜十一点了，肯德基开始关灯送客，我最终懒散而动作缓慢地收拾外套，将围巾围好罩在脸上，推门而出，然后抬头。

　　“老奶奶，给…给您！”
　　冬日的天空大学飘零，我陡然失措地看着穿得鼓鼓囊囊的小男孩迈着短腿一阵小跑，二话不说双手塞给刚走出门离开的流浪老人一个外卖袋，然后害羞地跑到自己的母亲后面，只冒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母亲温和地微笑。
　　我知道，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耀眼到双目刺痛的光，让我自惭形秽良心不安。

　　——‘-…新世纪北站到了，请下车，下车请注意安全…-’

　　“…然后你就把你的围巾给了那个老婆婆？”

　　公交车内是雪融化后以及人们带入的冷潮气息，闷得要发烂发霉一般。
　　车移动颠簸着，友人扶着铁栏发问。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对方抿抿嘴，沉吟了一会儿，露出了无奈的、带着劝解的复杂神色。
　　他说：阿九，你拯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看了他半晌，然后缓缓地摇摇头。

　　不。
　　不是的。

　　被雾气模糊了的窗外风景在迅速飞逝，公共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把所有的声音都湮没了。我是多么想从中挣脱出来。

　　我只是在拯救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哎这是言情…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