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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中秋请兵(穆云深) ...


  •   关于募捐的事,实在是车公子提的醒,我与他通信的内容其实和两人之间并无干系,就像一种寄托。可是谈论任何琐事,关于无痕,关于他师兄,关于青玉,关于他七弟,却惟独不提自己。
      先前我并不愿意来出这个头,招来怨恨。只是想想那些灾民确实可怜,况且父亲或许也为这添了不少白发,为臣为女都于心不忍。于是就捐了。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皇上来蘅慧宫时,脸色日渐阴沉。
      石勒谋反后,并州附近的郡县也纷纷揭竿而起。饥民砸了士绅的粮仓,夺了钱财。官府也被哄抢一空。整个河北一带,行政疏通近乎瘫痪,赈灾更加艰难。加之司马疑余党煽动,谣言说朝廷要派大军围剿,暴民犯了逆谋大罪,均当处死。八月,河北兴起一支义军,迅速占领了北部五个州郡。

      八月初八,平燕王司马轩大婚,娶的就是文端灵。之前平燕王几次递条陈,奏请仪式从简,本来皇上开始不同意,后来平燕王执意如此也就许了。
      这也许是从三月以来,心中唯一的一件喜事。端灵终于如她所愿地光耀了文家的门楣。
      这四子平燕王,司马轩,是前文后的遗子,皇上一直对他赞赏有加。大概他生性淡漠,与人无争,一直以来只是做事,从不争权邀宠,陈后与惠妃便也没有怎么把他放在心上。而此刻,我脑中却突然闪过那件受贿大案。希望他是一个能保护端灵的好丈夫。

      我问蘅慧宫的侍女,她们提到平燕王却总是笑,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说:“四王爷,长得可真是好看。”那一瞬间听到这句话居然想起我的母亲来。她们又说:“像极了去世的文后。”接着就七嘴八舌地讲了许多。
      “王爷少时身子骨不好,一害病就被送到乾泰殿,皇上亲自整夜整夜地守着。”
      “哦?那现在呢?”有点替端灵担心了。
      “后来,皇上就派人请了师傅去平燕王府教王爷习武。渐渐就壮了。”
      “那他会功夫?”
      “恩,这个奴婢们也没见过。但是前年秋天三位殿下去五桂山猎场狩鹿时,有刺客刺杀永王殿下,王爷两剑就把那人给制服活捉了。后来,宫里传得可厉害了。”
      “传什么?”我好奇地问。一边搭话一边清理从穆府带来的嫁妆,想找出适合的东西送过去。毕竟这是端灵的终身大事。我也打心底替她高兴。
      “说那人是受皇后……”接嘴的一个小宫女说了一半止住,意识到出口的祸端,脸色惨白。我对她宽慰地笑笑。
      另一个人忙转话:“每次提前知道王爷要进宫,当班的宫女晚上高兴地觉都睡不好。文秀也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瞧过呢。”叫文秀的便是刚才失言的小宫女。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大伙都乐乐地笑了。

      “咳。”芸娘跨进门,严厉地干咳几下。所有人知趣地散去做事情。
      我笑着,拈起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问芸娘:“送这个可会轻了?”
      芸娘看了看,却说:“小姐,谈平燕王的话还是回避一下妥当。”我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虽然这是端灵的喜事,但那司马轩毕竟我也是曾许过给他的。

      “没错!”屋角一旁,长久闷闷不乐的无痕,却突然冲冲地挤出这句话。
      我诧异地掉头看她,她却背过身不看我,只是拿着鸡毛掸子掸那些不存在的灰。一时没了头绪,芸娘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无痕怎么也……
      我走去,牵起她的手,拉她到桌前坐下:“端灵是我从小的好姐妹,我自然替她高兴,就算我以往与那四殿下有什么瓜葛,不都过去了么。”
      没想到她却执拗地甩开我的手,趁起来说:“穆姐姐你……”跺了一脚便跑了出去。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此时,朝廷军队因为准备不足,加上粮饷的关系,节节败退。于是,中秋的皇家家筵就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中,来临了。

      十四的夜里,皇上喝茶时冷不丁地说:“明日你也来御花园吧!”语气漫不经心,似道出一件寻常事。我心里蓦然一跳,除开皇子、皇子妃,在后宫中往次参加的只得皇后与惠妃,许多年了这样维持着,他却突然冒出这样的意思。
      我瞅瞅皇上,答:“是。”
      他又朝李末说:“你去准备准备,今晚朕就留在蘅慧宫就寝了。”
      这才是真正一怔,十指在袖中抖了抖。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意外的是,我居然比预想中要平静地多。

      天还未亮,刚入卯时,皇上便更衣回了乾泰殿,准备上朝。
      早上,太阳并没有如期待般冒出来。满园都飘着桂花浓郁的芬芳,连炉中的熏香也失色。想来,也许夜里见不着明月了。

      御花园在景泰宫与乾泰殿之间,与蘅慧宫的一潭湖水不同。里面是一味天然清泉,涓涓细流,在园中迂回反复。于是假山与小桥便是园中独特的景色。
      水榭回廊中,一路是火红的宫灯,因为怕遮了月色所以没有挂起来,而是固定在栏边。
      家筵设在园内正中的“秋木亭”里。细泉绕着亭转了一圈,把它独立出来,以至进亭不得不经过唯一的拱行月桥。亭前挂着两句诗:袅袅兮秋风,月明兮木叶。故名“秋木亭”。

      李末在桥边侯着,引我入亭。
      亭内的八仙桌上,摆了许多精致果点,而众人却在桌旁另摆的椅子上等着。两把扶手椅之间夹一高脚几,两排对在亭两侧,几上珐琅碟子摆了月饼,面桃,去了皮的果……

      已经来了五个人:皇后、甄妃、永王,永王妃还有端灵。这甄妃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怀着身孕,行动很迟缓。一一见礼后被引来坐下。端灵在我对面,坐在永王妃的下首,可中间空了个座,茶还在椅边的几上,揭着盖。想必平燕王已经来过,又处理什么事情去了。
      看着端灵的脸,她也正瞧过来,却碍于尊长没有说话,会心地笑笑。示意地指了指手腕,我才发现,白皙的细腕上套的就是我送去的那对玉镯,在灯下剔透美妙。突然觉得这宴席温馨了许多。
      忽听亭外太监唱道:“平燕王驾到——”

      于是除开皇后所有人都站起来,我同样起身回眸,两个内官掌着灯笼从园中由远引来,拐了弯,上桥。
      瞬间惊呆。
      月白的身影才回廊的宫灯下染了一层嫣红。那面容温和如昔,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前尘往事刹然我从眼前纷飞闪过。突然想到,大婚那日敬酒时顿在空中不肯放开的双手,整个人像是猛然下坠,四肢逐渐冰凉,心里却有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觉。
      那尾红玉瑶琴底侧的梅花,那一句“你真好看”的话语。
      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彼此的命运是如此巧合地绕了一圈,旋转之后回到原地,生成了一种完美的交错。

      那个刹那,居然会有些恨他,恨所有的人,错失与不甘交织的恨意。司马轩,车公子,平燕王,这么多巧合,我竟然会疏忽了。
      他坐在我的对面,眼神轻轻地从我脸上带过,微微颔首,神色一如往常,坦诚、谦和。我甚至怀疑这只是与他相似的男子,不曾爱过。想到此,心中哑然失笑,无论我们谁都从未向对方说过这个字眼。

      忽然皇后脆声说:“穆淑仪,怎么不跟平燕王说话。你看你们原该是一对鸳鸯,没想到却有缘无分。”她看看我,再看看司马轩。
      我讪讪地没有答话。
      她却得寸进尺:“本来郎才女貌,听说当时平燕王没看画像就点了穆淑仪的名,呵呵……”不阴不阳地笑起来。
      端灵“嗉”一下脸蛋惨白,窘地嘴唇直哆嗦。她是个脸薄的人,虽说皇后讽的是我与他丈夫,她却替我委屈地珠子在眼眶里面打转。
      我使劲掐了掐袖中的手,忍着疼痛对她宽慰地笑笑,摇摇头。若她要是一哭出来,没准皇后还怎么高兴地接个下文来。

      而此时的司马轩,什么话也没有说。表情依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握住茶盏的手却缓慢收紧,指尖都开始发白。片刻后,低头,慢慢喝下一盏差,然后放下盏,微微吐了口气。含笑对身旁的内侍说:“换一个杯子。”话音刚落,“哗”一声,盏身裂开,合着残茶碎成四瓣,摊在桌上。
      众人怔了怔。李末第一个回过神来,忙吩咐下人收拾,说:“大概是水冲太烫,惊了杯子。殿下伤到没?”
      他淡淡笑道:“不碍事。”说这话时,似是无心地抬眼看我一看,眼眸深邃,闪过太多的感慨而嘴角却是微笑着的。掌心展开,手被划破了口子,沁出殷红的血来。幸好不深,血顺着掌纹流到手背滴下来,落到盏盖边又滑下,合着底内的水气淡淡泛开。
      我强忍住心底的泪水,我知道要是掉出来,他会更加难受。他心中是有我的,我怎会去怀疑。

      皇上与惠妃来时,一切已经平息。
      甄妃本来也要跪,皇上看见她不方便的样子说:“你就免了,从今天起到皇儿满月都不用行跪礼了。”将她感动眼眶都红了。

      入席后,皇上眉头一皱:“卿儿呢?”
      皇后笑脸相迎:“大概快……。”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喊:“安阳王驾到——”
      报都未禀过,一个身影匆匆赶来,清秀的脸上还几个月就减了些稚气。在旁一跪:“父皇,儿臣来迟了。”
      “你也真够忙的,刚从成都回来打个招呼就又溜了。”语气听起来是责备,而眼神却是爱惜的。“看你走急了,喘的。还不行了礼喝点水。”
      “哎!”他站起来,在最下首的椅子上,立者一一拱手作揖。到我时,怔怔,想称呼什么却又觉得无法出口,忍了忍,手僵在胸前。他母亲见状,道:“你干什么,快坐下吧。”言下之意,一个淑仪而已,你何必这么看得起她。
      接着又道:“我就说怎么这么不舒服,原来这里多了两个人。”说完,用眼角斜视了一下我与甄妃。
      皇上干咳了一下。惠妃笑道:“人到齐了,就上菜吧。”
      安阳王偷偷因她母亲的言语对我抱歉地笑了笑。

      觥筹交错间氛围又缓和了。
      我看见司马轩宁静淡定的神情,端灵与他还有些生疏,怯怯地问问他什么,他只是含笑点头。
      而每上一道菜,安阳王均会兴致大发地评论一阵或是赞许或是挑剔,免不了吟诗作兴。
      永王与其妃也不多说话,只是不时冷冷地扫过坐间。
      惠妃则自己几乎没有吃东西,细心地伺候着皇上,为他夹了鱼,放在碟子里去了刺再用勺浇了汤料,才放到皇上面前。
      皇后不屑地看着惠妃所做的一切,点点都是恨意。
      甄妃大概因为害喜,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
      我又将目光转到司马轩身上,发现他也在看我,碗中空空,仿佛什么也没有吃,把盏的手上包裹的白纱赫然刺眼。彼此凝视,转瞬间,我就把目光移开,低头。

      突然皇上夹了一筷菜,想到什么:“轩儿,刚才你去替朕见了钟会,他怎么说?”
      司马轩思索一下,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场面,没有出口。
      惠妃立即明白:“皇上,大喜庆的节日,谈这些败兴的事情做什么。”
      安阳王一边吃一边接嘴:“恩,我也在场。钟太待说,那石勒自封什么平晋王,蓄势待发,要在河北坐稳了伺机南下。”口里在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本是一副惹人笑的样子,可他话一脱口,气氛都凝固下来,哪还有心思找乐。
      皇上看着司马轩问:“是么?”
      他微微点头,补充道:“先报的河北失陷五个州,现在看来还有水分,大概不止这个数。”
      “唉……”皇上放下筷子,长叹一声。

      永王道:“父皇以儿臣之见,还是早日派驻守陕西的精兵铁骑镇压好,还可以杀一儆百。”
      安阳王咽了咽嘴中的菜:“二哥,你这杀一儆百说的就不妥了。那些百姓有什么错,还不是让赈灾的贪官给避的。首先该杀的是这个吃坏我大晋江山的蛀虫,砍了平平民愤,再让人去谈和不就行了。我在蜀郡就常听人说:吏治败坏,无官不贪。”
      惠妃找出话把说:“吏治败坏?难道二殿下隐指皇上是昏君了?”
      皇后见儿子被两头攻击,便帮道:“惠妃不要断章取义,那些狗官不杀还要等什么时候?”
      永王摇头:“不行,本来河北叛乱,朝廷许多人就六神无主,要是这个时候大肆撤查,危及社稷稳定。”
      惠妃替皇上斟了杯酒,笑盈盈地说:“永王说的是,恐怕着一查就没完没了。那河北那摊乱怎么办?”

      皇后咬牙切齿。永王还是看不出表情。惠妃挂着笑嘴角却有些牵强。端灵怔怔地,她肯定没有想到皇家的家宴居然是这个样子。而司马轩却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放在桌上,猜不透在想什么。皇上已经青黑了脸。

      安阳王又说:“若不严加惩治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要不要江山社稷?百姓也心寒。”
      皇后附和:“这一查出来,我们倒还干净,可是有些人……”最后一个字故意拉长了些,随带瞟了瞟惠妃与永王。
      惠妃终于拉下脸说:“皇后娘娘!就怕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谁也捡不了便宜。”
      “碰!”地。
      皇上把手中的酒盏重重地压到桌面,而里面的酒全洒出来,平息了这场争斗。
      席间一阵沉默。
      只有司马轩起筷子加菜,惠妃看见他右手的白纱惊呼:“四殿下,手怎么了?”
      她这一惊,所有方才目睹实情的人都愣了。我也知道,皇上好面子,倘如将皇后趁口舌之快的事说出来,这饭恐怕是吃不下去了。
      安阳王却不明她母亲的困境说:“刚才我见四哥时还好好地吧?”
      皇后紧张地晃动筷子插话“这苏杭的西湖醋鱼是哪个厨子做的?”却没有人回应他,顿时桌上都窘了。
      皇上盯着他的手,重复:“怎么了?”似乎看出点端倪。
      可是,司马轩缓缓地放下银包的象牙筷,看了看手心,笑笑:“喝茶时,水惊破了茶盏,划的。御医来看过了,皮外伤。”一句话淡然带去。
      安阳王一乐:“四哥,都说一群大内侍卫都不能伤你一点。怎么自己喝口茶都弄到了,真所谓……”
      “好了,好了。”却被皇上止住,“你那点墨水不干正事,拿来打趣自己亲哥哥身上。”语气万分柔和,看得出来皇上对这个幼子是万般宠爱。又话音一转,看着司马轩问:“轩儿,你对河北的事怎么看?”

      他似乎早有准备,却还是缓缓道:“儿臣认为,七弟说得是。”
      皇后听了得意地哼一下。
      他却继续说:“但是二哥的话也不无道理。这贪官得治,而且是严惩。但那是后话,等一切平稳下来再说。当务之急是河北的暴乱。若是像七弟说的民愤还好,摘些帽子砍点头就平了。可惜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相信父皇也知道,八王之乱的残党在后面兴风作浪,不然晾那石勒,一介武夫也没有这么有谋略,而且他本胡人,若不早日镇压,万一再与番外胡人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一停,所有的人都还没缓过来,这话处处要理,利弊分析地滴水不漏,却又没有伤到任何一放的和气。而且大概从未有人听过平燕王说过如此厉害的话。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

      沉默稍许。
      皇上点头:“那你看怎么办?”
      司马轩看了看永王说:“儿臣认为,按照二哥的意思,从陕西调兵去河北。”
      这本是刚才永王的意思,可经司马轩拐了一个圈,就揽到自己名下。永王大概也很不服气说道:“陕西也是要塞重防,万一陕西的兵一松,也跟着起乱子怎么办?何况匈奴那边早就虎视眈眈的了。”我听他这一反驳,却把自己与皇后争执的立场也给拆了,不禁想笑,永王平时哪会犯这种错误,想必也是被逼恼了。
      看得出皇后此时早已坐不住,惟恐被人抢了功,继续坚持:“出兵的话,一打仗就没个了结。国库不都空了,粮饷千里迢迢地送去,就是把皇宫给卖了也没这么多钱。”说罢,瞪了瞪我。我心中苦笑,她还在为募捐的事情记恨着。

      司马轩又是淡然一笑:“母后与二哥不急,听我说完。陕西囤兵十八万,重在防西北匈奴。要是短时抽个八万出来,也没有动什么根本。况且这消息传到边外,也得有些时日。关于军费、粮饷,国库也不是全空,暂时还能垫着。立即把有牵连的官员暗中严加看守,也不怕他们把家产来个暗渡陈仓,等平定反贼后再抄家充公,加上勒令河北士绅捐助,不愁还不回这个钱。”

      永王皱眉:“四弟老说这个短时、暂时,不知道指的是多久?”
      司马轩回答:“二哥,你看国库与陕西边防可以支撑多少时日?”
      永王端起酒盏在嘴边呷了一口:“最多两个月。”
      司马轩立答:“好,就两个月。”
      众人一阵吁嘘。

      惠妃道:“这陕西河北,几万人一个来回也得十天。甄妹妹老家也是陕西的,是不?”
      甄妃不明其意,不敢可否。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平燕王说得头头是道的。可这差事谁敢接呀。”
      永王也不说话了。大概同样认为,这种烫手的山芋,谁惹上谁都麻烦。
      又是沉默稍许。
      只有安阳王在吃东西,其他人都停了动作,于是席间就听见他嚼菜的声音,显得异常奇怪。

      司马轩又用那种淡然地眼神环顾了一下,最后落到我身上。停顿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站起来,对皇上拱手躬身道:“此次,儿臣愿带兵出征,为父皇分忧。”
      我听见心里咯噔一下。
      所有人都有些骇然。
      皇上念道:“轩儿……”
      永王假装一劝:“四弟,军务之事,不可儿戏。”
      司马轩敛容正色:“儿臣,愿立军令状,绝非戏言。”语气不重,却是字字千斤。

      言已至此,其他人也没敢再说什么。
      永王、皇后与惠妃三人严重居然同时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
      安阳王一拍巴掌说:“好!儿臣也愿意与四哥一同前往,共渡生死。”他这个“共渡生死”一出口,就把这个险要摆上了桌,端灵这才明白过来,一脸慌张。
      皇后连忙喝道:“你一个只会写诗的东西,参合什么劲儿!”鼓眼瞪着儿子。

      皇上久久地看着司马轩,声音有些哏咽,却笑说:“若你母后泉下有知,见你的孝道也欣慰了。”
      惠妃见风就倒地附和:“是呀。轩殿下长得也越来越像皇后了。”
      她这一声皇后叫的是已逝的文后,大概是让跟前坐着的陈后听得刺耳,觉得明显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于是讥讽道:“还没得胜回朝呢,就黄泉告慰起来了。两个月以后才知道这是福是祸!”
      皇上一听这不吉利的话,眼色一沉,正要发作。
      却见司马轩倒也毫不介意,神态自若地退出座椅,一揖:“父皇,儿臣和内子就先告退了。明日儿臣先上个条陈,再等待召见。”
      端灵见状,也起身,行跪。随司马轩走了。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中升起些许惆怅。而对端灵又有一种愧疚。
      他们走时,菜都还没有上完,可是席间相互却各怀心事。只是安阳王时不时戏说几句,逗得大伙笑笑。

      一会儿,忽见无痕匆匆跑来,一脸慌张老远就叫:“穆淑仪娘娘,穆淑仪娘娘。”到了桥那面被太监拦住。于是她就在亭外喊:“娘娘,芸娘她……她……晕过去了!”
      我一听,“腾”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杯子,脸色顿然苍白。
      皇后却尖声叱喝:“那里来的野丫头,如此没有规矩!”语罢就准备让人罚她。我焦急地朝皇上看了一眼。
      皇上在蘅慧宫久了,也知道芸娘在我心中的重量,于是说:“算了,算了。那丫头也是给急的。穆淑仪,你就先回去吧。”
      于是,叩谢,离开。我急急地一路追问她,她却反倒不慌了,等出了御花园,对掌灯的宫人说:“好了,娘娘让你们回去。”随即居然赏了他们碎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待那些宫人走远后,她才一吐舌头说:“穆姐姐,我演得还不错吧。”
      我诧异:“无痕,你?”
      “是有人让我带你去见他。”说完呵呵一笑。
      我立即就明白她说的“有人”是谁。

      拐过御花园,绕到皇宫冷清的西侧。大概因为中秋过节,皇上赏赐除开值班的所有宫人晚饭的缘故,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到了慧颐宫后面的假山上。
      无痕鬼灵精怪地冲我挤挤眼,指了指:“去吧。”

      寻着明亮的月光,在石林中转了一圈,看到一个月白的身影。背对着我,负手望月,听见脚步才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月华如他的白衣一般,让万物都带着温柔、淡雅的气息。

      我却窘迫了起来,事隔几月,他已有了妻室,而我又嫁作他人妇。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突然,又想到那只玉镯。不合适宜地问:“端灵呢?”
      他柔和地说:“我叫人先送她回去了。她不适合这种地方。”
      “为何偏偏是她?”虽然我们是青梅竹马,却依旧酸涩,甚至是嫉妒她……想到这里猛地顿住自己的杂念。我本是信佛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于是又羞又恼。

      他说:“点你牌子时,日子就已经定在八月初八了。你也知道,端灵算过来也是我表妹,这几年文家败落,她爹来找我也有这个意思,加上父皇催得紧。我也只能这样帮一把。当时要娶你,他们那么反对,不就是害怕我得了穆相的势么,现在认了文家这样的岳丈,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而且……”他沉吟了一下,“而且,在你来礼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说完之后,又是沉寂。

      我也终于忍不住说出一直的疑惑:“大常司正的案子,是你做的?”
      他点头:“是。”毫不辩解。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那月白中似乎染了点什么。
      “我以为你……“失望让我无法把话说下去。
      “你以为我原本高洁出尘,光明磊落?”没想到他却接过。“云深”他轻轻地第一次唤了我的名字,“这不是帝王该有的秉性。”
      “帝王?”我抬头一惊,“你还是有野心的。”
      他又点头:“是,没有野心,我也不会说席间的那些话,成为众矢之的了。”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哪个男人会没有野心呢。
      “我不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我娘,为了你!”或许他觉察了我的失望,第一次见他说话加重了语气。
      “为了我?”我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却没有回答,转话问:“云深,你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
      “看过史料上记的:帝长皇子凌时年十四,心生不轨,欲自立。涉及帝妃文氏,羞愧自尽。”
      他听后苦笑:“帝妃文氏,羞愧自尽?她是被人用鸠酒给毒死的。那时我才九岁,在这慧颐宫的园子里,看见太监端的毒酒进去。站在屋外头,嗓子都喊出血了,后来三个月都说不出话来。李末当时使劲拉住我,直说‘殿下,去不得,去不得。’他知道,不能让我成第四个陪了命的皇子。手上被我咬下一口,都没敢松手。那疤现在在留在他身上。”他眼眶在月下亮得出奇,浅红浅红的,压抑住浑身都沸腾的悲愤,尽量平静地抬手指着低处一个四合院子,说道:“我就在那空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娘被他们抬出来。”

      我惊呆了,两只手相互交缠、捏住。想到当场的情景,还有他十多年来若无其事地与谈笑风生,可是所有的苦与悲却只能深藏起来,心中一酸,泪涌如泉。
      他转身,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良久才背对我说:“父皇那样的优柔寡断连自己喜爱的女人都护不住,所以他才一直对我愧疚。我要为我娘报仇,而且我要保护你。四月十八那日,我敬你喜酒的时候就下了决心。”

      他转过来对着我时,眼睛又恢复了平和。
      我本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揽,拥入怀中,紧紧地搂住。我一慌:“王爷,别人会看见。”
      “我托无痕在周围守着的。”一边说,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低声说:“云深,等我。一定等我从河北回来。那时候情况肯定大不一样了。”下巴轻轻地搁在我额头上。我的脸埋在他怀中,深吸着他的气息。不安的心情稳稳地落地,被某种温暖包围着。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许久之后,我微微抬起脸庞看他,说:“你快回去吧。别人会生疑的。”
      他低头,细细打量了我,又不舍地紧紧一拥,再次重复:“云深,一定记住,好好等我回来。若是我回不来,就……”
      我伸出手,放在他唇边,止住下面的话。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让我先走。
      在离开的那一刻我轻轻地说:“好生待端灵吧。我……对不起她。”

      (P。S。
      小病初愈呵呵,满满9000字,吉利的数字。芸璐没有让你失望吧,2000变9000。偶也真够罗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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