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54、第 54 章

　　“这边。”
　　闫少游俯身捡起一枚细针来，捏在两指间。萧政低头，凑到他手指跟前，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
　　闫少游忽而收手，转身便走。
　　“这是蒲自芳的暗器，比寻常银针细小，针尖喂得有毒。”
　　“那如何捏得？”萧政唬了一跳，要拽他手。
　　“见血发作。”
　　闫少游躲过一旁去，皱眉看他。此间情势不同塞北之时，这人却仍是这般肆意，当真不成体统。
　　“针尖向西，许是那位姑娘要逃回去，蒲自芳追去了。”
　　“听少游的便是。”
　　萧政笑道，跟着他往林中赶。不多时，树木上又见一根细针，针尖仍是向西。萧政抢上前去，以衣袖裹住，当先拔下来，转身要少游来看。
　　闫少游自手指看到他头脸，叹道：“你可以不拔。”
　　萧政一愣，讪讪摸着面皮，好在前些时日风雪吹得皮糙且黑，也看不出红与不红。闫少游偏头忍笑，从他手中接过银针来，仔细收起。
　　“拔了也好，免得毒物误伤路人。”
　　萧政闷头前行，一面想起，第三根银针出来，究竟拔是不拔？不免愈发的闷了。
　　走了一大程，再想起，瑶光丫头的腿脚几时这般快了，追了这许久，仍是追不到。回头看，闫少游也驻了足。
　　遥望前路，第三根针全无迹象。

　　瑶光提着裙子，磕磕绊绊的往前跑。后头闲闲跟着一个人，宽袍长袖，不紧不慢的看着她跑。瑶光回头瞪他，他便同她笑。瑶光张口骂他，他仍是笑。
　　“你滚开，滚开！”
　　瑶光坐倒在树根上，拣着石子枯枝砸他。
　　他一礼到地，应声道：“是。”
　　跟着转身走了，瑶光张着口，想唤他又唤不出。眼看他人影消失在林子里，大声喊道：“蒲什么！你回来！”
　　喊也无人应。
　　只有她一个孤单单坐着，密林里稀稀疏疏的风声吹过去，冷寂得怕人。
　　瑶光抱着臂膀，脚也痛，心也痛，埋头在臂间，却是不敢哭。哽着嗓子喊了两声，只觉这世上再也没人疼，没人理，不住的打抖。
　　一双手按到肩上来，瑶光吓得要跳起，那人柔柔抚过，道：“郡主莫怕。”
　　瑶光回头，便看见他一张脸，眉眼间一片温情脉脉，笑得慰贴。瑶光松了劲，看着他发怔。蒲自芳同她抹去眼角泪痕，翻出一方娟帕来，仔细擦净面孔。
　　“有我在，旁人不能动你一分。你要逃，我陪着你逃。我回去布了局，指了旁的路，他们再找不到你。”
　　“你。”他擦着，瑶光的眼泪掉着，红了眼，哭得十二分伤心，话语问出来也断续。“你怎么？”
　　“我奉命要看着你，却不愿看着你哭。”蒲自芳笑道。

　　“少游这手下，古怪。”萧政不便指摘，只憋出一个词来。
　　闫少游闷头生气，大踏步赶回茶棚，四面绕着走了一圈，要探查出他二人去向。蒲自芳一意隐瞒，四下更是兵士脚步走乱，难寻痕迹。
　　心知蒲自芳再不敢害她性命，却不知又在打何等主意。
　　萧政一众兄弟直肠直性，要论捉摸不透，也只有苏则是那般温吞。他坐在桌边，倒了茶，看着闫少游四下乱转，一面喝一面摇头。
　　闫少游忽而到了他身后，定定站住。
　　萧政抬头看去，茶棚外又来了一个人，暗色锦袍，白净长脸。他身后跟着一队兵士，远远停住，只有他走上前来，站定在数十步开外，抱拳为礼。
　　萧政先行大笑起来，黄伶小儿鼠窜逃命，果然将黄香请了出来。
　　“适才小儿鲁莽，多有失礼。请闫公子见谅，请萧将军见谅。两位远道而至洛阳，也不需走了。”
　　“黄香！你作反么！”
　　萧政一刀斩在桌上，桌面纹丝不动，桌前土地荡起一道烟尘，如刀锋斩落，直至一丈开外。
　　黄香退了一步，拿桩站住，阴恻恻笑道：“萧将军错了，不是我，是萧将军反了。”
　　挥手行令，叫众兵士围拢上来，一面高声道：“萧政勾结敌军首领，意图劫持瑶光郡主，叛逃金陵，当杀不当杀？”
　　“杀！”众人齐声喝道。
　　黄香面上稍显得意，沉声道：“南军魏光、北军马衡、东军黄香、西军萧政。如今马衡老迈，魏光不能成事，黄香所忌，只有你萧政一人，你送到我洛阳城下，更搭上一个闫少游，实是上天助我。”
　　杀了萧政，娶了瑶光，代王的天下，便到了手中。
　　萧政哼哼两声，提刀站起，一臂挥开，喝道：“要打便打，何需编派这许多罪名！今日倒要看看，是你黄香杀我，还是我灭你黄香！”
　　闫少游贴着他背心站住，长剑离鞘，吁出一口闷气。
　　但凡遇上此人，便断不了打杀，现下更是陷入一片乱局里，有人要逃走，有人要杀来，有人拿着刀只管斗得兴起。闫少游一剑挡开数人，提着他背心，拖他逃向阵外。
　　“少游！”萧政不依。
　　“你听我的便是！”闫少游怒道。
　　萧政不敢再争，二人边打边逃，躲进山林中去。

　　蒲自芳将瑶光放下，跌坐在地，身后林中仍听得有人呼喝搜寻。瑶光拽他起来，要他再往前逃，他有气无力的抬了手，说不出话，示意她快走。
　　瑶光拽住他衣襟，摸着胸前一片粘湿，俱是血迹。
　　他背着她逃了这一路，追兵赶上，一场拼斗下来，伤得周身都是。瑶光伸着两只手，瞪眼看着手心的血，再看见他惨白的面孔，仍是挂着笑，头一回觉得他笑得傻。
　　瑶光拖着他躲到一处坡地下头，扒拽来许多枯枝散叶，盖在他身上，将头脸也遮好。
　　跪在他身旁，想着要逃，却是站也站不起。
　　蒲自芳伸出手来，拉着她一同躲进枯枝底下，两个牢牢挤在一处。瑶光闻见他身上血腥，听着他气息微弱，只觉得心中一时跳得厉害，一时停了一般，再没有这么慌乱。
　　隐约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辨别了好一阵，听出是那黄伶的声音，尖细着，命人四下搜捕她出来。
　　“黄香不会杀你。”蒲自芳强提一口气，凑在她耳边说道。瑶光只觉得痒，忍不住要抖，一时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现下我护卫不了你啦，你只要肯嫁他，就能活命。”
　　“我宁可死了。”瑶光恨声道。
　　“你死了，有什么用处。你活着，才能叫这些害你的人不快活。”
　　蒲自芳说得轻，瑶光听来，却是声声重锤砸在耳边，猛然抬了头，暗影里对上他一双眼，他眼中尽是温存，情也深，意也重。
　　“我可不愿你死。”

　　黄伶立在土坡上，忽听见前头枯枝响动，跃身落下，躲到几名兵士身后，高喊道：“什么人！出来！”
　　坡底一丛枯枝掀起，扑出一个衣衫凌乱的人来，襟口张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瑶光迎头倒在那黄伶怀里，挂在他肩上，不住哀哭。
　　“有恶人，有恶人拖着我走，黄公子救我！”
　　黄伶一时愣住，张着两只手臂，碰也不敢碰，推也不敢推。
　　瑶光哭得惨烈，黄伶本就心软识浅，不由伸手抚慰。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心中豪情并着柔情，一时不能自持。瑶光斜了眼眉，暗自向后瞧去，枯枝乱草中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