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41、第 41 章

　　前夜到了沙山，另一边早早候着一队匈奴骑兵，一十八人，人人精壮悍勇。十八骑落马行礼，齐迎苏青翟入山。
　　胡人重英雄，这些人见识过苏青翟功夫，没有半分不敬。
　　苏青翟拢拳谢过，笑呵呵走过去。
　　闫少游留在山口，对着这一十八人，十九双眼睛横竖看过，各自怒目。人墙后头，师傅的身影转入山中，天暗山影重，衣袂转瞬消去。
　　许久不闻声息，光阴涩滞，一十九人便似钉在沙堆之中，脚下流沙虚浮，不觉已没过踝间。
　　闫少游心思悬起，一时一刻都捱得艰难。忆起同那魏正岐交手，只一式，虑尽平生所学，仍是不能安然化解。实在功力不及，便是想到招数，却使不到尽处。始知天外有天，远非事事可图。恍有所悟，若有所失，一片心思茫茫无着。
　　遥望山脊，隐见一道白芒映细沙，渺渺如幻。昼夜交替只在一瞬，高手过招，也在一瞬。
　　山中剑鸣起，大音似无声，只觉天地大荒，群山作和，茫然不似人间。闫少游身影陡震，忽醒神过来，拔身便奔，胡骑十八人稍乱而止，持着刀迎来。闫少游再不耽搁，剑锋流转，起落伤人。
　　“闫师兄！”背后一声唤，闫少游甫回头，正见苏则是跃身而来。
　　“则是！”闫少游更提精神，一剑出，恰恰垫在他脚下，借力过去。苏则是腾身而前，跃过一干胡人，落地更往沙山疾奔。胡人乱了阻挡，呼喝不止，待要分头追赶，闫少游一柄长剑迎头挡下。
　　苏则是堪堪转过沙丘，眼前走出一个人来，裹着一张薄毯，闲闲站定。
　　苏青翟但笑不语，大漠晨光，一派仙姿逸气。闫少游高声喊道：“师傅！”苏则是驻足相望，波澜陡止，一腔心绪反倒再也收束不住，颤声道：“爹爹。”
　　十八胡骑眼见这幅局面，怪叫起来，冲入山去，寻那魏正岐看个胜负究竟。苏青翟侧身让道，想起伸臂过去招呼，魏正歧究竟是汉人，无论善恶，当还乡入土。十八人听他不明，只顾奔去，苏青翟讪讪收手，转来交代苏则是。
　　“则是。”颜犹带笑，一手抚过苏则是肩头，忽而滑下。
　　苏则是慌忙伸手相扶，闫少游疾步走来，身侧擦过一道人影，携着沙尘，直扑过苏则是，抢先捉住苏青翟臂膀，抱住拖向一旁。他去势极重，二人一同摔到沙堆上，叠在一处。
　　“师兄！”闫少游叫道。
　　司徒欢拼命赶来，耗尽力气，倚着沙壁大口粗喘，双臂半分不松，将苏青翟抱在怀中。苏青翟闭目凝息，似是知道他来，笑意不褪。
　　“师兄。”苏则是俯身探手，仍想扶住苏青翟。司徒欢抱着他腾身挪过，气力不接，踉跄摔在一旁。苏则是跟上一步，司徒欢拧身再退，沙地中连滚带滑，总不叫他近身。
　　“师兄。”苏则是再喊，声息中带着泣。
　　“则是。”司徒欢喘过一气，嘶声道：“你爹爹这是内劲耗得太过，叫他歇歇，莫要扰他。”
　　苏则是只是摇头，足下加劲，赶前伸手便抢。闫少游弃了剑，张臂拦住，苏则是运进便推，闫少游将他抱了满怀，脚下绊住，强压着他摔倒。
　　四人两处，都滚在沙土中。苏则是握住闫少游肩头，使力甚重，骨头也要捏碎了一般。闫少游捉住他伤臂，一手抚开他脸上细沙，不住唤他名字。
　　“少游。”司徒欢气息渐平，扬声叫他。
　　闫少游回过头，一双眼挣得通红，额角绷起。司徒欢叹声摇头，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掷了给他。“到了塞北，这样东西也该还你了。”
　　正是那缺了一角的玉镇纸，魏太子雎亲赐。
　　闫少游心下百味杂陈，险险便要痛哭出来，只是想到怀中尚有苏则是，强自忍耐。司徒欢抱着苏青翟站起来，望着这两个小师弟，少游能当大事，只是骄躁，经此一事，想必脾性能收敛些；则是性情绵软，凡事留在心里，只怕伤得更重。
　　“少游保重，则是就交由你看顾了。”
　　“师兄！师兄往何处去？”闫少游追问道。“还乡。”司徒欢忽一笑，愁容舒展。“这老儿累啦，再出不了鬼主意，只得由我摆布。这许多年，该还的还了，我带着他歇歇去。”
　　迈步要走，前头再赶来一人，长身宽肩，一步一顿，缓缓走到四人跟前。
　　萧政神情肃然，抱拳不敢多语。司徒欢向他略点头，将山中魏正岐交付给他，萧政应下。抬头看时，司徒欢身影已在数丈外，弓背缩肩，抱着一个修长身躯。风卷尘烟，青岩师徒二人相伴而去，自此人间殊途。
　　苏则是从闫少游肩头看了，许久愣怔，不觉已见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