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清)》芷庄

1、第一章 梦回

　　微风拂过，一片失了魂魄的叶子缓缓离开枝头，带着些许忧伤的弧度，落在了马车的窗框上。片刻后，一只纤细的手撩开纱帘，轻轻拈了进来。
　　“小姐，要歇一会儿吗？还有一阵子呢。”一旁下人打扮的女子递过一方丝帕，轻声说到。
　　素手一顿，还是把那片叶子收到了怀中。轻轻摇头，没有多的言语。
　　丫鬟合玉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探出身去吩咐车夫再平稳点。

　　马车悠悠驶过，叩出连绵不断的轻响。又仿佛是叩在了心上，一下一下，唤起了心底最深沉的节奏。
　　车内，年轻的女子斜靠在软垫上，一身素色旗装恰到好处地衬出了气质和身形，乌黑如墨的发间饰物不多，却样样是不俗之品。那清丽的脸上，柳叶纤眉，似水清眸，足以让许多少年郎一见倾心。只是面容略显苍白，一如雨后的桃花，失了生气。
　　按了按额间，装扮精致的她轻轻向后靠在了车壁上。心中的无力感扩散开来，又忍不住抬手轻抚脸庞。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却一次又一次的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无需怀疑自己的记忆，她叫叶涟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现代人，孤身一人在世，无爱无恨，亦无喜无忧。
　　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本无午睡习惯的她突然困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就已到了这古色古香的府中，到了这满人一统天下的清朝。
　　康熙四十二年，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个身子的主人，鄂尔绰络•涟汐，刚行及笄之礼，祖上是八旗中人，武人出身换了个权势不小的官职，还算风光。只是这庶出的二小姐，自小言语鲜少极少露面，额娘早逝便再无人记起。真是不愧对涟汐这个名字，涟汐，自有怜惜之处。
　　直至选秀。有些头疼于碟上的名字，一家之主只能把遗忘已久的二小姐挖出来打扮一番，却惊讶于其酷似亲额娘的秀美容貌。不过，这闲养了十五年，总算有点用处了。
　　虽然突然昏厥了几日，但郎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听了祖训受了规矩，再加上里外打点，在宫里谋个不低的位置也就够了。

　　容貌极其相似，甚至连名字也是一样。是前世吗？她终于，可以找回失落的魂魄了吗……
　　目光不由移到腕上，那一串碧绿的佛珠很是醒目。这是唯一一件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因为那碧绿的晶莹上，还有她亲手刻下的印记。
　　这是在一家奇怪的店里买的。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而第一眼就被这串让自己有种奇怪熟悉感的手琏所吸引，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了来。
　　只是，店主那诡异的笑容有些恍惚，好像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合在了一起……

　　马车“哐当”一下微有颠簸，唤回了涟汐的思绪。看看一旁面有忧思的合玉，涟汐轻叹摇头，再一次默默接受了这新的命运。
　　按照满清制度，八旗适龄女子必须参加选秀。而在家中阿玛看来，凭家世及相貌，她被直接封个贵人也是不为过的。
　　从合玉口中得知，这二小姐在出生时算命师傅就说过魂魄不定一话，而她，也终于记起了，在遥远到模糊的曾经，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她是见过那个店主的。
　　“三魂六魄，竟真有这样的命缘……未来无定数，不过应有贵人相助寻得最后一魄……随命而行吧，一切自有天定，自有天定……”
　　原来如此，原来二十多年来，她一直是世外之人，原来，原来……
　　“佛珠保你心静，保你命缘，善用之，善用之……”
　　难道穿越到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吗？她的命，究竟指向何方……
　　而进宫，又会有怎样的事等着她？究竟是劫？还是缘？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该如何保护自己？又该如何辨清方向？历史的长河如此波涛汹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吗？或者说，她能是一个旁观者吗？
　　鄂尔绰络•涟汐，又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

　　下了马车，涟汐抬首看向天际，火红的夕阳虽然凄烈，却也有种炽艳的迷人。
　　合玉打点好一切，又把名牌递给涟汐，话语已带哽咽。“小姐，你一定要保重啊。”
　　“合玉，我已禀明阿玛准许你出府，你拿着这些银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合玉是涟汐额娘从娘家带来的，一直忠心且真心。而且合玉也是这个时代第一个认识的人，涟汐不由有些不舍。
　　“小姐……”合玉的眼泪已滴了下来。涟汐叹了口气，望向了远方。
　　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走向自己新的人生。冥冥之中的那种契合感，难道是在验证着，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在宫中住下，秀女们一边学习宫廷礼仪一边等候选秀。涟汐门第不低，容貌又是上乘，自然很快就成为了众秀女们的眼中钉。特别是几个后宫有背景的秀女，阴狠的小手段就没停过。
　　搅搅面前的饭菜，果然隐有加料。把碗推到一旁，涟汐只想笑。现在就开始了，这皇宫，究竟是什么地方……
　　“姐姐。”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一个体形瘦小皮肤黝黑的女孩走了进来。
　　“兰儿，有事吗？”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涟汐已算是亲切了。兰琳是涟汐一时不忍从众秀女的不屑和奚落中救下的。容貌普通，家世勉强只够选秀资格，却在秀女们的讥讽中放言会出人头地。涟汐怜她单纯，微有照顾，兰琳便姐姐长姐姐短的，经常往这儿跑。
　　“姐姐，我给你拿吃的来了，你就这么让她们欺负啊。”拿出食盒放到桌上，兰琳很是不满连她都已习惯了的恶心东西。
　　摇摇头，涟汐没有言语。无非就是今儿衣服不见了，明儿饭菜里多了点东西。涟汐从不放在心上，随她们去折腾。她所在乎的，只有那未知的前方。
　　“等姐姐将来成了凤凰，要她们好看。”一提到这个，兰琳眸中就亮的快要燃烧。涟汐也劝阻不了她的笃定，只能叮嘱她不可到处乱说。
　　将来，可什么才是将来呢……

　　“姑娘，那位兰琳姑娘遇到些麻烦，正哭闹不休呢。”小太监是涟汐打点过的，传来这消息，涟汐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出去了。秀女有个什么差池可是大事，那些人未免也太胆大了。
　　按小太监的指路走过去，涟汐却越觉奇怪了。走了好远，很陌生的地方，草木浓郁，却没见着阻拦的太监或侍卫，难道……
　　“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呵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涟汐一惊，心里却隐隐明白了。
　　俯身请安，涟汐虽不知眼前只带着两名宫人的女子是谁，但也辨得清她的品级。“奴婢给娘娘请安。”
　　“秀女？”只是嫔位的女子向身边投去一暼，又向四周望去，眉心蹙起。“这不是你现在能来的地方。”
　　“奴婢误闯，还望娘娘恕奴婢无知之罪。”若是平安过关了，当作教训；若是过不了，就当作是命运吧。
　　“幸好你遇到的是良嫔娘娘，否则你就麻烦大了。这片可满是德妃娘娘最爱的蔷薇，出了差池谁都担当不起。”一旁的宫人有些多嘴，良嫔竟也没有阻止，任其说的直白。
　　“你是哪家的秀女。”良嫔急又不急，却问了这样一句。
　　“奴婢是鄂尔绰络家的，镶黄旗。”一时捏不准良嫔的意思，涟汐低声答到。
　　“鄂尔绰络？”若有所思地蹙眉，良嫔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一片淡然。“你退下吧，此事别声张，明哲保身即可。”
　　敛敛心神告退，涟汐忽的好像有些明白了。莫非也是出于一样的原因，那么，到底是福是祸呢……
　　很是平静的回到住处，涟汐不言也不问。她不能再低估任何人的本事了，平平安安，或许才是宫中生存最重要的一条。

　　按旗选秀，每天都有人欢喜有人愁。待涟汐正式选秀那天，胃口突然有些不好，便什么都没吃，理好妆容就跟着一行人过去了。
　　排在正中间，涟汐按照规矩轻抬下巴，微垂眼眸，一副端庄贤淑之样。其实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命运的轮盘，就这样正式开始旋转了……
　　衣饰华丽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过，平平扫过众人。涟汐认不得她们，但也知，这是第一轮，也正是为皇上选人。
　　步子在涟汐面前微顿，但很快移开。一轮又一轮，没有被记下名牌的秀女越来越少，而涟汐，仍在其中。
　　最终，大太监报出了涟汐的去处——钟粹宫，良嫔处，任洒洗之职。
　　无视周围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涟汐上前接过名牌，淡然地回到住处收拾着东西。
　　能这样让她被撂了牌子，看来她很受重视呢。无须去猜是谁做的，总之是成功的达到了目的。只是不知阿玛那边会如何，本就不受重视的庶出女儿，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钟粹宫，良嫔处？从秀女们的反应来看，应该和冷宫差不多了。以她的条件直接封嫔都不为过，却给一个不受宠的嫔做宫人，看来真是惹了麻烦。
　　不过这样也最好了，她只想平凡默默，毫无波澜，平平安安度过宫中的十年，然后就天地为大，自在逍遥了。

　　兰琳是直接黑了脸。她的德行、门第及相貌都算倒数，根本无法立足，花了无数力气打点才终是去了德妃的永和宫担任宫人，与最初的期望相差甚远。
　　“这样挺好的，无需担心任何事，也不会太累，何乐而不为呢？”
　　安抚之语喃喃甚低，涟汐眉间平平。既然来了这儿，就好好地接受命运吧。反正，她一直是孤身一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一旁的兰琳看着涟汐，眉心有抹道不明的波澜。为什么她会如此平静而超然，仿佛是看透了世间的一切。眉眼间的哀伤，让人有些不相信，面前的女子，只有十五岁。

　　交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牌子，涟汐正式成为了钟粹宫的宫女。
　　“涟汐？”目光沉稳的大宫女雪吟念出牌上的名字，目光在涟汐面上打了个转。
　　“是。”涟汐福福身子，身形无可挑剔。
　　“好标致的姑娘。”雪吟盯着涟汐看了一阵，“从今儿起你就是钟粹宫的人了，具体规矩我会再嘱咐你的，可得认真机灵点。”
　　“是。”随着走进内殿，涟汐恭敬地跪下向良嫔行了大礼。
　　秀女身份擅闯宫闱，若是撞上日日赏花的德妃，责罚是绝对免不了的，所以良嫔也算是于她有恩，当知恩图报。
　　“起吧。”秀美的良嫔问询几句，然后示意旁人打赏。宫内很是简朴，没有任何奢华之物。可是，按宫里的规矩，皇上的打赏都会摆在显眼处，以示帝恩的。
　　已然感受到一股隐隐的冷清之气，但涟汐什么都没多想，平静地开始了在宫中的生活。
　　而她也很快就了解了，良嫔，以及这钟粹宫的，尴尬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