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诉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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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久，一直到有一点泪水从我眼里滴出来，我这才收了手机，一下子倒在客厅那张破旧的沙发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我忽然就想到两年前徐天磊刚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来。
那时候他拎着个大包，刚从汽车站下来，一身风尘仆仆。大概是因为要正式住在省城里了，头发也染成了黄|||色，因为是在乡下染的，技术不是特别好，那个黄看起来一点都不亮，显得很枯，反而没有他原先的样子看起来舒服。
我当时奉我妈命去汽车站接他，本来心里就很不乐意，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滋生出一股厌烦来，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撇下。
但是在我临出门的时候，我妈又殷殷切切地叮嘱过了，要我照顾好徐天磊，把他撇下那是不可能的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徐天磊看到我的时候很诧异，嘴巴微微张开，眼里的兴奋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虽然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多少，但是我对他的冷淡还是一直都存在的，徐天磊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哥，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我看到徐天磊这般模样，心里哭笑不得，替他接过手上的塑料袋，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你明天才开学吧，今天先跟我到我家吧。”说完，我就带着徐天磊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徐天磊当时已经比我高了，在我身后走着，一声不吭。我不怎么想跟他说话，一直在他前面走，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被日光拉的细长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徐天磊其实不是以前我认知的那个样子。
原先存在我记忆里的那个不爱说话、一说话就阴阳怪气的大男生，其实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出来的样子。
他的心底也有他说不出来的秘密，那种悲涩的味道，其实就像是在灵魂最深处置放了一杯黑咖啡——那闻起来的醇香和入口的苦涩，是入了灵魂的。
因为实在没办法，所以才会把本来的自己掩藏起来，戴上一个与真实的自己大相径庭的面具。
坐在公交上的时候，徐天磊忽然戳戳我的肩膀。我回头，徐天磊眼里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紧张，问我：“哥，我记得你们大三都比我们大一新生早开学啊，你怎么还没走？”
徐天磊的话戛然而止。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抓了抓头发。
我一哽，虽然早就知道徐天磊不是原先的样子，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跟当时在雪地里和我吵架的那个男生差别太大，我垂着眼皮看了他良久，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可能是因为地区不一样吧，我们学校比较偏南，所以开学时间比一般学校都迟。”
“哦。”徐天磊应了声，脸上有收不住的失望。
其实我后来想过，只要仔细想想，很多小细节都能看出徐天磊对我跟对一般人不一样，但是我在遇到谢清琅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所以这些事总是被我忽略。
徐杨徐柳因为早些年一直在我家，所以我对她们总是更有耐心，面对徐天磊的时候，心里又免不了带着一点轻视——这轻视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妈妈太过泼妇，所以徐天磊心里有不平衡也是正常。
他总是一出口就带着浓浓的酸气，经常莫名其妙对我的日常生活出言讽刺，很难说不是因为这些在他眼里不公正的待遇。
而至后来，我在无意间知道了徐天磊对我的那一点不可说的绮思，或多或少也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极力让自己不要在无意间对他造成伤害，所以到现在，徐天磊才会在我面前卸下了他的面具吧。
我捏捏鼻梁，觉得自己的脑袋分外沉重。
我不知道徐天磊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可可的存在，但是这对他来说，无疑也是致命一击吧。
我忽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我的本意是想让谢清琅知道我早就不是道上的人了，但是伤害到徐天磊……我偏过头看了眼窗外，窗外夜色如稠，所有的星子都被搅到一起，整个世界黯淡无光。这种感觉，就跟同志们的世界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徐天磊也因为这个而彻底死心，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他是他们徐家唯一的男生，是我外婆的心头宝，如果因为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连想都不敢想，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我想了想，给徐天磊回一条短信，告诉他我明天去他学校看他。
发完短信我就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自己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发现徐天磊回我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次日，我刚一睁眼就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一屋子，落在地板上形成圆圆的光斑，看到就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舒畅起来。
我到徐天磊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想着看一眼徐天磊，再到酒吧去坐班，刚好还顺路。
徐天磊学校前的树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满地落叶，却没有人打扫。日光照在上面，散发着一股秋天独有的味道，非常好闻。我在他学校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下来，正准备给徐天磊打个电话，遥遥地就看见徐天磊正从A大那古朴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我朝徐天磊挥了挥手臂，挥了几下才想到我在奶茶店里，徐天磊肯定看不到，于是又走了出去。
奶茶店距离他们学校也有百来米路，我刚准备过去跟徐天磊打招呼，就看见一个女生过来，表情愉悦地跟徐天磊说着什么。我刚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徐天磊刚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浓浓的乡下人的气息，到学校没一个月，进了学生会，再见他的时候头发又从枯黄变成了原先的黑色，衣服还是原先的衣服，但是谈吐举止再也不若当初。到现在，徐天磊大三了，是他们系的系学生会会长，成绩虽然不是非常优异，但是也过得去，身后有一票小学妹跟着他转。
很明显，现在这个也是其中一个。
我等那个女生走了以后才走了过去，一拍徐天磊肩膀，刚准备开口叫他，谁料徐天磊一转身，就给我吓了一跳。只见他鼻青脸肿，本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现在是布满了瘀伤。
徐天磊看到是我，眼里浮出一点诧异，然后迅速地回过头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刚捂上，又放下了手。他转过了身，背对着我，声音有些闷闷的：“哥，你怎么突然之间就来了？”
他这一系列的反应本来就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听到这话我更觉好笑：“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吗，说我今天会来。”
徐天磊道：“哦，你今天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刚说完我就沉默了，他的声音太沮丧，导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这种时候，我说什么都不太好。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在A大门口的树下站了良久，直到有片树叶坠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才恍然觉得这样站在这儿不太好，只会引起别人的侧目。
我咳嗽一声，道：“徐天磊，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怎么折腾得满脸都是伤啊。”
徐天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看他是一脸不想说的表情，也就没有在继续追问下去。我又说道：“不想说就算了，我们去前面找个店喝杯饮料吧。”顿了下我又补充道：“还可以一边喝一边聊着。”
徐天磊背着我朝他们学校走了几步，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与其在校外的店里聊，你不如跟我去我们校内逛逛吧，这样我们谈的还能更开一点。”
我想了想，也是，奶茶店统共也是那么大，在那里说话不想人听见，就势必得压着嗓子。
“那就走吧。”我说道。
A大也是百年老校了，里面到处都栽着树木，枝叶扶疏，葳蕤可观。虽然我早就听过A大的美名，这次却是我第一次进A大里面。徐天磊带着我左拐右拐，拐到了一个人工湖湖畔。
时已至秋，湖面波澜不兴，望之一片幽深。偶尔有湖边的落叶坠下，荡起一圈圈波纹。
我跟徐天磊一路都很沉默，到了这儿，看着这湖面，吸着凉爽的空气，我更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寂静。
“这儿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翡翠湖，因为多半是情侣到这儿来，我室友称这里是鸳鸯湖。”徐天磊忽然在我身后发了声，声音艰涩低沉。
我一听他这话脸色就不太好，回过身子来，发现徐天磊正坐在一块大圆石上，嘴角紧抿，透着一股子坚毅来。
我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有些头疼，直觉他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软硬不吃。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带我去另一个地儿吧，情侣待的地儿，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多少有点不合适。”
徐天磊把脑袋垂了下来，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小木棍，他用那根小木棍拨弄着地上层层的落叶，一言不发。
我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也只好坐到他身边，看着幽寂的湖面发呆。
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我知道你是我哥，我也知道你过来找我是因为什么，我知道在你眼里我简直是有病……”徐天磊说到这儿声音倏然小了下去，他霍然站了起来，朝着湖面就把手里的木棍给掷了出去。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又坠入湖中。波纹一圈圈散了开来。徐天磊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张脸青青紫紫，本来应该分外搞笑然而我却笑不出来：“可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他|||妈改不了！”
他说到最后简直是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又垂下脑袋，在那儿嗤嗤地喘着粗气。
我哽了一下，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这种情况又不能一句话不说。我嗫嚅着嘴唇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觉得吧，你这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才多大，都还没毕业……”
“得了吧，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徐天磊满含嘲讽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了。那个时候还是初二吧，班里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毛片，当时全村只有我家有那个DVD，一大帮小男生全挤到我家了。说起来也搞笑，我妈因为家里比不过小叔家，一直对他们家怀着某种敌意，但是连我们家那台DVD都是小叔送的。”
徐天磊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扭过脑袋看着湖面上还在散开的波纹。我又深深吸一口气，带着湖水气息的凉爽空气一下子冲进我的肺里，我呛了一下，低低地咳嗽起来。
徐天磊却没有管我，他继续说了起来：“那是夏天，天气格外地燥热，我们十几个男生挤在一个屋子里，窗帘也拉得紧密严实，我额头都是汗，心情也很紧张。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第一次看那种东西。等到真正放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又不是很怕了。等到电视上的那个女人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以后，我猛然觉得，啊，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跟小时候妈妈带我去澡堂洗澡看见的……也没什么差别嘛。”
“但是与之相反的，是当我看见那个男人出来的那一刻，内心的汹涌澎湃。我才知道，原来我对女人没有感觉，我只对男人有感觉。我那个时候慌张极了。你也知道我们村子里，每个人的思想都是非常保守，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潜意识里就认为自己是个变态。那段时间我对自己非常厌恶，我问奶奶要钱，自己偷偷到村口的那家杂货店里买啤酒喝，希望借此来逃避现实。”他的气息忽然有些紊乱，他像是抑制不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又飞速地把头转回去，其间时间不超过十秒，可就是在那么短短的十秒，我好像看见……看见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他接着说道：“等到过年的时候，你和姑姑姑父要回来了。你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妈刚好说了一嘴，我就忽然想到了你。我当时恶毒地想，你长得白白净净的，人看起来这么秀气，保不准你也是个同，只是你隐藏地太深，谁都没有发现。这种恶毒的想法在某一种程度上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所以等到你们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村口来迎接你们。”
“我到现在还记得……”徐天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恍惚，像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那天下了雪，雪花就跟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洒了下来。你穿着一件橘黄色的羽绒服，整个人走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的亮丽。你一直低着头，一张脸比雪地都白，茫茫天地当时我的眼里只映出了一个你……”
我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打断他：“好了！徐天磊，你也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是我想的那么……”
“我要说。”徐天磊回过头来看着我，我这时候终于看清，他的脸上是泪迹斑斑，刚刚不是我的错觉。
我有些头疼，觉得自己心口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来气。我看着他，小声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以前总是不听话，故意跟你作对惹你生气，每次看你冷着一张脸不搭理我我又会后悔，但是我当时想的无非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你落水的那次我也不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有了女朋友，情急之下就跟你打了起来。把你踢下河里我更不是有意的，你落水以后我的心脏在刹那之间都停止了，我二话不说也跳到河里去了，可是紧接着小叔就跳了下来，他把我拎上去，他让我别添乱。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当时的心情，我上了河岸以后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不在了，我也忘不了徐杨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徐天磊哽咽了，“我后来跪在奶奶家前面，冰天雪地，我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我当时想……身上再冷又怎么样，比不上我哥在河里的冰冷啊！”
徐天磊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垂下眼睑，泪水如清泉，流了满面。
我从翡翠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恍惚，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脑子也被搅成一团，几乎无法思考。
我知道徐天磊对我有那么一点绮念，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会是如此。他的话好像还在我耳边回响着，他最后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他那次看我是那样的反应，又再也没找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没什么希望了，他让我走吧，他会死心的……
我觉得自己头非常疼，苦涩地笑了下，也许是昨晚的酒还没有醒吧。
我抬头看了下天空，天空格外湛蓝，有阳光刺到我眼里，我抬手遮了下眼睛，再低下头的时候就有一道靓丽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这身影很熟悉……
是可可的身影。
我记得可可跟我说过，她也是A大的学生。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我捏了捏自己的鼻骨，一声不发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