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来夏

23、喝酒

　　我电话都拨出去，听到徐天磊的话，我胸口一直沉淀的郁气反而消散了不少，像是一直在担心的事，等到它终于发生了，反而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我把电话掐了，手机揣进兜里，回头平静地看着谢清琅，语气心平气和到我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呢？徐天磊，你说这话你是想表达什么？”
　　徐天磊眼珠剧烈震动，鬓角依旧有水珠掉落，胸口也剧烈起伏。他朝前走了一步，说道：“宋年，我没有想要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话虽这么说，但是他语气咄咄逼人，目中凶光毕现。
　　“只是想确定一下？嗯？”我也朝他走了一步，语气丝毫没有软下来。我平时遇到事的确是能忍则忍，可是一旦越了界，有些事就不能是容忍能解决的了。我最恨别人威胁我。“那我就告诉你，对，没错，他就是那天在雪地里跟我拥吻的人！你确认了，然后呢？下一步你想干什么？打电话告诉你爸爸或者是你妈妈，然后把这件丑事公之于众？让我无论是在宋家还是在徐家都抬不起头？或者是干脆想要把我赶出家门？”
　　徐天磊被我的话逼得满脸通红，他摇摇头，道：“我没这个意思！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过来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我没……”
　　无端的，看到徐天磊这副模样，我心里的那些恨更加鲜明起来。妈妈在床上躺着的样子，爸爸眼角的皱纹、额边的银发，奶奶的哭泣声，甚至连宋希在沙发里那一道肃杀的背影，都像千万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那一瞬间，我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热了，我又上前一步，打断徐天磊的话，“你别整这些没用的了，真想为我们家做什么，就让你妈来，让她跪在我妈的床前，求我妈的原谅啊！她人呢？你跟我说说啊，她人呢？”
　　“我妈知道姑姑晕倒的那一刻就吓坏了，她也直接摔倒在地，嘴唇都吓得泛白了……”
　　“所以就像只王八一样缩了起来是吧？徐天磊！”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看到徐天磊在我面前缩成一团，面色苍白，嘴唇嗫嚅，一双眼睁得很大，我甚至都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面目赤红、头发蓬乱，像极了街头的疯子。我心里忽然一阵酸疼。
　　“算了，徐天磊，刚刚是我语气激烈了，我妈这病也不能怪你妈，是我迁怒了。”说完这句话，心里顿时疼得不行，整个人就像要窒息一般。我连忙把掏口袋，想掏烟来抽，掏了半天才发现刚刚换了衣服，烟都在那件湿衣服里。
　　我烟瘾不大，但是一旦遇到难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抽一根，没想到现在连烟都抽不了。
　　我自嘲地笑了下，再抬头看徐天磊的时候，发现他眼里荧光点点。
　　我一惊，从我很小的时候，徐天磊就属于那种一直跟我呛声的人，性格也很别扭，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会哭？
　　我张了张嘴，还待说些什么，徐天磊已经擦掉眼里的泪水，冲我一笑道：“我知道了，是我不对，明明知道自己很招你烦，还来你面前晃悠。”
　　——不，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宋年，你凭良心说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要反驳徐天磊，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很苍白，我只好又闭了嘴。
　　闭嘴不说话等于是默认。徐天磊的眼里渗出一点一点的绝望，他朝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看徐天磊的表情不对，正想说什么，徐天磊已经转身离开阳台了。
　　他都离开了，我也就没再追上去了。小雨还在下，有雨丝被风刮到阳台上，扑打在我脸上，一下一下像谁在给着我巴掌。嘴里没有烟草味，我心里又难受得紧，就朝前走几步，自虐般享受着被雨抽打的滋味。

　　谢清琅过来的时候，我就是这般模样。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我才回过头来。谢清琅穿着我给他的衣服，他个子比我高，我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小，但是就这样，也丝毫没减却他的优雅。
　　“外面还在下雨，阳台湿漉漉的，你还是不要过来了。”看他有想要过来的意思，我开口提醒道。“要是把这件衣服弄湿了，我可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你换了。”
　　谢清琅浑然不在意我的话，还是走了过来。他在我身边站下，随我一起靠在栏杆上，看着小区里那些乏善可陈的景色。“你刚刚跟你弟吵架了？我听到了好大的争吵声。”
　　我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却还是应和着谢清琅，嗯了一声。
　　谢清琅大概是没注意到我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弟质问你，问我是不是跟你在雪地里拥吻的那个人。”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应道，眼睛却扫到楼下，看见徐天磊背着个小包，慢慢地走在小道上。也许是受到某种感应，他忽然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一刹那，四目相对。我看到徐天磊一双黑亮的眼里盛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太过浓烈，像是一坛老酒，味烈伤人。

　　天气阴沉到有点隽永，既像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的预兆，又像是想要留在谁的记忆里一般。

　　谢清琅注意到我和徐天磊的对视，脸色有点不痛快，“有什么好看的？我刚刚出你房间时就看到他背着包，正在开门。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都多大了。”谢清琅嘴里小声嘟囔着。
　　我想了想，也是，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这离开八成就是回家，这也刚好趁了我的愿。
　　“你说得对。”我说道。
　　谢清琅这时才有了点开心的模样，他一双眼睛弯成两轮弯月：“我说的当然对。”他的脸上带着点小得意，“我们去喝点酒吧，我忽然有点馋了。”
　　说好这几天我陪他，不管他提议什么，我没有立场反驳。我点点头，“好，那就喝酒去吧。”

　　严元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跟谢清琅正在省城的护城河河岸喝酒。
　　本来是打算到酒吧去的，结果等收拾好的时候，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谢清琅思忖了一会儿，道：“酒吧里不外是灯红酒绿，真要去个有情调点的，咱们俩都是男生，又不太适合了。既然雨都停了，我们不如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就咱们俩，喝点小酒，也不错。”
　　我自然是没有异议。
　　去沃尔玛买了两塑料袋的啤酒，他提了一袋子，我提了一袋子。也不知道谢清琅从哪里弄出一辆汽车，直接就载着我去了省城比较出名的那条护城河。因为刚刚下过雨，往日人潮挤挤的河岸现在倒是没什么人，我们到的时候就我跟他两个。
　　还是夏天，雨水一消，暑气渐渐就上来了。
　　谢清琅寻觅了一条在柳树下的长椅，招呼我过去坐。我跟他并肩坐在长椅里，心里一片宁静。这是自我妈出事以来，我难得的宁静。护城河河水有点脏，平静且缓慢地朝着东方流去，在有些灰败的天色的映衬下，显得非常暗沉。
　　我对着河面小口地喝着酒，酒的滋味有点辣，刚喝进口里的时候觉得有点涩，但是时间一长居然有了点酣畅淋漓的滋味。谢清琅的手忽然伸到我面前，遮住了我看河的视线。我一愣，一偏头，谢清琅正惬意地靠在长椅上，一腿很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他朝我摇摇啤酒瓶，眼里渗出一些笑意：“来，宋年，干一杯。”
　　这么随意的语气我很久都没听到了。
　　我忽然想到了从遇到他以来他在我面前呈现的所有面：有喝醉酒发癫的谢清琅，有跟我款款深情殷切告白的谢清琅，有为了一些不知名原因找人把我痛打一顿的谢清琅，还有跟我谈判的谢清琅，当然，还有此刻在我面前很随意地邀请我干杯的谢清琅。
　　心头的一些包袱忽然被丢掉了。我朝他一笑，啤酒瓶跟他的酒瓶微微一碰，“干杯。”
　　酒瓶子在我们的脚下堆了一地，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大概就在我略微有点醉的时候，严元的电话打来了。
　　我看了看手机，发现是严元打进来的，不自觉地就看了眼谢清琅。谢清琅喝得比我多，双颊微红，眼睛发亮，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河水，难得的发呆的模样。我见他没注意我，站起来，准备到旁边接严元这个电话。
　　没走两步，我就听见谢清琅在我身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心里一凛，就听谢清琅说道：“宋年啊宋年，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是安静了这么长时间，谢清琅固态萌发了？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清琅叹息着低下头，“没什么，酒精上脑罢了，你别理我。”
　　这样的谢清琅有点怪怪的，我想也许是马上就要离开中国了，去一个不熟悉的国度，约是离别引发的伤感，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走开了。

　　严元的声音很疲惫：“宋年，我最近得了一笔钱，我想做生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