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来夏

20、交易

　　应下这件事以后我心里总是发虚，也不知缘由从何而来。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咖啡店就打电话过来了，让我快点过去。我冲宋希满是歉意地笑了笑，解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临出门的时候我还回头看了一眼宋希，宋希身形单薄，陷在深红色的沙发里，眉眼处带着一点戾气，有种深秋的凋零感。我想到了那些年我暗恋她的岁月，我曾把她当成我心头最美的一道月光，然而却不知道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这道白月光弄丢了，等我再回头寻觅的时候，它早已碎成千万片。

　　我出了咖啡店，往拐角走去，准备去拿我的自行车。刚绕过拐角，就看见谢清琅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穿着白色学生装，背脊挺得笔直，两条腿很随意地搭在一边，眼窝里汪着两汪水。
　　这时候烈日炎炎，他却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也不知道怎么忍受这酷暑的。不过这个也跟我没关系了，看到他我的确很诧异，但是我也只是略略一怔，随后便准备绕开他，抄他身后的小路去搭公交。
　　将将走到他身边，谢清琅横出一条腿，把我拦了下来。
　　“让开，让我过去。”我说。
　　“宋年，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谢清琅转头看我，眼神坚毅。
　　谢清琅永远都有本事在一秒钟之内激起我的怒火，我侧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保持平静，看着他。
　　谢清琅很坦然，也许是有点热，鬓角有些汗湿，细细的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了下来。谢清琅微微抬头，喉结滚了滚，道：“宋年，我马上要去英国了，没过几天就要走了，你要跟我谈谈。”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瞬间就被气乐了，索性双手抱着胳膊，看看他冷笑不语。自从谢清琅对我说出想要我也想要述冬的话来，我再也不对他人品抱有任何希望。在我眼里，他这个行为跟我姑父没有任何差别。
　　谢清琅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一片平静，这种平静与其说是看透一切的平静，不如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谢清琅的声音也变得很平：“宋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死盯着我，整张脸面无表情，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把我压倒，骇得我硬生生倒退半步。
　　我稳住身形，再不敢跟他对视，扭过头，道：“我不想跟你继续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你要么把自行车还我，要么让开，我要去做兼职了，大少爷，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清闲啊？”
　　谢清琅一双眼里生生瞪出一片血红。他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薅了薅头发，声音有点哑涩：“宋年，你别讨厌我，我真的蛮喜欢你的。”
　　我抿着嘴没说话，谢清琅继续说。
　　“宋年，你听听我说心里话吧。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好好听我说说心里话……我也很痛苦。”
　　“我知道我上次提出的那件事很无耻，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清琅蹲了下来，把自己脑袋埋进了膝盖间，声音有点无助，“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很喜欢唐述冬，他回国了，同意跟我在一起了，我本来应该很开心，但是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我每天都活在一种痛苦之中，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深爱他，应该要对他很好，可是另一方面……”
　　谢清琅抬头看我，这是第一次，他处下方，我在上方，他仰视我，眼里有点点泪光。
　　“宋年，我真的很痛苦。我马上就要走了，我这一身就是我在英国的校服。你陪我几天吧，你陪我几天，我给你钱。”
　　谢清琅这话真是无耻之极，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给他一拳，拳头都快挥出来了，谢清琅那一脸的掺合着绝望的平静让我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我觉得自己再看到他都会恶心得吐出来，既然他不把我自行车还给我，那我退而求其次，自己走好了。
　　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谢清琅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宋年，我没那个意思，我没想让你……陪我睡觉。”他的声音里有点伤心，“我就是想要你陪我几天，什么事都不做，就是一起聊聊天也好。”
　　我的脚一顿，谢清琅的声音紧追而来：“宋年，你想明白点，你家里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你妈妈又出了事儿，单凭你爸爸卖菜的那点钱和你每天拼命打工做兼职的钱，根本没办法给你妈妈一个很好的医疗环境，充其量也就是提供一个月的住院费罢了。”
　　他的声音本该悦耳动听，这话说出来却格外刺耳，我回头怒视：“所以呢？”
　　“年年，你不要跟我置气，据我所知，你认识的人中，目前我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了。”谢清琅这话说得非常平静，这种平静是抛却一切的平静，有着破罐破摔的决绝的姿态。
　　你还是人吗？我在心里默默说着，利用别人最大的痛处要挟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谢清琅你还是人吗？
　　可笑的是，我明知道他这是要挟，我没办法拒绝。
　　我咬了咬下唇，很多事走马观花从我眼前掠过，最后凝聚在我脑海里的，是那天我和谢清琅一起躺在我外婆家后面的雪地上，他很认真地问着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他会给我很多我想要的东西。那时候有冷风过，满世界的枯萎的稻草味和冷冽的冰雪味。远处有公鸡的打鸣声和不知名的狗的吠声，近处是谢清琅一张放大的俊脸。
　　我感觉自己一颗心脏全被揪了起来。
　　我闭了闭眼，然后对着谢清琅说：“你说得对，我同意了。”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羞耻，但是我还是说出来了，“但是请先把钱给我，我急用。还有，这件事一定不能给述冬知道，我不管你怎么跟述冬解释的，但是这一点你必须满足我，一定不能给他知道。”
　　谢清琅点点头，“好，没问题。”

　　谢大少给钱格外大方，当即就从地上捞起一个脏兮兮的书包——我这才发现原来我的车子旁边一直有一个书包，只不过我的焦点一直集聚在谢清琅那儿，没发现它。谢清琅从书包拉链拉开一个小口子，现出里面的一大笔钱，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递给我，眼里不再充斥戾气。
　　他是有备而来，我却是没做丝毫准备，接过这笔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怜得就像一个乞丐。
　　我咬紧下唇。谢清琅的声音又恢复了元气：“明天早上八点你去杏花公园等我。”
　　我点点头，看着谢清琅从我自行车旁离开。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我自然是再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带着那个书包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到家以后我打开书包数了数，整整十万块钱，不多也不少。
　　我把书包放进床底，坐在床上发着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可是如果可以……可以不陪谢清琅睡觉挣到这十万块钱……这笔钱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我爸今晚会依旧留在医院里陪床，家里还是我一人。对于我爸单调而灰白的人生而言，我妈就是那唯一一只彩色的蝴蝶，是生命力唯一的希望。
　　我长长吁口气，真难以想象如果我爸真的失去了我妈，他会多么绝望。不过现在好了，有了这么一大笔钱……
　　我想着等我爸爸回来就把钱给他，身上背着的重担一下子卸掉，多日来都没感受的疲倦一下子席卷了我。我也不再强打精神，直接倒下来，就坠入了黑甜乡。
　　这一觉实在是睡得香甜。我很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整个人是如坠云间，恍然间耳边一直有雨声淅沥，让我特别安心。
　　我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是我做兼职的那家蛋糕店。因为我下午没去，店主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出事。店主的这通电话让我顿时觉得世界还是有温暖的，我感激地朝她道了谢，并且告诉她我最近实在是有点忙，没办法继续做兼职了。
　　辞职以后心情舒泰，肚子也刚好饿得咕咕叫。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去，起来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一边把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一边准备放开肚子吃我的晚饭的时候，卧室里的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我有点疑惑，但是还是接了电话。
　　“喂？”我说。
　　“宋年哥哥，是我，徐天磊。”
　　我一顿，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把电话撂了。我想不通，徐天磊怎么还有脸打电话过来，虽说我妈是积劳成疾，但是她晕倒的直接诱因就是徐天磊他妈妈。我没办法不把怒火牵到徐天磊一家头上——不止是我，我爸也是这样。
　　我大舅其实也来看过我妈，但是都被我爸趁我妈不注意的时候轰走了。哪个受害者愿意再次见到罪魁祸首？
　　——我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没过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的铃声。
　　我默默地看着冒着热气的泡面，半晌，还是点开了那条短信：
　　宋年哥哥，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们一家，我妈已经知道错了，请给我们家一个补救的机会好不好？我妈也就是那个脾气，她没别的意思的，你知道她们这种在农村长大的人，都是这样的，有点泼妇……不要再生气了，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另外，其实……你是同性恋，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有在看文的妹子，咱们留个言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