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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纤纤素手掌心词
      文/陈小貔

      1【软命谙】
      暮色悄然入微,今日天边的石榴红云才渐渐罢远。我一人坐在后堂院的椅子上,望着天的西边入神。
      我记得祖母曾说过,石榴云是祥云,其中以殷红色为尤,它的降临能昭示着国运短暂的盛世太平。而这朵石榴云便就是自三月前出现的。
      三月前,粼国前将军之子沈衍周首次挂帅对西北鞑掳入侵出兵征讨。三月间,捷报连连,粼国也由此享有短暂安定太平。沈衍周也一时被百姓称为传说。
      其实在粼国还一直流传着另一个传说。它说只有走投无路,丧心丧志的人才会知道木北小堂在哪里,才会知道那里有一个女子叫苏木音,才知道她能让人改变掌纹由此改变命运。
      这个传说在这个国家几乎无人不知,但平常的人仅以为这是个鞑掳蛊惑人心的谣言,尤其自战火远离,人们对此提及更少。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其实并非传说,它确是真实的存在。
      因为,我就是那个以改变掌纹而助人改变命运的恪命师——苏木音。

      正当我望着红云和东南方的帝王星想得入神时,木北小堂的紫金铃儿响了起来。紫金铃儿一响,便多了一个求我为其易掌换命的顾客。
      这个顾客是自三月太平以来唯一的一个,可见红云太平虽日日更甚,我却仍有生意可做。为此,我深感安慰。
      我撩帘进入前堂,就着前厅不亮的光打量着此时眼前的这个男子。此人眉宇间有些许戾气,斗性丛生。
      在我看他的时候,其实这个人也在打量我,而且饶有兴趣。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看见传闻中的恪命师完全不吃惊的,由此可见这个人不是个普通人。况且,世上能够通体黄袍,祥龙绣身的人,大概也只有一个。我对他摆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落座,顺手拈起桌面上的纸。
      这张纸是每个人进入木北小堂的必备,一张血色掌纹的拓版,纸边附着希翼易掌之人的名字。
      “朕不是来易掌的,而是想请苏掌柜帮忙。”男子端坐在和睦椅之上,眼神凛冽地看着我。
      我早就听闻粼国之帝贾之粼是个无所恃恐的戾人,今日一见果然属实。我淡笑着看他,听他表明来意。
      他说,护国将军沈衍周因战绩显赫日渐得民心,功高盖主,可他武功盖世,无人能近其身,因此想借我之力除去他。
      沈衍周。我默念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也正是我断了三个月客源的罪魁祸首。
      战乱之年,百姓生不如死,我自然客多,然而这三月之间,百年战乱由沈衍周平定,并且已率军将鞑虏赶出边境之外五百里。国内百业重兴,人们安居乐业,我的客源自然便断了。
      所以说,这个沈衍周也好似是我的敌人。

      2【花田错】
      所谓的恪命师,其实就是通晓易掌之术的凡人。
      易掌,也并没有坊间传说的那么神奇,这其实只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
      一个厌倦己命的人心甘情愿把他的命交给恪命师归入命宗,而恪命师则在命宗中为他寻他愿意替代的另一个生命。交易达成,掌纹拓改,命自然就改变了。
      其中,旺盛的生命则以寿命作为报酬,而所得的寿命要如数放入紫金钵内。
      紫金钵用以盛恪命师换取的各数寿命。寿命本无形无体,只有当它呈入紫金钵内,才会出现五彩絮尾。
      易掌之人男女不同,年龄不同,所得寿命的絮尾颜色就会不同。
      但是,尽管它们有所不同,他们却都有同样的一个使命,就是替帝王星增寿。
      而誓死替紫金钵中五彩絮尾续命,也是我苏木音作为恪命师唯一的使命。
      命数,在我眼里便只是命宗上的几个字罢了。
      可是,纵我有逆天的本事,假如我见不到这个人,看不到他的手掌,亦是无法夺了他的命。
      三月来,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缓解木北小堂如今的窘态,焦头烂额之际,这个贾之粼便送上了门。
      只可说,太巧。

      3【如初见】
      初秋乍寒,这是我第一次走出木北小堂。而这一天,据粼帝说,正是沈将军凯旋返朝之日。
      当时,我坐在幔帘帛辇内望着城门方向,直到排头兵马来报将军已入城,我才抬起头来。
      片刻后,一个银甲白发的年轻男子进入城门。远看他,仿佛一颗烁闪皑星一下晃入了我的眼睛。
      沈衍周率着军队,驾着果红骏马,在百姓的一片欢呼声中沿街进入宫道。
      从没人告诉过我,沈衍周是白发。
      一个花信之年的年轻男子居然是满头白发。
      恪命师最关心的就是命。命显于掌,彰于发。祖母说过,俊年白发之人要则与之昌国,要则其之殃民。
      我不知道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但这对我来说不算重要,因为自他断我客源时起,我就注定与他为敌。
      可是,当他跪在粼帝面前抬起头,我看清了他的脸,却突然觉得我居然对他的脸有一丝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不正常。
      我所熟悉的人,仅限于他来过木北小堂与我做过交易。
      难道说,我曾经替这位沈将军易过命?
      我仔细打量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三日后,举国欢腾。
      因为今日,是救国大将沈衍周将军大婚。
      赐婚是在三天前的皇庭宫殿中进行的。粼帝为表示对沈将军嘉奖,将宛平郡主赐予婚配。
      当时,粼帝低头问他,沈爱卿,可好?
      沈衍周沉吟许久才恭手,看都未看我一眼,最终叩谢隆恩。

      傍晚,御辇黄锦花轿跟随着沈衍周的果红骏马,一路在喜庆的欢腾吹打声中自皇宫辗转进入沈府。
      我也由此成为了——沈夫人。
      可我却不喜。
      我一人坐在大红婚床上盖着喜帕,等着那个已经是我夫君的人。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坐在我的床边,与我并肩,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屋里很静,静得我能听见他缓慢有力的呼吸声。
      “夫人辛苦了一整天,自己早些休息。”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佯不愠,不瘟不火。之后,我便听见了房门关合的声音。
      我确定他走远,才撩起喜帕,顿时松了一口气,揪了一天的心终是随着他的一句“自己早些休息”而放了下来。

      4 【若即离】
      我习惯早起,以前一人在木北小堂,我总喜欢和紫金钵里的五彩絮尾说话。
      五彩絮尾归属于寿命,灵性在万物中最强,我知道它能听懂我的话。只可惜紫金钵不能离开木北小堂,那日离开时我便没有把它带出来。
      与贾之粼联手,是我反复考虑后决定的。
      我清楚地知道,作为恪命师逆规而易取一个人的命格是不应该的,但这确实是保证帝王星命格,同时更能让我渡过十八劫难的唯一方法。
      是的,今年我将有大劫。而贾之粼许我十年命数,助我渡难。
      祖母曾说过,恪命师逆天而为本应遭受天谴,十八年一个轮回。当时她抚着我的头,说,音儿,你祖父、你爹、你娘便都是因为十八劫难而失了性命。
      那您呢?我问。
      我记得当时她只低头看我,眼睛忽然望向了窗外的夜空,眼神犹如夜萱之际那样缥缈,伴着黯然的惆怅。
      我不知道祖母经历过什么,但我却知道,我不能死。假如我死了,帝王星怎么办?木北小堂又要怎么办?而沈衍周,说到头,他只是一个与我无关之人。他的命,对于帝王星以及我的命来说,真的无足轻重。况且,他与我为敌,本就该死。

      大婚前,贾之粼再三叮嘱我,他说沈衍周绝非等闲之人,疑心极重,想易取他掌绝非易事,现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要他倾心于你。
      倾心?我没半点犹豫,便点头应允。男女之情,即使我从未有过,却也有所耳闻。况且,美人关自古都是男子难过的一劫。
      只可惜,我却好似错了。
      我与沈衍周成婚一月有余,他从未主动与我有过交谈,有时前堂看见他也仅是礼貌地与我点头,继而转身便走。
      我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然察觉我居心不良,但我确定他对我定是刻意有所疏远。
      他每日晨起上朝,我曾多次提议亲自帮他备茶更衣,却都被他客套地拒绝了。他暮后而归,我亦站在门口迎接,可他却好似没看到我一样,从不多与我讲一句闲话。
      我住南阁,他居北院。有时他公务繁忙,晚上便不回北院在西厢书房小憩。我一直觉得这是好时机,因此每次我都会给他送去一碗我亲自煮的燕窝玉莲羹做夜宵。只可惜,每次第二日我再去书房打扫时,都会看见书桌上那碗满满的冷羹,我知道他连碰都不曾碰过。
      他如此,我却乐此不疲,穿衣用膳、读书掌灯,我都顾他周全,日日不倦。
      一日,我将热茶端入屋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沈衍周是怎么跃过书桌扶住我的,快得我一点都没看清楚,再抬头便已在他怀中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有了漠然之外的表情。
      他埋怨说:“夫人,这些琐事不该你做的。”
      我笑着,答道:“替夫君浣汤煮食,我从未听说过该与不该。”
      我感觉到他身子明显一抖,虽然他依旧面上严肃,但我知道,他对我已换了心意。
      我笑着抿唇退出门外,心里百般欢喜。

      5【乱薰宵】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秋已迟暮。
      那日我还没起床,便听院子里吵吵闹闹,出门询问才知,原来今日是灯节。
      灯节,说白了即是痴女情郎相约之日,男子自制花灯放入街中,女子可随意挑选。丫鬟还说,假若这一日能寻到一盏喜爱诗词花灯,而这花灯又正是心中情郎所提,那两人便永会长久,长相厮守。
      我当时便掩唇笑了笑,完全不信。
      吃过晚饭后,我刚要回房,便被丫鬟缠住,软磨硬泡地要我同去逛花灯节。我禁不住她们可怜,便换了衣服和她们出了门。
      花灯节果然比往日热闹,街上如白昼一般,人亦熙熙攘攘。丫鬟们好不热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我看着她们如此雀跃,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行人拥挤,一下把我和丫鬟冲散。我轻唤了一声,却没回应,我便作罢,打算回府。
      “姑娘,挑盏花灯吧。”我身边的小贩忽然叫住我。
      我诧异回头,笑道:“谢谢,不需要。”
      “挑一盏吧,不要钱的。”小贩继续劝说,“难道您就没有心上人?”
      我摇了摇头,但也觉得此处的花灯煞是好看,尤其其中一盏山茶花的花灯格外抢眼。画中花瓣分外娇艳,颜色浓郁雅致。我顺手将它取了下来,径自念起上面的题字来:“有妻如斯,夫复何求?”
      “姑娘,这花灯的词是刚才那位官人为夫人题的,特意嘱咐不让旁人动……”小贩的话还没说完,我手一软,花灯便落到了地上,焚了起来。
      我后退一步,转身便走,丝毫不顾身后小贩的叫嚷。
      我认得花灯上的字,如此刚劲浑厚的字体挂满了整个将军府,并且,连同后面那个我熟悉的名字——沈衍周。

      自那日之后,我便不敢单独见沈衍周。
      每次见他我都开始莫名地心慌,像是做了坏事一般,我不知为何。
      那日,我回府不久,沈衍周也回来了。我不信那些传说,因为我不相信沈衍周会专门为我题词花灯。但是,我却有几个晚上居然梦见了他的影子。
      他站在一片光晕中,对我招手,笑靥如曜。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天气日日更凉,可我却觉得我和沈衍周的关系渐暖,对此,不知该喜该忧。
      今天早晨他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去别苑小住,我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回到房里,我靠着房门极度不安。我努力告诫自己,我去别苑只是为了更让他信任自己而已。
      去别苑小住,只有我和沈衍周两人,一路说笑,倒也安逸。
      我发现其实沈衍周并不是个尚武之人,只是的确心系苍生,才不得以战安战。他还教我唱一种北漠歌谣,很是好听。
      “夫人,安定平淡的生活你喜欢吗?”沈衍周勒着缰绳,转头问我。飞奔的马车,将风带进我的耳朵,呼呼作响。
      我被他问得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摇头:“不喜欢。”
      我实话实说,因为我清楚我是苏木音。
      我不是那个可以安心生活在太平世界的人。我有我的使命——我有苏家的使命,我有我所忠效的帝王星。而供给帝王星我需要的就是祸乱,而非安定。
      况且,我没有资格去选择我喜欢的生活,因为我的生活自我生下来就有人替我选好了。
      只是沈衍周听了我的回答后,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极度肯定地道:“夫人,你一定喜欢。”
      一定?我不免失笑。
      我想告诉他,沈衍周,你不了解我。你一直以为我是宛平郡主,是你的妻子。可你不知道,我是恪命师苏木音,不仅不是你的妻子,还是来夺你命让你就此消失的冷面修罗。
      “将军,我能看看您的手吗?”我扭头看着他飘逸的银发,忽然想起我该做的事情。
      我险些忘了我不是来做他夫人陪他游玩的,而是来取他命的。
      沈衍周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但还是将右手递给我。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依旧温热得如同那日在书房一般。而我却不迟疑,像第一次去替人易掌一样,小心翼翼地摊开他的掌心。
      五脉摊开,安平泰势;坤则八斗,帝王之相。
      我呆呆地捏着他的右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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