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知不知》无筝公子

4、锦兰

　　我吹个口哨，仰起头，又看见天上一抹霞光，心里面犯了嘀咕。

　　那霞光我认得，是锦兰仙子的仙光。自打我下凡住进傅桓家以后，这样的霞光至少见过四次。

　　见一次是偶然，见两次是巧合，见三次是几率，见到第四次，说不是故意的鬼都不相信！姑娘我又不自恋，自问没漂亮到连女仙娥都喜欢。更没指望夏冬维这副皮囊能有多招姑娘疼，于是用脚趾头都能想见，这仙子是瞧院子里那两位。

　　照面皮来看，估计是傅桓。

　　我打了个哈欠，太白金星传话时说得云里雾里，南徽话又讲得那么禅意深深。根据在天宫混迹多年的经验，一旦某神仙突然神神叨叨起来，必然背后有啥隐情不好说。

　　更何况太白金星和南徽都不是个平时说话高森莫测的主。

　　我下定了决心，半夜里便从夏东维的小身板里抽身而出，腾上了九重天，直奔南徽府。

　　此时正是南徽午觉的时刻，我也管不得许多，拿捏起仙姑的架子，唤那小仙童去叫南徽起床。
　　那仙童扭扭捏捏：“清灵仙姑实在对不住，灵君刚睡下。”

　　我虎着脸，一把推开，径自冲了进去。

　　别说刚睡下，就算死僵了，也得把他从棺材里拉出来。南徽那张脸，的确不比从棺材里刨出来好看多少。

　　于是天庭上一直流传一句话，宁惹醉鬼，不惹睡鬼。醉鬼说的是天蓬元帅，那人一偷窥嫦娥失败就喝酒，一喝酒就醉。而睡鬼，说的就是南徽。南徽是个睡中极品，一日里要睡好几次，想起来就眠一眠，一眠起来没钟点。这家伙有起床气，有一次睡了一半被玉帝的仙使吵醒，差点没提剑把人家宰了。但是要不把这厮提溜起来，估计傅桓六十三了，我还回不去。

　　南徽敞着怀，露着胸口白花花的肉，手里拿着折扇，脸沉得像墨汁。

　　他刚才睡着的时候，手里的折扇就没放下，待我一叫他，劈手就一扇子。幸亏本仙姑躲得快，要不然小命得让他砸去半条。所幸他睁开眼，看清楚是我，住了手，但脸色还是不好看的。

　　我赔着笑脸，递上一块豌豆黄：“从凡间带上来的，和咱们这儿味道不一样。”毕竟是把人家从床上扯起来，还是给点甜头的好。

　　南徽鼻子里一声冷哼，斜斜地看我一眼：“就一块儿？”

　　我瞪他一眼，这厮鼻子精明，不愧是九尾狐狸升上来的。我怀里还有一大盒，原本是打算分给其他仙友尝鲜的。在天蓬元帅处吃了那么多回酒，难得想还还人情，结果又泡汤了。我看着南徽捧着点心盒子，把绿豆糕，芝麻饼，杏仁酥一块一块往嘴里塞，终于忍不住开口：“南徽，我说，这到底怎么个回事？锦兰仙子吃错了什么药，时常来傅家查看，莫非这傅府上还住着什么仙人？”

　　南徽瞪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叮叮，你太不上道了。太不上道！”

　　我知道他是骂我仙术低微，眼拙。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天生愚笨，老是丢三落四的，连先前如何从仙草化成人形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也活该我命好，做了仙娥得了个人参果，才可以位列仙班。

　　正说着，头顶上一声霹雳，太白金星笑眯眯地在府上现身：“豆芽仙姑来得正好，省得老身下凡请你。王母娘娘说有要事协商，请仙姑去一趟。”

　　我斜着眼睛一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刚才叫我什么？”

　　太白金星嘿嘿直笑：“我也觉得这名字挺适合你，豆芽豆芽，可比清灵准确多了。”

　　南徽闲闲道：“金星是越来越风趣，清灵是玉帝赐下来的名号，妄议小心被人听见。”

　　太白金星笑得眼睛都没了：“没事儿没事儿，那天玉帝也不小心唤了句‘豆芽’。”

　　我彻底郁闷了，这外号从凡间传到天庭，被仙友笑话笑话也就算了，居然连玉帝都知道，还唤出了声。

　　然而郁闷归郁闷，王母处还是要去的。太白金星从盒子里顺了块桃酥，一边嚼一边带了路。
　　凡间几十天，天庭就跟过了几个刻点似地，什么也没变。我从下面上来，倒是有点久违的感觉，然仙友却不这么觉得。天蓬元帅摇摇晃晃地喷着酒气路过时，一脸讶然：“豆芽，你怎么还没走？”

　　这厮绝对是喝多了。我要是没下去，这豆芽的外号哪里来的？

　　活该别的仙友骂他喝多了就没脑子，真正的人头猪脑。

　　王母娘娘在蟠桃园见的我。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这里桃花灼灼，一片灿烂。硕大的蟠桃通红地挂在枝头，鲜艳欲滴。

　　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几百年前被孙猴子啃了个遍，如今稀稀拉拉的好凄凉。

　　要说这蟠桃园和我还有些渊源，据说我还是仙草那会儿，就是在蟠桃园里长着的。据南徽说，那是一根一踩就断的狗尾巴草。这些都是据说，大约是飞升的时候被天劫劈坏了脑子，从仙草到仙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忘了个干净。

　　饶是不记得，每次来蟠桃园，我还是有种亲切感。

　　王母娘娘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坐在枝叶疏离的桃花林里，额，其实挺不搭。

　　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我垂手而立，毕恭毕敬，聆听仙旨。

　　王母朱唇微启：“豆…叮叮。”

　　我一挑眉毛，得，连王母也知道了。

　　“清灵仙姑下凡引渡之事，本座都已经知晓。本座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虑，然天机不可泄露…”
　　我着急着下凡，看她那么慢慢腾腾，忍不住插嘴：“谢王母娘娘指点，清灵自当遵循玉帝旨意行事。”

　　我原本是王母座下升上来的，与她较为熟稔，远比站在玉帝面前自在得多。

　　果然王母一声叹气：“叮叮你还是沉不住气。本座的意思是，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本座和玉帝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能泄露的，多少给你说一点。你是本座座下出来的，本座知道你这脑子有几个弯，别人也就算了，若是你，不把话说明白估计事情干不了，还得砸锅。”

　　我抬头，咧嘴一笑。凡间谣传王母吃人不吐骨头，实在是傻话。

　　王母手指握成圈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开口道：“那傅桓，其实是紫宸天君。”

　　此话无疑一声巨雷，劈得我满脑袋冒金星：“紫宸…紫宸天君？”

　　传说中的天界第一美男子紫宸天君啊，难怪我阅仙无数的眼睛见了他，依然挪不开地方！

　　紫宸天君是天界第一美男子，也是天界仙姑们当年第一思慕对象。可惜，我先前一直无缘一见，据说紫宸天君在我从仙草化仙娥那一年触犯了天条，被扔下了诛仙台。

　　这事儿似乎还挺大，众仙一直讳口不言，只有天蓬元帅这种八卦醉鬼，才会在喝多了以后，透露出对紫宸天君的羡慕，才让我得知天界原来有这么一位传说中的美男子。

　　估计是我声音里的激动出卖了内心的想法，王母娘娘瞪了我一眼，缓缓道：“紫宸天君触犯天条被投下凡间，经历百世劫数，这正是他最后一世。”

　　我回过神来，笑道：“我一定会保紫宸天君平安！”

　　天啊，这是多少仙姑仙娥梦寐以求的美差啊！原来以为玉帝难为我，没想到他老人家这般善心！
　　王母娘娘一泼冷水：“你错了，本座是让他不平安。”

　　从蟠桃园出来，我脚步虚浮，彻底不淡定了。

　　王母说，紫宸天君当年触动天条犯下的事太大，不可就此罢数。故所谓历劫，则是将他投下凡间，教他不得安生。紫宸天君一向是个心高气傲，不肯认输的，入了凡间则教他处处碰壁，满腹抱负不得施展，爱上的美人也投了别人怀抱。

　　以前九十九世都是这样怀才不遇，郁郁而终地过了，如今到了第一百世，设劫的难题来了。

　　原来那紫宸天君在天界时与西海三太子交好，三太子敖筠是个讲义气的。眼见着好友九十九世都过得那么凄惨落魄，心中不忍，于是投胎下凡去做那千里马的伯乐，扯线做媒的红绳。

　　这孙赟，就是敖筠的投胎。这投胎，彻底打乱了王母与玉帝的计划，让司命的仙君手足无措，于是本仙姑我，就是让这计划实施的关键一步——去让他们俩都不好过。

　　也就是说，就是那个拖后腿的累赘，打鸳鸯的棒子。

　　我心中一声哀叹，原本还以为是个好差事，这般下来，还指不定以后紫宸回了天庭要怎么恨我。西海敖筠得罪了，说不定连带着整个西海一起恨我。好吧，且不说整个西海，锦兰仙子是第一个恨死了我。

　　锦兰仙子喜欢敖筠就像天蓬元帅喜欢嫦娥一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于是那霞光不是看我也不是看傅桓，是正儿八经冲着孙赟去的。
　　据说锦兰仙子的座右铭有两个但凡。
　　但凡敖筠做的事，都是正确的。
　　但凡敖筠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这里隐含着第三句，但凡敖筠的敌人，就是锦兰的敌人。
　　我推演一向不好，但是我可以预见到她未来的第四个但凡。
　　但凡清灵仙姑干的事，都不是好的。